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多天, 常清靜的記憶依然沒有任何起色。


    倒是鳳陵仙家所在的江欒城,快到花燈節了。江欒的花燈節每年春季, 冬季各一次。


    冬季的花燈節也就是元宵。


    不同於立春時拜春迎春的花燈節, 江欒城的花燈節,在暮春。據說這與鳳陵仙家某位先祖有關,具體原因已經不可考。


    總而言之, 每到這時, 各家各戶都會把花盆放在廊前階下,互相比拚。並且在花間懸掛一盞琉璃燈, 或者在花盆間插下參差高低不一的燭火。光影錯落間,暗香浮動。


    早在幾天前,謝迢之就安排著鳳陵仙家的弟子,搭設彩棚,燈山。燈山上繪有神仙故事, 文殊、普賢菩薩,肌膚豐潤,眉眼細膩。


    燈山最高處,有水按時放下, 如同瀑布,映照著燈影, 如飛雪濺玉, 瓊冰玉沫,燈光耀耀,長街兩側, 又有草編的燈龍蜿蜒起伏,一直延伸出百餘丈的距離。


    花燈會當前,寧桃四人幹脆將之前那些不愉快統統拋之腦後,一個個高興得神采飛揚,擁擠著跑出去看燈。


    這還是寧桃第一次看到這種花燈節,走在人群中的時候,激動地臉都紅了。


    她之前去過一趟南京的夫子廟,但那人流量實在有點兒恐怖,從那之後,寧桃就對燈會這種事徹底喪失了興趣。


    吳芳詠今天傳了件青色的袍子,少年唇紅齒白,目若點漆,風度翩翩,


    常清靜則換上了一件便服,少年身著圓領袍,蹀躞帶,。


    至於竹馬小兄弟,謝濺雪今天穿著件,十分溫柔。


    一路上有不少少女,看到了這三位性格,風姿迥異的小郎君們,紛紛羞紅了臉笑吟吟地往他們懷裏砸瓜子兒零食。霎時間瓜果如雨般劈裏啪啦全落在了三人懷裏。


    至於蘇甜甜,今天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烏發垂髫,臉兒是淡淡妝,肌瑩雪膩。


    “我好久沒有看到城裏的花燈節啦!”


    蘇甜甜走到個攤位前,拿起一隻蝴蝶狀的春勝,往鬢角比了一下,抿起唇甜甜地笑著問:“好看嗎!”


    謝濺雪溫柔地摸摸對方腦袋:“好看。”


    吳芳詠一口答道:“好看!!”


    蘇甜甜有點兒緊張,轉過身,眼睫微顫,扶著鬢角,期期艾艾地去問常清靜:“小牛鼻子你覺得好看嗎?”


    少年目光淡淡掃過,略一遲疑。


    或許是這燈火太美了,讓常清靜也不大好意思再對這隻狐狸冷著臉,隻好移開目光,生硬地說了句:“不錯。”


    蘇甜甜小心翼翼地覷著他的臉色,旋即又抿起唇,目的達成,她見好就收,喜孜孜地一笑:“嘻!”


    又拿起另一隻春勝,遞給寧桃:“桃桃。這個給你。”


    “啊?”寧桃有些始料未及,懵逼地問,“給、給我的?!”


    蘇甜甜嘟起嘴:“你不喜歡啊。”


    桃桃覺得有些頭痛,其實這段時間,除了幫助常清淨找回記憶,她已經和蘇甜甜疏遠了不少。


    這種女孩子她應付不來,隻能謹謝不敏。


    但蘇甜甜好像渾然未覺她的疏遠,依然拉著她開開心心地遞給她一隻春勝。


    在這種環境和氣氛下,桃桃不好再拒絕,拿著這春勝往腦袋上一別。


    笑了一下:“謝謝。”


    算是接受了。


    謝濺雪柔和地誇讚:“寧姑娘戴著這個也好看。”


    “是啊,桃子你長得本來就很好看!!”


    高中的小姑娘,哪有不喜歡打扮的,就是不大好意思直接表現出來而已。寧桃心裏也想打扮。蘇甜甜往她腦袋上別著的是個燕子樣式的。


    扶了扶腦袋上的春勝,刹那間,好像有蝴蝶蜻蜓點水般地落在了心湖上,輕輕振翅,鱗粉撲簌簌而下,桃桃心尖猛地顫了一下,從脖子到臉都忍不住紅了。


    花燈會的娛樂活動主要還是猜燈謎什麽的。竹馬兄和吳芳詠猜出來不少,寧桃沾了蘇甜甜的光,也混到了一隻兔子燈。


    走了大半截路,蘇甜甜有些撐不住了,不好意思地扯了扯桃桃的袖口:“桃桃,濺雪,我們能不能歇歇啊。”


    寧桃原本屁顛屁顛地提著燈籠,嘴裏叼著個糖人如脫韁的野狗般,正在往前擠,聽到這話,下意識地放緩了步子。


    於是五人就坐在石階上麵歇歇腳。


    石階下是河水,水麵漂浮的花燈,匯聚成了一條耿耿的星河。天上的煙花落在了水裏,水麵霎時被暈染成了紫色、紅色、橙色。


    煙花慶典太美了,寧桃看著水中的倒影忍不住怔怔出神。


    “桃桃?”常清靜留意到她微微出神。


    寧桃看著河麵上的煙花倒影,心緒激動起伏。


    一半是因為,在現代她太基本看不到這麽熱鬧的場景,另一半是因為,這個場景,特別像她玩過的一款遊戲。


    “我在想,我之前看到的一個故事。那個故事叫仙劍奇俠傳四。主角們在一個叫即墨的地方一起看了花燈。”


    “那裏麵有個角色叫慕容紫英。”寧桃看了一眼常清靜,開開心心地說,“其實我覺得,你有點兒像他。”


    常清靜已經長得很高了,眉眼英挺,身後背負著長劍。此時河麵上來的微風,輕輕吹動了少年的袍角,少年肩寬腿長,踩著長靴站在河畔。


    “一樣是冷漠的棺材冰山臉!一樣是劍仙。”寧桃掰著手指,激動地說。


    吳芳詠好奇地湊過臉來:“那個故事講的是什麽?”


