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遠處的青山霧氣橫生。


    常清靜與吳芳詠行走在山道上,崎嶇的山徑兩側豎立著高大挺拔的樹樁子, 樹樁子上擺著一列列駭人的人頭火把, 火光自眼眶燒出,燒得遠處的山色通紅,墨色與翠微交相輝映。


    常清靜在這之前隻從師兄口中聽說過“妖市”, 但聽說是一回事, 自己親自來又是一回事了。


    往前走,霧氣深處, 火光燒出煙霧繚繞的仙宮,奇秀深杳,幽微難測。


    再往前走,這才隱約傳來了點兒笙簫樂聲,緊跟著這些樂聲越來越大, 也越來越清晰。


    原來那仙宮門前竟然是個燈市!有長千餘尺的赤龍,吐著火,身軀綿延,上下翻飛, 遠處雲霞間更有仙鶴朝天而舞。


    人群熙熙攘攘中,不少綺羅朱顏的佳人, 長裙逶迤, 鬢間華勝雪柳爭輝,眉眼裝扮竟然有點兒唐時風采,鬢角別著牡丹花, 臉頰塗得紅通通的,豆豆眉有些張揚的可愛。或是一個哈欠,朱唇不小心裂到了耳根,或是裙子太長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尾巴。


    吳芳詠緊緊掐住了常清靜手臂,嚇得兩股戰戰,膽戰心驚地問:“這……這就是妖市?”


    可憐的吳家小少爺默默捂住胸口,努力忽視這一路上的佳人們。


    佳人生得美,盯著他,眼波流轉,有些羞澀地掩唇一笑,一齜牙,嘴裏那通紅的信子忘記收了,旋即羞怯地捂臉。


    目睹這一幕,吳芳詠整個人都不好了。


    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的吳家小少爺,在一眾妖精眼裏看來,的確是一口美味的吃的。


    看得各色美女佳人們蠢蠢欲動,垂涎欲滴,就是礙於這凡人少年身旁的蜀山小道士,不敢輕舉妄動。


    當然也有想要調戲這漂亮矜淡的小道士的,尾巴尖兒輕輕在常清靜雪白的靴麵上一勾,常清靜目不斜視,微蹙著眉,徑直走過。


    不過在這一幹妖精之中,倒也有不少修道人士,穿著個道袍,背著把劍,行色匆匆的。


    這一路走,終於走到了兩人此行的目的地。


    抬眼一看,是個多層寶塔,樓閣崢嶸白雲中,燈火輝煌,笑語盈盈,琉璃宮燈懸掛在一層層塔樓簷下,飛簷前雲起霧湧,氣象萬千。


    這就是這次妖市的重點“多寶行”。


    ……


    寧桃被人用力地推出了房間,來人並不是林遊濱,而是另外一群濃妝豔抹的女人們,這些女人們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遊移。


    “就這個?”其中一個老女人嫌棄地皺眉。


    “普普通通的凡人能賣多少錢?”


    “別這麽說,”另一個笑著朝寧桃招招手,“小姑娘過來。”


    寧桃猶豫了半秒,走了過去。


    那個溫和點兒的女人,幫她理了理頭發,女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隻能祈禱自己不被那些凶獸買走了,若是被他們買走了,你這小身板倒經不起他們那番虐殺。”


    畢竟這凡人沒啥可貴的,不過當個奴仆滿足他們虐殺的血腥的欲望罷了。


    寧桃心裏噗通噗通直跳,麵色有點兒發白,隻能任由這倆個女人把她摁進浴桶裏洗了個澡,又換上了件十分暴露的衣服,稍微拾掇了一下。


    那蘇甜甜呢?將臉埋在水裏,冷靜了半秒,寧桃心急如焚。


    甜甜在哪兒呢。


    想到這兒,寧桃從水裏探出個頭,抿抿唇,小聲問那看起來溫和的女人。


    “請問,你看到我的朋友了嗎?”


    那女人微微一愣。


    倒是那瘦點兒的,眼一瞪,手上的澡巾惡狠狠地在寧桃背上搓出了幾道血痕子,“閉嘴,這是你該問的嗎?!”


    寧桃疼得齜牙咧嘴,不看這瘦女人,隻是看那胖女人,固執地說,“那是我朋友,麻煩您了,我想知道她下落。”


    那胖女人想了想:“你朋友?是不是那隻狐狸?你放心,你朋友長得比你好看多,林大哥準要把她賣出個好價錢的,與其擔心她,倒不如擔心你自己。”


    胖女人歎了口氣,“你這樣的凡人姑娘,我見多了。”要不就是被剝皮拆骨煉藥,要不就是被挖走眼睛髒器成了什麽收藏裝飾品。


    洗完澡之後,兩人又硬生生拿走了寧桃的眼鏡,往她身上熏了點兒香,這才推著她走了出去。


    瘦女人在前,胖女人在後,寧桃踉踉蹌蹌地走在中間,扭頭看著四周這一片燈火通明幾乎急出了一身冷汗。


    這一路上,寧桃一直都沒放棄逃跑的欲望,但之前嫌棄她的那女人,背後卻好像長了眼睛一樣,不耐煩地從袖中抽出個軟鞭,抽了她一鞭子。


    “老實點兒,再不老實當心我一口吃了你。”


