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微涼,這片樹蔭已經漸漸抵擋不住雨勢,雨點濡濕了趙無崖的白發,也浸濕了海棠和小玥的衣裳。


    老人慘咧咧張開嘴:“雪玲要進宮了,我能做什麽?我去求岑老爺子,岑家的人攆走了我,他們跟我說,我去一次岑府就打我一次,我根本就見不到岑老爺子,更不用說雪玲了……後來雪玲讓她的侍女偷跑出來告訴了我她進宮的日子,我呢?我隻能在那天眼睜睜看著岑老爺子將她送進宮……


    “我發了瘋似的闖進岑府,可我被他們打昏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被他們丟在了荒嶺,我真的什麽也做不了……


    “在山中渾渾噩噩過了好些日子,偶然從采參人那裏聽聞皇室貼出布告,太上皇大壽在即,宮廷會在各地設置‘白衣房’,經過白衣房篩選的廚子可以進京再試,然後會選出十名廚子同十名篩選出的禦廚比試,而後選出十人為太上皇壽宴主廚,其中最優者更是能得到豐厚的獎勵。


    “如果我能拿到最後的十個名額之一,我豈不是有機會與雪玲再見?


    “我成功通過了白衣房拿到了進京的名額,在皇宮比試的時候,更是瞧見了雪玲!她,她……”


    趙無崖有些激動起來的神色忽的黯淡了下去:“她站在皇上身旁,皇上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柔情,而我呢?我得到的隻是一名侍衛‘眼睛不要亂瞟’的嗬斥。


    “但就是那一刻,嗬斥聲響起的那一刻,雪玲看到了我,我確信我們在那一刻對上了視線,但,雪玲她……僅僅隻是輕描淡寫的瞥了我一眼,僅此而已……她的眼睛裏,隻有冷漠!


    “這才僅僅過了幾月而已,雪玲居然就對我冷眼而視,我不敢相信……


    “我開始更加賣命的鑽研菜譜,最終,我成功躋身最後十個名額之列。我知道上一次一定是我眼花,雪玲怎麽可能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呢?


    “太上皇壽宴將近,我們十人著實是忙活不過來,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探聽雪玲的消息,隻是從一些侍衛宮女那裏得知,雪玲如今是皇上的妃子,皇上自從在宮裏遇見了她,就再沒有正眼瞧過其他女子。


    “直到壽宴那日,太上皇提出讓我們十個人也參加壽宴,皇上也沒有反對此事,如此,我才得以又一次見到雪玲。


    “也就是在這次壽宴上,皇上選定了雪玲為皇妃,說要盡快擇一個良辰吉日與雪玲舉行婚宴……”


    三十一年前,皇宮,太上皇壽宴。


    “借今日之機,朕欲立清玄為皇妃,擇個良辰吉日,朕便與她完婚!”


    龍座之上,黃袍加身的男子眉目剛毅,此刻卻是有些微醺,一口酒水入喉,拉起身畔服侍他的女子,如是說道。


    女子也是一愣,不過片刻便回過了神兒,望向身旁這穿著龍袍的身影的目光,溫婉如水。


    宴席的末端,趙無崖臉色驀地蒼白了起來,遙遙望向遠處的龍座,張張嘴,卻是發不出半點聲響。


    全場皆寂,而後山洪一般的賀喜恭維聲從大廳各處爆發開來。


    趙無崖搖搖晃晃起了身,向著廳外走去。


    聽著身後不屬於自己的喧嘩,趙無崖自嘲地笑了笑。他又想起了那日雪玲的冷漠眼光。


    “眾人皆醉我獨醒?呸!是眾人皆醒我獨醉……費勁心思好容易來到皇宮,嗬,至始至終都是我在自欺欺人罷……”


    “無崖哥哥?”


    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響起,趙無崖的身體猛地一顫,轉身就要抱向那人。


    “你幹嘛?!”


    不料那人卻是一把推開了他。趙無崖望向這個令他朝思暮想的佳人,嘴唇哆嗦著擠出了幾個字:“雪玲,你……”


    “無崖哥哥,”岑雪玲臉色有些糾結,“你,你還是盡快離開吧。”


    “雪玲,雪玲!我們這才幾月不見,我……你跟我走,跟我走好不好?”