    吳芳詠主動要問,寧桃立刻打起了精神,擺出了賣安利的姿態,炯炯有神,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地說:“這說起來就比較麻煩了,就是從前有個少年叫雲天河……”


    寧桃坐在石階上,常清靜略一猶豫,垂著眼看了眼麵前的石階。


    這樣不顧儀態坐在石階上,對於他而言是種挑戰。但最終,常清靜還是掀起道袍,和寧桃一道兒席地而坐。


    蘇甜甜撐著下巴,好奇地催促:“那後來呢?!”


    吳芳詠:“對啊!那後來呢?”


    謝濺雪莞爾:“不要急,讓寧姑娘慢慢說。”


    寧桃指著天上的煙花說:“……後來他們到了即墨……就像今天一樣,天河、菱紗、夢璃、紫英,四個好朋友一道兒看煙花。即墨花燈這個劇情其實是個分水嶺,到後麵,這故事實在令人傷感。”


    那時候,故事裏的主角們,對未來行俠仗義滿懷憧憬,有朋友在一起,能一道兒踏遍千山,可是最後都物是人非了,隻剩下煙花逐流水。


    就像煙花一樣,在最美好的一刻,分崩離析。


    在聽到主角四人組不同的命運,聽到最後柳夢璃與慕容紫英的對話時。


    四周沉默了半秒。


    半晌,蘇甜甜這才輕聲說:“我不喜歡這個故事,太傷感了。”


    常清靜沉聲:“生盡歡,死無憾。”


    “對!”桃桃一個哆嗦,恍然,”生盡歡,死無憾。”


    寧桃說:“我們那兒有句話,叫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


    “啊對了。”寧桃猛然想起來,“還有古劍奇譚!這個故事裏也有花燈,琴川的花燈可好看啦。”


    可惜最後的結局一樣令人傷感。


    “其實我一直覺得,古劍奇譚這個故事裏的紫胤真人,就是小紫英。”寧桃喃喃地說著,雖然不大好意思,但是寧桃還是轉了個麵向,看向了常清靜。


    少年站在花燈下,烏發如墨在肩頭流瀉,眉眼如畫般動人,肌膚如同薄雪般細膩,肌瑩骨潤或許就是如此了。


    隻是太冷了,袍角袖口好像都散發著微不可察的寒意。


    “小青椒,你以後也會成為那種威風凜凜的劍仙的。但是我不希望,你像小紫英,紫胤真人一樣。高處不勝寒,那樣太孤獨了。”


    “桃桃。”常清靜動了動唇,指尖也跟著動了動,微不可察地幾乎想湊近一點。


    凝視著少女側臉的輪廓,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心底蠢蠢欲動,即將破土而出。


    “我——我——”


    寧桃移開視線:“所以、所以你一定要盡快想起來,想起來甜甜!”


    四目相接中,常清靜麵色又微不可察地白了點兒。


    他看向了寧桃。


    少女今天穿著件淺黃色的上襦,月白色的下裙,裙子上用繡著大片大片的杭菊,腦袋上別著春勝。


    葡萄眼在燈光的映照下,流轉著宛如蜜糖般的顏色。


    笑起來,兩隻眼睛就像是月牙兒,在眼鏡鏡片下熠熠生輝。


    看了寧桃半晌,常清淨移開了視線,沉默不言地盯著這花燈逐波流。


    “這煙花真好看。”寧桃故作懵懂未覺地指著煙花,默默閉上眼,嘴裏念念有詞:“真希望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她很喜歡小青椒,但正因為喜歡,才知道自己不能那麽自私,不能竊據小青椒的喜歡。


    她不能做小偷,偷走蘇甜甜與常清靜之間的回憶。


    看完煙花之後,五個人繼續往前逛。


    寧桃覺得渾身都是勁兒,倒著往後走,看到什麽新鮮的東西,都忍不住朝常清靜他們揮手。


    當然這次花燈出遊,還有一件特別重要的事。


    那就是繼續幫助常清靜恢複記憶。這次模仿的事蘇甜甜在蘆葦蕩裏不小心滑倒,摔在了常清靜懷裏。


    本來寧桃他們計劃的是很好的,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走著走著,前麵突然響起來一陣驚叫聲。


    “妖怪!!”


    霎時間地動山搖,人群朝四麵八方奔逃開。燈籠掉在地上,呼啦一聲,燒開了。


    桃桃茫然又震驚地看著麵前這一幕:“妖,妖怪?!”


    隻見遠處,突然有一條碧綠的巨蟒,從地上躥升而起!長有丈十,電目血舌,鱗片覆身,巨蟒騰空而起,蛇顎大張,一口幾乎就是一個人頭。


    寧桃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這條巨蟒,呼嘯著從人頭頂蜿蜒掠過,一直往前方飛去。


    “桃子!小心!”危機之時,吳芳詠從身後一把拽住了寧桃,往旁邊一扯。


    四散開的人群很快衝散了五人。


    伴隨著人潮湧來,蘇甜甜猝不及防是真的被絆了一跤,“啊”地叫了一聲,蘇甜甜往後倒退了幾步,差點兒摔倒的刹那,卻落入了個溫暖的懷抱。


    像是微風細雪。


    蘇甜甜抬起臉,愣愣地看著接住她的常清靜:“小……小牛鼻子?”


    常清靜雙手猛地一頓,目光觸及少女柔美的麵龐時,心上好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喉口一滯,緊跟著,額頭傳來一陣劇痛。


    擱下手,等蘇甜甜站穩了,常清靜麵色慘白地步步往後退,捂著腦袋,攏緊了眉峰。


    麵前好像閃過無數零碎的畫麵,腦袋一陣被擠壓的疼。疼得常清靜麵色沉鬱,太陽穴突突地跳,感覺快要爆炸了。


    “小牛鼻子?!”