    不知道林遊濱給她喂的是什麽藥,桃桃焦急地想,她掌心雷根本運用不出來,更別提,這一路走來,她看到了不少人。


    這兩個女人將她推到了個馬車裏,就拉下了車簾。


    寧桃站穩了,一下就和馬車裏十幾雙眼睛撞了正著。這些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凡人姑娘。


    這些女孩眼角掛著淚,木然地看了她一眼,就扭過了頭。在這種情況下顯然是沒興致和她交談了。


    知道自己即將麵臨的是什麽,桃桃神情也格外肅穆,不願意在這時候放棄。


    常清靜肯定在找她們,她打死都不可能放棄的!


    怕外麵的人聽到,寧桃悄悄拉過了身邊一個小姑娘的手,小姑娘睜大了眼,沒有反抗,任由寧桃在她手上寫了兩筆。


    可是這小姑娘卻露出個茫然又窘迫的眼神。


    沒聽懂嗎?寧桃又耐著性子繼續寫了兩筆。


    可是小姑娘卻推開了她的手,搖搖頭。


    寧桃仔細看了一眼對方的神色,這才猛然回神,頓時罵自己是豬的心情都有了!!


    對方不認識字!更別提簡體字了!


    那怎麽辦?寧桃垮了臉。


    雖然她想逃出去,但大家明顯都已經放棄了!


    桃桃絕望了一秒之後,努力打起了精神。不行不行,多一個人多份力量,大家一起的話,總有辦法能跑出去的。


    又努力冷靜下來,越過麵前的姑娘,繼續去找其他人。


    雖然麵前這個妹子不認字,但她相信總有個妹子是認字的。


    ……


    和桃桃一樣,蘇甜甜也一樣被兩個女人帶了出去,但和作為“添頭”的桃桃不一樣的是,這兩個侍女在對待蘇甜甜時表現得就格外慎重了點兒。


    兩人捧著一件雪白的紗裙走了進來,洗完澡,讓蘇甜甜換上。


    這紗裙分了抹胸和下裙兩件,胸前是兩條白布條交纏著,纏住豐滿的胸脯。往後,露出纖細的腰身和淺淺的肚臍眼。雪白的六幅紗裙如冰縠鮫綃 ,在腰上,腳踝,手腕,係著金玲,又在肚臍眼上貼了花鈿。


    將少女摁在了梳妝台前,仔細塗抹,娥眉輕掃。


    蘇甜甜一瞬慌亂:“桃桃呢?你們知道寧桃在哪兒嗎?”


    但這兩個侍女卻如同鋸嘴的葫蘆一般一句話也不說。


    蘇甜甜沒法了,隻能茫然地被塞進了轎子裏,這是一輛獨屬於她的轎子,轎子裏鋪設著柔軟的墊子。


    常清靜與吳芳詠入場的時候,拍賣會已經開始了。


    這大殿裝飾得也十分闊氣,當中是個正方形的主位,四麵都是欄杆,放眼望去竟然有十多層高,每一層欄杆上都坐著些妖精修士們,幾乎吵作了一團,往上一看,竟然一時看不到頭,那些妖精們竟然宛如寺廟壁畫上的諸天神佛一般,笑吟吟地俯瞰著人間。


    在主位上負責拍賣的是隻山貓妖,穿著件紫色的襦裙,黃褐色的雲鬢半挽,啼妝蹙眉,容貌豔麗,嘴角一直裂到了耳根。


    山貓妖扭著腰身,學著人的步伐,走到那蒙著紅布的圓桌麵前,掀開桌布,笑道:“接下來拍賣的寶貝是太芝回元仙丹,喵。”


    “這寶貝想必不需要十娘來介紹了。”山貓妖舔了舔爪子,似乎察覺到當著眾人麵不太矜持,尷尬地彎了彎眉眼,誒嘿嘿的假笑了兩下,“這太芝回喵仙丹,隻要人沒死,不論受多重的傷都能立即救回來,活蹦亂跳的喵!”


    “這顆仙丹的底價是十五萬顆上品靈石。”


    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人舉了牌。


    “二十萬。”


    “二十五萬”


    “四十萬。”


    ……


    太芝回元仙丹,很快就以“六十萬顆上品靈石”的價格成交,接下來叫賣的都是些法器草藥什麽的。


    雖說吳芳詠和常清靜是來找人的,但看著這群魔亂舞,花錢如流水的架勢,吳芳詠還是忍不住微微咋舌。


    就在這時,又一樣東西被推上了主位。


    “這支洗露圓荷花的底價是八萬顆上品靈石,喵”


    洗·露·圓·荷·花??


    吳芳詠一愣,目不轉睛地看向了主位。


    那玉瓶裏插著的支滴露菡萏,豈不就是常清靜和寧桃這回要來找的藥?!


    “清靜。” 伴隨著這價格一路攀升,吳芳詠低聲問,“你不拍嗎?”