    “無崖哥哥,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無崖哥哥’了,”岑雪玲說著,神色很快便恢複了冷漠,“曾經,我們確實相愛過,可來了宮裏我才發現,以前我是多麽的無知。


    “我在這裏得到了全天下女人都想得到的男人,他甚至不在意我並非處子,平日更是對我百般嗬護,我不用再受曾經的風餐露宿之苦,可以得到我想得到的一切,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雪玲,以前你不是這樣的,我認識的雪玲不是這個性子……”他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我認為苦中作樂就是我們的幸福,現在看來,那隻是你的,不是我的。”


    “難道十二載寒暑的共度還抵不過這來到皇宮的寥寥幾月?”趙無崖嘶啞的嗓音中透出了絕望。


    “確實是抵不過,”岑雪玲冷哼一聲,“我說了,你最好盡快離開皇宮,以前的事,本宮不再與你糾結,今後的日子,本宮與你,互不認識。”說罷,岑雪玲便欲轉身離去。


    “雪玲……岑雪玲!”趙無崖忽地大吼了起來:


    “我趙無崖雖然沒甚本事,但待你始終如一,我一直以為天地不及你大。我們一同度過十餘載春秋,沒曾想最後卻是如此結局!是我瞎了眼,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放心,今天過後,我趙無崖不會認識什麽岑雪玲這個人,我隻知道有一個與我不相幹的岑雪玲,她是我羌國未來的皇後娘娘。我隻是一個在夢中徒增了十餘年歲的江湖浪子罷!”


    在岑雪玲的注視下,他邁著歪斜的步伐,跌撞著走進了遠方的陰影中。


    “後來,我還是留在了皇宮,”趙無崖甩了甩頭上的雨滴,“我就是賤,我舍不得她,覺著留下來,哪怕能遠遠的看看她,也便知足了。


    “我成為了宮廷禦廚,待遇也算可以,有一次無意中遇見皇上,他與我相談甚歡,對我的廚藝也是大為讚賞,當然這隻是對於他來說……從那之後,他時常會主動與我交談宮內的一些事……我想這也是為什麽在其他人眼裏,我跟皇上關係還不錯的緣故,”趙無崖不可置否的哼了一聲,“什麽狗屁皇上,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跟雪玲分開……在之後過去了好些年,直到那日的宮中事變,穆王爺妄圖謀權篡位,我被牽連其中……”


    二十二年前,夜,皇宮,乾坤殿前。


    “站住!”殿前的侍衛攔住了去路。


    “我給皇上帶的吃食,這是他今日的宵夜。”趙無崖微微一愣,他記得皇上應該是打過招呼,侍衛見到是他應該不會阻攔才是,不過既然這麽問了,他還是如實答了出來。


    “哦?”一名侍衛走上前來,“把盒子打開讓我檢查檢查。”


    “這位大哥,這飯菜沒見到皇上之前可開不得……”趙無崖解釋著,確實愈發感到疑惑。


    “既如此,你把東西留下,我們會送進去的。”


    “可皇上有過交代,他的宵夜必須是要我親手製作再親自給他送過去的,這……”


    “讓你給我們就給我們!”侍衛低聲嗬斥道,“你的如此做派,莫不是想反了天了?!”


    “不敢不敢,幾位大哥,我這就把東西給你們,勞煩各位了。”趙無崖說著,一邊將飯盒遞了過去。


    “無事的話,你可以回去了。”侍衛接過飯盒,一邊道。


    趙無崖雖感疑惑,卻也不敢多說什麽,遞了飯盒後遍兀自離去。


    深夜。


    趙無崖是被吵醒的,迷糊中他聽到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開了不真切的叫喊聲。


    “無崖,無崖!”


    “誰?!”趙無崖翻身坐起,卻見得同為禦廚的張鐵林滿臉驚慌。


    “無崖,出大事了,皇上,皇上他出大事了!”


    “什麽事?”趙無崖一愣,“皇上怎麽了?”


    “我方才去給太上皇送宵夜,路過乾坤殿的時候卻被攔下不讓送,我才知道似乎是皇上遇刺了,現在整個皇宮都亂了,還在到處抓刺客呢!”


    “皇上情況如何了?”趙無崖問道。


    “……”張鐵林正欲開口,房門卻是突然被人打開,十來個拿著長槍的禁衛軍衝了進來,月光下,槍尖泛著清冷的幽光。


    他們一言不發,待看清了房內情形後,直接是在張鐵林驚恐的目光中帶走了趙無崖。


    “你們幹什麽?”趙無崖被駕著,一邊反抗一邊大吼著。


    “莫要反抗,你與穆王爺勾結妄圖刺害聖上,如今東窗事發,不光是你,穆王府也難逃一劫!”


    “冤枉!你們冤枉我了,我沒有加害聖上!我沒有!”趙無崖大聲叫喊著,掙紮得更加用力。


    “就是這樣,穆王爺試圖造反,我隻是一個被牽連進去的無辜者而已,後來說是我送的飯菜裏有毒,皇上吃了我做的飯食,又遭到穆王府的刺殺,不過最後還是被禦醫給救了回來。之後穆王府滿門抄斬,後來事情查清之後,雖然他們明白了我是冤枉的,卻還是將我逐出了皇宮……”


    趙無崖說著,無聲的笑了起來,慘烈烈的笑容加上空洞的眼窩,竟是看得海棠心中一顫。


    “那你現在又是為了什麽要去再見皇上一麵呢?”小玥在一旁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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