    半晌,常清靜慘白的麵色這才慢慢回複了點兒血色,少年慢慢直起腰,搖了搖頭,嗓音微啞,“我沒事。”


    又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遠處的巨蟒,反手將行不得哥哥拿在了手中。


    “快追。”


    “等等我!”蘇甜甜牽著裙子,飛奔上前,一把攥住了常清靜的手。


    常清靜一怔。


    蘇甜甜用力攥住了他的手,目光堅定:“我陪你一起去!!”


    “我也能幫的上忙的!”


    情況危急,常清靜來不及多說什麽,隻能深深地看了蘇甜甜一眼,抿著唇拔腿衝了上去。


    眨眼之間,那巨蟒就已經衝到了兩人麵前!!


    寧桃眼睛一眨,想到自己這幾天經過艱苦的學習,已經熟練運用了不少技能,刀法也進步了不少,立刻擼起袖子就要衝上去幫忙。


    沒想到卻被吳芳詠給一把拉住了。


    “桃子!!”吳芳詠急得額頭冒汗,“你別去。”


    寧桃也急了:“我為啥不去啊!!”


    “甜甜妹子不是說,她之前和清靜在祠堂裏遇到了漁婦嗎。”吳芳詠神情一點一點嚴肅下來,“我看看剛剛清靜好像有恢複記憶的意思了。”


    “這妖怪,清靜能對付得了。如果讓他倆在共患難一次,說不定清靜就能想起來了呢!”


    “可是——”


    寧桃張張嘴,看向常清靜和蘇甜甜的方向。


    在這四散的人群中,他倆是逆流而上的,格外顯眼。


    蘇甜甜一躍而起,騰地一聲,就化為了隻火紅的赤狐,四爪狂奔,追上了巨蟒,一個急刹車,攔在了巨蟒麵前。


    小狐狸兩隻前爪撐著地麵,呲牙咧嘴:“吼——”


    這條碧青色的巨蟒果然被麵前這狐狸吸引了注意力。權衡了一下吃凡人和吃修士的利弊,巨蟒果斷地調轉了方向,朝著這隻狐狸呼嘯而去。


    雖然攔著桃桃沒讓她上去,吳芳詠急得也冒冷汗了。


    小狐狸上躥下跳,身形靈活,但畢竟體力有限,巨蟒長尾一擺,立時將蘇甜甜從半空中打落了下來。


    半空中,那隻火紅的狐狸撲騰了兩下,眼看就要砸在地上摔成一灘肉泥時,一道黑色的光芒陡然滑過。


    常清淨腳步一轉,一個滑步及時趕到,張開手臂去接蘇甜甜。


    蘇甜甜從天而降。


    她墜落,墜落,落入了常清靜懷中。


    看著小道士英挺的眉眼,蘇甜甜睜大了杏子眼。


    隔著吵鬧的沸騰的人聲,常清靜麵色微變,上下唇一碰,怔怔開口,說了句什麽。


    就在這時,巨蟒逮住了機會,旋身擺尾,朝著常清靜背心重重拍去。


    蘇甜甜尖叫:“小牛鼻子!!”


    常清靜迅速回神,轉身放下了蘇甜甜,一個側身的功夫,忙著回護蘇甜甜,卻被打飛出去了數丈遠。


    從寧桃的方向能清楚地看到常清靜的左臂軟綿綿地垂了下來。


    “不行。”寧桃咬牙甩頭,掌心爆發出一團耀眼的雷光,“我得上去幫忙!”


    雖說斷了左臂,但常清靜麵色不變,再度迎麵對上了這條巨蟒。


    眉目鎮定,眼神淩厲,鎖定了巨蟒,且念念有詞。眨眼間,數十張明黃色的符籙拋出,常清靜迅速咬破指尖,以血為墨,動作飛快地畫上了幾筆。


    十多張符籙上下左右,浮在空中,在半空中獵獵作響。


    符籙騰空而起,環繞蛇身,每一張都如同一道枷鎖,將巨蟒牢牢枷在了鎖鏈中,動彈不得。


    少年脊背挺直,眉目冷如羅刹,抬手招出一道劍氣!


    霎時間,頭頂這方寸的天空,雷電皆下,激繞其身。天雷轟隆隆仿佛空穀奔流。


    桃桃衝上前,朝著常清靜的方向厲聲大吼了:“我來幫你!”


    緊跟著就拎起腰間的大刀,跟著蛇的攻勢翻滾,上躥下跳,將這把刀舞得虎虎生威,舞成了一張密集的大網。


    蟒蛇見狀,奮力想要突圍,眼看一口就要咬碎寧桃腦袋。


    抓住間隙,桃桃豁盡全部力氣,將手裏的刀用力往巨蟒身上一擲。刀刃狠狠嵌入了堅硬的皮肉中,逮住這麽一瞬間的喘息機會,桃桃抓住刀柄,身子在空中一晃,把自己吊起來,險險躲過這致命的一擊。


    而常清靜也十分有默契地另發出了一道劍氣,吸引巨蟒的注意力。


    見它的注意力慢慢被常清靜吸引過去,桃桃咽了口唾沫,後腿巨蟒巨大的身軀上狠狠一蹬,心驚膽戰地借力向上爬去。


    拔出深嵌入巨蟒鱗片中的大刀,寧桃整個人都騎在了蛇頭上,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握緊了刀柄狠狠往蛇腦袋上一戳,企圖透過堅硬的蛇鱗,刺穿血肉。