    常清靜微微動搖,複又定定攥緊了手,眉峰半斂。


    “我們帶的錢不夠。”


    他們帶的錢不夠。這些錢還是這兩天他和吳芳詠四處湊借來的。如果桃桃與蘇甜甜正在這兒的話——


    常清靜憂心忡忡,搖頭輕聲解答:“倘若桃桃與蘇姑娘真在這兒,救人要緊。”


    說完,又定定心神繼續留意著接下來的拍品。


    在這地方待了快一個時辰,常清靜的臉色就有點兒冷,這周圍燈光迷離,神色犬馬,調笑聲聲。


    常清靜有些不太適應地微微抿唇。


    他不適應這些風月場所,這十五年來,他接觸到的是蜀山皚皚白雪,蒼勁的青鬆,是道止長老養的仙鶴,是道觀前的瘦梅。


    少年默默摁住了“行不得哥哥”,冰涼的桃花紋讓常清靜心下稍定。


    這周圍本來妖怪就多,他和吳芳詠兩個嫩生生的少年出現在這兒,更加惹人注目。


    看常清靜坐姿端正,一看就是個小道士,身後一個女蛇妖,“掀唇”微笑,“小道士,你到這兒來幹什麽呢?”


    就在這時,主位上的山貓妖,突然嫵媚地往前走了幾步,掀開了麵前這新推出來的拍品紅布。


    偃月城妖市的拍賣,終於從拍物進展到了拍人。


    桃桃在迷迷糊糊之中被推到了台前,睜開眼,四周是小聲地嘈雜的議論聲。


    寧桃混沌的大腦吃力地轉動了一下,剛剛發生了什麽來著?


    她好像……好像在找盟友想辦法逃出去,就在她找到了個認字的姑娘,她倆分頭行動比劃著終於說動了其他少女之後,突然車停了,轎子被掀開了。有幾個牛頭馬麵一樣的妖精摁住了她們,給她們喂了一顆紅通通的丹藥。


    之後,她就成這樣了。


    寧桃一個哆嗦,猛然清醒!


    她被推上了拍賣會!


    眼睛一掃,麵前坐著的幾乎都是人模人樣的妖怪,那妖怪宛如諸天神佛一般,層層高坐在塔上,居高臨下又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


    圓臉的小姑娘,穿著件單薄性感的紗裙,薄薄的紗裙幾乎遮擋不住少女的肌膚,胳膊裸露在外,紗裙幾乎隻到大腿根,肚臍眼上貼了個妖嬈的花鈿。


    作為個“運動少女”,桃桃的皮膚算不上多白,但勝在健康光澤細膩,每一寸肌膚好像都閃爍著青春的活力。


    在“專業人士”的拾掇之下,相貌清秀的桃桃,也硬生生地被折騰出點兒風姿來。


    明明穿越前,她就去海邊,去水上樂園玩過,穿的泳衣比現在更暴露,但寧桃卻覺得格外羞恥,被眾人肆無忌憚的,像品評豬肉一樣打量著,寧桃羞恥地閉上眼,幾乎快哭了。


    旁邊的山貓妖正在傾情推銷她:“諸位,這是今日拍賣會上拍的第一個人!看看這凡人處|女,風雷雙係,容貌清麗,雖未有傾國傾城之貌,但亦如豆蔻般青澀動人的喵,像果子一般酸酸甜甜青青澀澀的,連喵喵都心動了喵。”


    “這位凡人處|女的底價是六萬顆上品靈石!”


    或許是覺得貴了,寧桃眼睜睜看著麵前的妖怪們交頭接耳了一陣,卻沒有人主動出錢的。


    雖然說現在這情況想這些有點兒不合時宜,但寧桃略感悲催。


    沒有人競價這也太悲慘了點兒吧。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問題是……


    桃桃定了定心神,努力拋棄了羞恥心,冷汗涔涔地環顧了一圈,她要怎麽逃出去。


    這裏都是人,在這兒跑顯然不大現實,除非有人拍下了她,她趁交接的時候拚一把說不定倒能跑出去。


    就在這時,寧桃的目光一頓,全身血液幾乎就在這時倒衝頭頂,看著台下坐著的那兩個眼熟的少年,桃桃幾乎快哭了出來。


    那不是……那不是吳芳詠和小青椒嗎?!


    看到寧桃被推出來之後吳芳詠更急了:“桃子!”


    常清靜目光一頓,臉色卻陡然白了,少年直挺挺地僵在了位子上,目光落在寧桃裸|露的肌膚上,眼好像立刻就被火燎痛了一般,額間朱砂黑霧繚繞,幾乎在瞬間就僵硬地探入了袖口,摸出了一疊符籙,另一隻手按上了身側的“行不得哥哥”。


    一股淡而凜冽的殺意環繞在常清靜身側,宛如冷冷清清的風雪,身側的桃花幾乎迫不及待地要掣開風雪一掃妖氛。然而,理智終於還是壓住了這殺意,常清靜又硬生生地恢複了鎮定,麵色極其難看,看著這主位上的山貓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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