是夜,方紫嵐悄悄翻入了蘇州府,雖然不是第一次,但明顯這一回守衛更加森嚴。


    或許是上一回程之硯有意放了她和紅泰進來,又或許是,程之硯被她白日裏帶銀甲軍鬧的那一出,嚇得不輕。


    方紫嵐這樣想著,快步走到了程之硯的書房前,在看到站在書架之前那道頎長的身影時,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程之硯望著滿牆的文書,卻沒有任何動作,絲毫沒有倉皇翻找,毀滅證據的意思,反倒透著說不出的平靜。


    “程大人。”方紫嵐抬手敲了敲窗欞,聽到聲響程之硯並沒有回頭,隻是淡聲道:“世子夫人,你已經拿到了證據,又回來做什麽?”


    “程大人說的是這封書信?”方紫嵐拿出早前那封左先生的親筆書信,隨手晃了晃,“我很好奇,程大人究竟知不知道,這裏麵寫了什麽?”


    程之硯終於回了頭,皺眉道:“世子夫人此言何意?”


    “我記得程大人曾說過,你入蘇州府十二年,自問兢兢業業,無愧於心。所行之事,無一不是為了太平。”方紫嵐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是嗎?”


    “是。”程之硯沒什麽猶豫,方紫嵐把書信一擲,扔在了他身前的桌案上,“敢問程大人,設計慫恿流民,糾纏困住沈將軍,致其分身乏術,大京數城淪陷,百姓流離失所,也是為了——太平?”


    她一句說得比一句重,直到最後太平二字,更是近乎逼問。


    “下官……”程之硯張了張口,過了好一會兒,才吞下了所有的辯駁之言,隻是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是。”


    方紫嵐神情凜冽,“程大人,我沒有想到,你竟是這般自欺欺人。”


    “下官究竟是不是自欺欺人,世子夫人難道不清楚嗎?”程之硯猛地一拂衣袖,厲聲道:“當年的東南之地是什麽模樣,世子夫人應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仗打不起。”


    方紫嵐麵沉如水,“打不起,大京的百姓便該任由汨羅人魚肉嗎?”


    程之硯下意識地辯駁道:“汨羅人想要的不過是城池金銀,隻要給了他們,便能保更多百姓安枕無憂……”


    “不過是城池金銀?保更多百姓安枕無憂?”方紫嵐冷笑出聲,“程之硯,你身為一府主事,就是這麽想的?”


    程之硯神情一滯,方紫嵐譏誚道:“也就是戰火沒有燒到蘇州府,如若不然,程大人怕不是要率領百姓獻降了?”


    “世子夫人,彼時你戰得起,那是陛下舉大京之力。”程之硯肅聲道:“否則……”


    “否則什麽?”方紫嵐寒聲打斷了程之硯的話,“陛下為何要舉大京之力,你不明白嗎?即便打不起,那一仗也必須打。”


    “你們這些短視的魯莽武人,此舉與竭澤而漁有何異?”程之硯憤聲道:“若不是你們非戰不可,東南之地如何會落到今日千瘡百孔的局麵?小不忍則亂大謀……”


    “程之硯,這便是你勾結左先生的原因?”方紫嵐怒不可遏,程之硯頷首道:“是,至少左先生提出的法子可行。”


    “可行?”方紫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對你而言是可行,對汨羅而言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對慕容清而言,便是一本萬利,你不明白嗎?”


    她說到激動處,不住地咳嗽了幾聲,“向汨羅進貢,便是弱大京之力以強汨羅,更不要說再偷偷多兩成給忠正王府,以酬左先生斡旋之勞。”


    她頓了一頓,冷聲道;“且不說汨羅人巴不得大京進貢,用不著他姓左的斡旋,就說那兩成之利,可供慕容清把銀甲軍養成什麽模樣,你想象不到嗎?程之硯,你沒有上過戰場不會打仗,我不與你多言。可這最起碼的賬,你也算不清嗎?”


    聞言程之硯呆若木雞,後脊直冒冷汗,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若說短視,你這才是真正的短視。”方紫嵐冷哼一聲,“誰曾想大京將士在前浴血奮戰,而你們這些人,想的卻是如何在他們背後捅刀。”


    “下官不是……”程之硯連忙否認,卻被方紫嵐截住了話頭,“程之硯,這些年你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最清楚,當真無愧於心嗎?午夜夢回之時,難道從未有那麽一兩件事,二三個人……”


    “你住口!”程之硯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整個人踉蹌了幾步,撞到了身後書架,架上文書撲簌簌掉落而下,砸得他一個激靈,卻是從未有過的清醒。


    當真,無愧於心嗎?


    “程之硯,你若還有心。”方紫嵐看著愣愣的程之硯,一字一句道:“後日開堂,便將一切公之於眾。”


    “可是……”程之硯欲掙紮,卻聽方紫嵐道:“沒有可是。粉飾的太平遮不住千瘡百孔,若是不清創,傷口永遠不會好。”


    她說罷便轉身離開了,並沒有拿走那封左先生的親筆書信。哪怕她知道,這是控告程之硯最有力的證據,卻依然留了下來。


    也許,隻是想最後給程之硯一次機會。他們這些人自己站出來,總比她這個“已死”的先越國公的證詞,要有用的多。


    思及此,方紫嵐把證詞收好,起身走到了窗前,看向無邊黑夜,又是一宿難眠。


    直到次日清晨,方紫嵐才睡著不久,便聽外麵一陣嘈雜之聲——


    “裴大人,世子夫人病了,誰都不見!”阿宛擋在院門前,衝一旁宛若門神的孟庭揚道:“孟將軍,勞煩送裴大人出去。”


    然而不待孟庭揚動作,裴瀟澤便揚聲道:“世子夫人,我此來是為謝你的救命之恩……”


    “裴大人,你這是做什麽?”阿宛徹底惱了,孟庭揚也按住了裴瀟澤,似乎下一刻就會把他給丟出去。


    吱呀一聲院門打開,方紫嵐倚在門邊,似笑非笑道:“一大早便擾人清夢,裴大人就是這樣謝我的?”


    未等裴瀟澤開口,方紫嵐又道:“裴大人,你若真想謝我,便做你應做之事。這一回,不要再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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