    不過戳了一下,桃桃就明智地放棄,改成刺蛇眼。


    刀柄一翻動,鮮血就澆了桃桃一手,腥臭味兒在鼻尖迅速彌漫開來。


    蛇眼被刺瞎,大蛇怒吼著想要把寧桃甩下來。寧桃見機行事,咽了口唾沫,看了眼地麵。


    大概四米多高。


    在落地的一刹那,桃桃便覺得雙腿發抖,一陣疼痛酸麻直衝膝蓋。


    沒時間照顧自己的傷勢,在她落地的下一秒,巨蟒擺動身軀,似乎想要把她壓成肉泥。


    而常清靜這一方麵,有了寧桃幫忙,壓力驟減,劍氣接二連三地打在蟒蛇身上。


    “咳咳咳!”跳下地麵,桃桃劇烈地咳嗽了兩聲,踉蹌著,拚命躲到一邊去了。


    拚命的奔跑已經快讓她的胸腔炸開,衝到常清靜身側,桃桃看了眼常清靜,感覺喉嚨已經說不上話,隻好使了個眼色。


    少年會意,目光如炬,氣勢如冰冷的修羅,長劍所向之處,天雷轟隆隆砸下。


    蟒蛇痛苦地扭動掙紮,張大了蛇顎,嘴裏噝噝作響,然而,最終還是被一道劍氣貫穿了蛇頭,斷了氣。


    伴隨著巨蟒轟然到地,整條長街地動山搖,桃桃一個踉蹌,差點兒沒站穩。


    沒想到就在這時四周卻傳來一陣如雷鳴般的掌聲。


    “打得好!!”


    “漂亮!!”


    寧桃懵逼地看向前方,悚然發現,原來不知何時這四周已經站了一圈兒圍觀群眾!!


    眾人讚歎地看著麵前這倆小少年。


    古代人民多歡樂,心大,宛如看了一場十分精彩的戲法,爭相吆喝起來,像是完全不記得之前逃跑的時候有多緊張。


    “果然出英雄出少年啊。”一位老爺爺摸著胡子感歎。


    桃桃微囧。


    吃瓜果然是古往今來大家的共性嗎?


    “桃子!清靜!”吳芳詠撥開人群,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


    前去求救的謝濺雪也帶著鳳陵弟子趕到。


    看到這倒地斃命的巨蟒,金桂芝驚訝地睜大了眼:“寧姑娘,常道友,這是你們殺死的。”


    寧桃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算我,我隻是幫忙的。”


    金桂芝看著她,越看越覺得麵前這圓臉姑娘可愛。忍不住揉了揉桃桃的腦袋:“寧姑娘已經很棒了。”


    “這吸引蟒蛇注意本來就是極危險的活兒。”


    接下來的善後工作交由鳳陵弟子處理,寧桃想到了常清靜,忍不住看了一眼。


    蘇甜甜剛剛摔下來的時候,雖然被常清靜接住了,還是扭傷了腳。她坐在地上,昂起臉看向常清靜。


    燈火和煙花落在了少年身上,桃桃隻能看到常清靜的側臉。寧桃心裏突然冒出了點兒古怪的感覺。


    蘇甜甜說著說著什麽,突然笑了,眼睛裏好像落了漫天的煙花。她不顧腳傷,跳起來,長發飛揚在半空,投入了常清靜的懷抱。


    如幼鳥歸林,環住了少年的脖頸。


    她笑得太開心了,笑聲如銀鈴。


    而自從失憶以來,一直厭惡蘇甜甜,抗拒和她接觸的常清靜,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反抗。


    桃桃終於知道,這古怪的感覺是源自哪裏了。


    就在這時,常清靜好像這才注意到了她。側身看向了她,他眼裏澄澈清冷,如一捧雪,眼睫落了珠璣般的光輝。


    與常清靜四目相對的刹那間,寧桃終於明白了,一時間口幹舌燥,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小青椒……恢複記憶了。


    就在剛剛,恢複了記憶。


    常清靜看向她,微微抿唇,眼中掠過了無數複雜的情緒,然而這目光裏並無愛意,清明得殘酷。


    寧桃理解般地朝他微微頜首,一瘸一拐地默默走進了人潮中。


    巨蟒被降服後,長街又開始熱鬧起來。


    有人在耍雜技,口中噴吐出火焰,有人在吞鐵劍,有人蹴鞠,有人擊丸。有人在彈琴吹簫。


    歌管笙簫響起,婦女們靚裝麗服,笑意盈盈,手執紈扇,燈山上流下的瀑布錦繡燦爛。


    桃桃走在街上,逆流而上,身旁無數人熙熙攘攘地擦肩而過,捏著傷痕累累的掌心,眼淚卻不爭氣地淌了下來。


    這段時間壓抑在心頭的情緒終於在此刻噴湧而出。


    煙花在頭頂綻放開了。如同花瓣層層鋪展,流金濺玉,紫色的、黃色的、紅色的、橙色的煙火落在她發頂。


    寧桃一邊走一邊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有一支海棠,生出了柔軟的枝蔓,漸漸地裹住了心髒,細細密密。


    她要如何走入人群,回到這熙熙攘攘的燈夜中。


    她其實可以騙小青椒的。


    失憶後,常清靜表達出了對她的好感。她明明可以順著他的意思……


    可是她不能。


    她曾撒過一次謊,就在祠堂那一次。


    她很後悔,她不能再撒謊了。


    這十多天,是她偷來的一場夢。


    如今夢結束了,她也該醒來了。


    ……


    恢複記憶後,常清靜好像就和蘇甜甜和好了。鳳陵仙府經常能看到兩人出入成雙。


    至於寧桃,哭了一場之後,就迅速打起了精神,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學習上。


    她把自己的教科書帶給到了太初學會,王芝英女士果然十分震驚,拿著放大鏡,細細地看了很久。張瓊思和其他人一塊兒擠在一張桌子上看,看得驚歎連連,瞠目結舌。


    “這……這是真的嗎?”


    “原來這世界竟然如此奇妙。”


    寧桃自豪地說:“這是我們那兒的教科書!我們那兒的學生都要學的。”


    這書裏麵的東西和西洋傳來的那些書,有許多不謀而合之處,但明顯更加係統,更加基礎。還有那“地理書”上的地圖,這當真就是這個世界的全部麵貌?


    “這裏……這裏,我記得西洋人都沒測繪出來。”


    “這又是何處?”


    寧桃湊過去一看:“這……這是澳大利亞。”


    “澳大利亞?”


    一幫人嘖嘖稱奇,一個個眼睛都亮了。


    張瓊思紅著臉,羞澀地問:“桃桃,你能不能暫且把這些書借給我們啊。”


    “對啊對啊,桃桃能不能借給哥哥姐姐們看幾天呀。”


    “一天,一天也行。”


    寧桃想都沒想,一口答應了下來。這些教科書,放在她這兒的意義,肯定沒有放在太初學會的意義大。


    王芝英擱下放大鏡,神情嚴肅,竟然直起身子,躬身行了一禮。


    “桃桃,你今日帶來的東西對我們太初學會影響甚大,不,甚至,對這個世界影響都很大。”


    寧桃騰地漲紅了臉,搖頭像撥浪鼓:“王、王先生客氣了!!”


    拿到這些教科書後,張瓊思和其他成員,都一臉興奮地捧著教科書,三五成群地比照研究去了。


    獨留寧桃一個人坐在位子上:……


    不過才坐了三五分鍾,受這濃鬱的知識氣息的熏陶,寧桃心理壓力山大地翻出了教輔書,找了張桌子,趴在桌子上勤勤懇懇地學習。


    在這種堪比圖書館的學習氛圍下學習,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的。


    一連幾天的時間,桃桃都浸淫在了學習之中。


    楚昊蒼倒是來過幾次。老頭兒為人狂放不羈了點兒,但也是十分好學的個性,懂得不少,對這些生物化學物理地理知識都十分感興趣。


    這十幾天的裏,常清靜未曾找過她。寧桃理解常清靜與蘇甜甜。這就像男女主破除艱難萬阻,解開了誤會,終於要攜手奔向大結局了。肯定是嫌時間不夠多的。


    直到某天,她背著書包,“放學”回來,在門口被吳芳詠攔住了。


    吳芳詠看著她,張張嘴,像是留意著她的臉色,糾結要不要說。


    寧桃茫然:“出什麽事兒了?”


    “也不是。”吳芳詠搖搖頭,深吸一口氣,神情嚴肅地說,“桃桃,謝前輩決心為清靜和甜甜妹子主持婚事了。”


    寧桃呆了。


    “婚事?!這就要結婚會不會太早了點兒?”


    常清靜和蘇甜甜這才多大啊,放在現代,這還沒成年呢!都是中學生!


    吳芳詠沒想到寧桃的關注重點竟然在這個上,更驚了:“哪裏早了?桃桃你……你不難受嗎?”


    在聽到這消息的時候,作為蘇甜甜的舔狗之一,吳家小少爺當然也黯然神傷了一會兒。


    又想到寧桃這幾天天天往外跑,也不知道在忙活著些什麽,就想著來通知她了。本來都做好寧桃痛哭一場的準備了,沒想到寧桃她的關注點竟然這麽清奇。


    “當然早了,在我們那兒,二十二歲才能成親呢。”寧桃眼鏡差點兒驚掉下去了,“小青椒和甜甜,這才十五六歲,還……還是初高中生呢。”


    “我先去問問!!”


    扶了一下眼鏡,桃桃背著書包,氣喘籲籲地往前跑,跑得書包肩帶直往下掉,墜在身後。


    衝到廊下的時候,桃桃就刹住了腳步,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了常清淨和蘇甜甜。


    兩個人正並肩坐在石階上,說著些什麽。


    蘇甜甜笑得很甜,嘴角高高的翹起:“謝前輩,想訂錦繡衣莊家的嫁衣,可我不喜歡她家嫁衣上的鳳凰。”


    常清靜素來冷清的眉眼,此刻看上去很溫柔,雖不善言辭,但眼裏的冷意被那溫柔漸漸地衝散了,衝淡了。


    少年幹咳了一聲,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線。


    “斂之!!”


    “斂之!!”


    白色的道袍,紅色的海棠花,落在他肩頭,袖口,他的眉眼看上去比海棠花更光華動人,耀眼奪目。


    “……嗯”少年頓了頓,臉色又紅了點兒。


    昨夜下了一場雨,雨疏風驟。那些海棠花就落在他們的衣襟上,花落滿地,美不勝收。


    少年和少女,就像是一對憧憬未來生活的小夫妻。


    那清冷的,高高在上的小道士,為小狐狸入了紅塵,沾染了紅塵。


    階下青草青青,那青草沾濕了桃桃的裙角,寧桃有些恍惚。


    不久之前,她和小青椒還坐在石階上看夜雨。


    再更久之前,她和結結巴巴地喊他“斂之”。


    那一幕幕,多近啊,近的就像昨天一樣。


    斂之這稱呼多親密啊,她喊不出口,就幾乎不怎麽喊,隻喊他小青椒。可是現在寧桃有些後悔了,如果她之前喊了斂之就好了。


    斂之斂之。


    她知道不屬於自己的永遠都不要勉強,看了一會兒,桃桃定了定心神,悄悄地轉身離開。


    常清靜和蘇甜甜的婚事是謝迢之主持督促的,兩人都同意在鳳陵仙家舉辦儀式,之後再回到蜀山一同生活。


    婚禮請了不少人,蜀山的弟子老早就接到了消息。


    一大早,桃桃就聽到了窗外傳來的鶴唳聲,推開窗戶一看,十多個蜀山少年站在庭院裏大聲說笑。


    他們是騎鶴從蜀山趕來,這些小道士們騎鶴下江欒,趕到鳳陵仙府,參加常清靜和蘇甜甜的婚宴。


    那些白鶴就停在庭院裏,脖頸修長,羽翼如雪,朝天而唳。


    這還是第一批,之後賓客們都會陸陸續續地趕到。


    寧桃剛轉身,就看到吳芳詠拍了拍她肩膀,神情複雜:“甜甜妹子明天就成親了,今天晚上大家要一塊兒喝酒,桃子,你也不打扮一下?”


    寧桃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很憔悴嗎?有那麽明顯嗎?


    可是她也不會打扮啊。


    按理說,小青椒和甜甜結婚,她也得打扮得好看一點兒。


    等在太初學會一天的學習結束後,寧桃扭捏地站起來,睜大了眼,麵紅耳赤地問張瓊思。


    “瓊思姐姐,你知道哪兒有化妝品賣嗎?”


    “化妝品?”


    “就是胭脂水粉。”


    張瓊思驚訝:“桃桃,你要打扮嗎?!”


    驚訝之後,一向素麵朝天,沉浸於學習的張瓊思也懵了:“我、我也不知道。”


    倒是這一嗓子,頓時吸引了不少成員的圍觀。


    眾人圍著寧桃,一個個都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桃桃,你要打扮?!”


    “也是,桃桃是大姑娘啦,確實該打扮啦。”


    被一眾人眼神促狹的圍觀調侃,寧桃心髒狂跳臉色爆紅。


    “因為,因為我好朋友要結婚了!!”


    話音剛落,四周卻突然安靜了下來。


    寧桃定睛一看,卻看到了一雙靴子,目光一路往上。


    楚昊蒼麵色不善地看著她。


    美大叔長卷發披散,脖頸間圍著狐裘,上唇的胡茬短短的,淡淡的。


    這鴉雀無聲的清場效果,也隻有格外凶殘的度厄道君能做到了。


    “哼。”


    桃桃:……


    “你要打扮?”


    桃桃囁嚅:“……稍微……稍微打扮一下。”


    在寧桃豆豆眼下,楚昊蒼毫不留情地表達了自己的嘲諷,“怎麽?小娃娃也到了注重儀容的時候了。”


    寧桃羞惱地大聲說:“打扮一下又怎麽了!常清淨都……都要成親了……”


    本來是不想哭的,可是說著說著,寧桃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她真的,真的很喜歡常清靜,雖然她已經徹底放下了,但傷心還是要傷心個幾天的。


    “哭什麽!吵死了!再哭我就一掌拍死你!”


    “你過來!”楚昊蒼陰沉著臉,粗暴地將寧桃扯出了屋門,拽著她一路往街上走。


    楚昊蒼一直扯著她到了一個看上去十分像花街一樣的,桃紅柳綠的地方。並且不認為帶一個年紀能做自己女兒的小姑娘,來這種風月場所有什麽不對。


    門口的龜公和丫鬟們一個個都愣了半秒,有點兒猶豫要不要上前迎接。奈何這位,堂而皇之地長驅直入,冷著臉,一上來就把桃桃推了出去。


    “去!給她好好打扮!”


    老鴇接到了消息,急急忙忙地從樓上下來了:“客官,我們……我們這兒是尋歡作樂的地方,哪有帶姑娘來這兒打扮的?”


    “上品靈石。”


    “不是,你看這……”女人一臉為難。


    “三百顆上品靈石。”


    “這……這真的沒有那個規矩啊”


    “三千顆上品靈石!!!”楚昊蒼麵待不耐。


    寧桃瞠目結舌地看著原本拿喬的老鴇,迅速變了臉色,喜笑顏開。


    “好嘞!妥!”


    半刻後,她就被摁在了鏡子前。幾個好看的小姐姐團團圍住了她,輕聲細語的問:“小姑娘啊,你想如何打扮呢?”


    寧桃有些不在狀況外的懵逼:“就、就簡單地打扮一下?”


    沒想到自己作為穿越女第一次逛青樓,竟然是老頭兒帶她來的。


    從青樓出來後,寧桃不自在地扯了扯裙擺,臉上火辣辣的,老是忍不住舔嘴唇上的口脂。


    楚昊蒼眯著眼看了她半秒,移開視線:“哼,打扮之後,倒也頗有幾分姿色。我的狗,倒也不能輸給旁人,邋裏邋遢。”


    “對了。”楚昊蒼打量了她一會兒,突然從袖子裏摸出個什麽東西,“這給你。”


    寧桃接過去一看,竟然是個小劍一樣的簪子。桃花枝如同藤蔓一樣順著劍身蜿蜒向上,在劍刃綻放出朵朵胭脂色的桃花,美得有點兒凜冽。


    “前輩?”


    楚昊蒼麵無表情:“順手買的,算是賞你的。”


    桃桃眉開眼笑地,小心翼翼地捧著簪子,別在了鬢角,“多謝前輩!”


    楚昊蒼一直把她送到了鳳陵仙府門口,寧桃站在門前,有點兒恍惚,一想到待會兒大家可能看?


    ?她打扮後的樣子,簡直想調頭就走算了。


    桃桃內心掙紮了一會兒,吞吞吐吐地跨過了大門,走在了鳳陵仙家彎彎繞繞的長廊下。


    今天晚上是鳳陵仙家的家宴,鳳陵弟子都是臉上帶笑,盛裝出席,男的俊俏,女的漂亮,混跡在這些人裏麵,看到大家都好好拾掇了一番,桃桃輕輕地鬆了口氣。


    屋子裏,觥籌交錯,燈燭高高擎著,照耀著大紅漆柱上的鳳凰紋樣。


    鳳陵仙家的弟子一個個喝得興頭大起,圍著個火鍋吃的紅光滿麵。


    “誒!吃飯!喝!”


    “誰數了誰脫件衣服怎麽樣?”


    “靠,玩這麽大嗎?”


    “諸位道友,你們的節操呢!!”


    吳芳詠喝了一口酒,努力壓下心頭的不安。


    桃子怎麽還沒來?總不會是因為喜歡清靜,受不了,賭氣就不來了吧?越想,吳芳詠就覺得越有可能,眉心忍不住突突直跳。


    視線又不自覺地落在了不遠處的常清靜與蘇甜甜身上。


    化解了誤會之後,兩人並肩而坐,無疑於一對金童玉女。


    常清靜身姿如鬆,如竹,腰肩的線條勻稱清瘦,就算在這衣香鬢影的地方,依然有種如雪般的出塵孤冷。


    蘇甜甜坐在他身側,她喝多了桌子上的果子酒,醉得有些迷蒙了,臉蛋紅乎乎的,顯得特別嬌憨。


    就在這時,楚滄陵突然冷不防地皺著眉低喝了一聲:“鬼鬼祟祟的幹嘛呢?還不快進來?”


    一把就將還在門口的桃桃扯了進來。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被楚滄陵扯著的少女身上。


    吳芳詠霍地一聲站起來,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啊!!!這這這!”


    吳家小少爺手指著麵前的姑娘,指尖抖個不停,啞巴了半天,這次脫口而出:“桃子?!!”


    “桃子你你你,你真是桃子?!”


    麵前的少女,被楚滄陵扯著,尷尬地臉蛋爆紅,頭頂冒煙。


    她穿著件嫩黃色的襦裙,胸口前的雪白色訶子上繡了金線杭菊,大朵大朵的鋪展,披著件暗綠色的披帛,裙褶上繡著柿蒂花。


    唇角點著妝靨,皮膚白而溫潤,斜紅與胭脂有些微醺的嬌憨,豆豆眉張揚得可愛。鬢發高高地梳著雙丫髻,頰側又像是雙垂髻。用紅色的發帶紮著,垂落在頰側,活生生像個唐朝的仕女小俑人。


    那眼鏡也被青樓的姑娘們嫌棄地換成了帶鏈子的那種,十分之騷包。


    總而言之,就是可愛到爆了好嗎?!


    楚滄陵剛剛沒注意看,如今扯過來一看,愣了半秒,皺起眉狐疑地問:“寧桃?”


    吳芳詠臉色也紅了,看著麵前這活潑可愛青春靚麗的少女,少女鬢角的紅發帶被夜風吹得微揚,吳小少爺的心髒也好像跟著這發帶一起一落。


    吳芳詠漲紅著臉,猛地扭過頭。


    他才不承認是被萌化了!實在可愛到犯規了!!


    原本喝得酩酊大醉的鳳陵弟子,一個哆嗦,全都清醒了,巴巴地湊上去,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


    “寧姑娘?!”


    這是寧姑娘?!


    可愛得像桃子成了精一樣,顧盼間,張揚又穠豔,偏偏鼻梁上的眼鏡又多了點兒怯意和書香氣,這真是寧桃?!


    常清靜微微側目,也是一愣,竟然有些恍惚,但旋即又收回了視線,伸手去扶蘇甜甜。


    蘇甜甜站起來,冒冒失失地差點兒摔了一跤:“桃桃!你今天真好看!”


    常清靜的眉眼是很細長的,看著淩厲,劍眉斜飛入鬢,烏墨的發披散在肩頭,眼睛裏如同冰湖璀璨。


    少女裙角的柿蒂花落在他眼裏,常清靜不由微微出神。好像……好像在什麽時候,他曾經和什麽人一起坐在石階下,數著夜雨連綿。


    裙角被夜雨沾濕了,像海棠花瓣。


    常清靜握緊了酒杯,恍惚了一瞬,下意識地看向蘇甜甜,目光觸及到蘇甜甜柔美的麵龐時,心神略定,就好像心裏的花被人用手揉皺了,攥緊了,又舒展開,花瓣層層開放,心裏流淌著點兒淡淡的脈脈溫情。


    他心裏微微歎了口氣,好像落在了實地,踏實又安心。


    就算之前再不願意承認,如今他如同一個敗將一樣,不得不承認,他對蘇甜甜的確束手無措。


    她以愛為利刃寸寸瓦解了他身上的盔甲。


    他忘不掉她背著他,一步一步往前,跌跌撞撞,嚎啕大哭。


    那溫度暖和,踏實,心安。


    他的心湖為她泛起波瀾,他那些故作冷肅的模樣在她麵前潰不成軍。


    為了她焦躁、不安、嫉妒,貪嗔癡毒三毒纏身。他嫉妒謝濺雪,甚至喝下了忘情水。


    就算他喝了忘情水,她依然不肯放棄,甚至不惜親手打斷了自己的腿,她癡纏著他,直白熱烈到他終於招架不住了。


    常清靜微微抿唇,道心好像裂開了一個細細的裂縫,擠進去了一個小小的蘇甜甜,在那之後,再容不下旁人。


    驕傲的天之驕子,終於為一人低下了頭。


    鳳陵仙家的其他弟子,一個個張大了嘴,擱下了筷子。


    被眾人圍在中間誇讚,寧桃也不好意思了,喝下了不少酒。唯獨就是不敢抬眼看常清靜。


    按理說常清靜要和甜甜成親了,她、她也要保持距離啦,再也不能稱呼“小青椒了”。


    酒過三巡,眾人起哄。


    “誒!寧姑娘打扮得這麽漂亮!必須得表演一個是不是?”


    “對!我們剛剛可都表演啦!”


    寧桃有些暈乎乎的,張張嘴,“可我、可我不會跳舞。”


    至於唱歌,詞曲根本不是一個風格。


    但是抵不過大家的熱情,隻好糊裏糊塗地站起身,拔出了腰間的大刀。


    “那我給大家耍個刀吧!”


    寧桃暈乎乎地走上前,一個踉蹌,腳下那高高的粉色白底的翹頭雲履,露出個可愛的鞋尖,絆住了裙角,差點兒摔了一跤。


    眾人趕緊去扶。桃桃豪氣衝天地撥開了其他人的手,醉醺醺地舉起刀就開始練劍,招式大開大合,沉穩勇猛,時而刀快如風,時而穩如聳峙的山嶽。


    時而如流星,時而如浩蕩的江河。


    明明穿著一身襦裙,偏偏動作幹淨利落。像仕女一樣可愛的臉上,幾分凝重和認真。


    寶刀刀身蕩出一道刀氣,刀氣一蕩,竟然直直地削下了半截小燭。


    寧桃跳起來遞出了刀,將那半截小燭捧在了刀刃上。裙擺的柿蒂花好像也飛揚起來了,悠悠落下,柿蒂花好像就朦朧在這片流霞般的燭火之下了。


    這一刻,在座的鳳陵弟子俱都怔了一怔。


    吳芳詠、蘇甜甜、謝濺雪、常清靜四人目瞪口呆。


    老實說,寧桃又不會劍舞,但這刀舞得就是好看,利落,罡正,豪爽。


    刀就是該這樣舞的,龍吟虎嘯,豪情萬丈。


    卷著的是風沙朔雪,舞出的是萬裏江山。


    喝多了的結果就是,第二天寧桃頭疼欲裂,好不容易從床上爬起來,路過的鳳陵弟子看著她的神情都有點兒複雜。


    “唉,要是寧姑娘你能日日都作昨日的打扮就好了。”


    還有就是竟然還有幾個鳳陵少年,紅著臉,互相推搡著笑嘻嘻地來和她打招呼的。


    寧桃揉著腦袋,陷入了沉思。雖然如此,寧桃還是臉上紅撲撲的,精神滿滿,笑著著打了招呼,“早啊!”


    將昨天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統統拋之腦後,寧桃順著長廊開始了自己這一天的鍛煉。自從學了刀之後,為了讓身體素質跟上刀法,她每天都會在院子裏跑跑跳跳,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什麽的。


    走到謝迢之住處的時候,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請安,卻聽到了門內傳來了隱約的交談——


    或者說爭執聲。


    寧桃發誓自己沒有偷聽的習慣,但這聲音依然透過牆麵傳到了耳畔。


    桃桃驚訝地睜大了眼。


    聽聲音……好像是甜甜?


    蘇甜甜哭著說了什麽。


    謝迢之的嗓音傳來,沉靜又有點兒清冷。


    “蜀山那兒我自會善後,你無需掛心。”


    “若蜀山無意,這麽多年,張浩清不至於用數不清的丹藥喂著他,將他喂成這副血脈。”


    “不過是一碗血……傷不得他性命。”


    “可是……”蘇甜甜哭著又說了點兒什麽。


    謝迢之合上眼,又睜開,眼裏的光冷得令人心悸。


    “謝濺雪與常清靜兩人中,你必須選擇一個。”


    “你若選了常清靜,那就救不得謝濺雪,你若選了謝濺雪……常清靜性子高傲,將來遲早與他形同陌路。兩個都想要,兩個都想選,這世上哪有這種好事?”


    “謝前輩!!”蘇甜甜終於失聲痛哭。


    “你姥爺當初為度厄道君所殺,你姥姥終日以淚洗麵,要如何選,”謝迢之手指微微一動,“你自有主張。”


    寧桃心裏擔心,猶豫地往前走了兩步,結果剛往前,門就被從裏麵“砰”地一聲撞破了!


    蘇甜甜紅著眼睛,從屋裏衝出來。


    撞見寧桃,兩人都愣了一下。


    桃桃有點兒“偷聽”被抓包的尷尬,又有點兒懵,皺起了眉。


    “甜甜?”


    蘇甜甜眼睛紅得像個兔子,看到她,滾燙的眼淚順著尖尖的下巴直往下掉:


    “桃桃,你、你都聽到了?”


    寧桃抿了抿唇,皺皺眉:“聽到了一點兒,沒聽清楚,你與謝前輩?”


    蘇甜甜一邊哭一邊搖搖頭:“不關你的事,桃桃,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說完又牽著裙子,埋頭衝了出去。


    ……


    蘇甜甜渾渾噩噩,如幽魂般地走在鳳陵仙家內。


    事到如今,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才好。


    她眼眶通紅,雙手顫抖,走走停停,幹脆在廊下坐了下來,痛哭出聲。


    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是濺雪死,還是欺騙斂之。


    她不知哭了多久,突然,一個溫和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甜甜?你在這兒作甚麽?”


    蘇甜甜顫抖著嘴唇,愣愣地抬眼看向了來人。


    謝濺雪溫和地彎下腰,關切地看著她:“甜甜?”


    少年皺了皺眉,如玉的臉上露出了點兒錯愕:“你哭了?”


    少年穿著身青色的圓領袍,烏發束在腦後,眉眼好像流轉著太陽的光芒。


    蘇甜甜咬著唇,嗚咽了了一聲,終於控製不住,撲到了謝濺雪的懷裏。


    “濺雪,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我不知道斂之……斂之他究竟要怎麽看我。”


    謝濺雪無奈地笑了一下,將少女摟在懷裏,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如果在往常,謝濺雪一定會溫和地說,沒關係,遵從本心就好。


    然而這一次,少年卻不疾不徐地拍著她脊背,等著她哭完。


    一直等到蘇甜甜抬起紅腫的眼,謝濺雪這才溫和地空出一隻手,細致地揩去了蘇甜甜臉上的淚痕。


    “濺……濺雪……”蘇甜甜不敢再對上他的眼。


    少年眼睫微微一揚,摸著她的臉,語氣依然是輕柔的:“甜甜,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可是我想活。”


    “這麽多年,我一直想活。”


    “平常人再習以為常不過的跑步、跳躍、打鬧,對我而言反倒是奢求。”


    “我想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為此我能付出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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