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桃睡得毫無防備。


    常清靜垂下眼。


    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青澀的, 守在朋友身邊便能感到滿足的小道士。


    這一刻感情如同山洪一般奔騰而出,正因為心知自己的命運自己的結局,他不敢在她醒著的時候有任何逾矩的舉動。


    將死之人, 想要靠近卻又不敢靠近,不敢存有任何奢望。


    桃桃好像做了個夢, 夢裏好像有一隻蝴蝶落在了自己唇瓣上。


    蝴蝶微微振翅, 柔軟的蝶翅撲簌簌地輕點她的嘴唇, 很輕柔,也很快,像是怕驚動了什麽,飛快地飛走了。


    又像是夏日的傍晚,天際的夕陽慢慢地沉下去了, 隻留下絢爛的火燒雲,在這夕陽下, 有蜻蜓點水般地匆匆略過湖麵。


    然而沒等桃桃反應過來,天際突然風雲變化,大雨將至。


    蜻蜓和蝴蝶都消失了。


    她感覺唇瓣上有點兒疼,好像有個模糊的人影在親她。


    親親親她?!


    桃桃一個激靈, 慵懶的困意立刻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差點兒跳起來!


    然而,眼皮上卻蓋上了一隻手。


    冰涼。


    另一隻手繞到她背後, 反手扼住了她手腕。


    來人將她壓在石凳上,含住了她的唇瓣肆意輕吻。


    呼吸間, 好像有夾著細雪的微風拂麵而來, 又好像帶著點兒……降真香的氣息。


    桃桃急得胡亂抬腳去踹。


    但對方卻硬生生地承受下了這些攻擊,身子微微一顫,一動不動, 繼續去親她。


    手腕被箍得緊緊的,涼意好像滲透了肌膚。


    十幾歲的小姑娘哪裏接觸過這種親吻,含著唇瓣輾轉反側,很快雙腿就開始發軟,在這攻勢下軟化成了一灘水,差點兒哭出來。


    不行,好奇怪。


    不知過了多久,來人這才放開了她。


    寧桃猛然睜開眼!


    入目,卻是明晃晃的日光自樹蔭下直射了下來,眼前卻空無一人。


    桃桃愣了半秒。


    人……人呢?


    下意識地又摸上了自己的嘴唇。


    嘴唇上還像還殘留著唇齒交纏時的氣息。


    是夢嗎?


    桃桃呼吸急促,驚疑不定地左右看了一眼。


    遠處的白玉廣場上隻有幾個白衣儒生在練劍,確實沒有其他人。


    桃桃驚愕地想,她難道真的做了個春夢?


    還沒等她想明白,不遠處突然又想起了個微涼的嗓音。


    就像是飛瓊碎玉般寒意透人。


    “桃桃。”


    寧桃一個哆嗦,做賊心虛般地趕緊放下了手,尷尬地看著不遠處的李寒宵。


    “呃……李……李同學?”


    李寒宵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


    他好像剛練完劍,呼吸急促,喘得厲害,臉色也比平常紅上不少,烏發散亂地黏在白皙的臉頰上,衣衫淩亂,看起來有些狼狽。


    做春夢剛醒來就被李寒宵撞到,桃桃鬧了個大紅臉,尷尬地幾欲撞牆。


    “呃!呃……李同學你練完劍了?”


    話音未落,就看到少年突然闔上了眼,狼狽地扭過頭,像是努力在平複自己的心緒一般。


    “嗯……嗯。”


    桃桃這個時候心髒狂跳,也察覺不到李寒宵的異樣。


    石凳被太陽曬得發燙,坐在石凳上簡直就像是坐在烙鐵上一樣。


    一想到剛剛那個旖旎的春夢,桃桃咬了咬下唇,漲紅了臉,覺得再也坐不下去了。


    “李同學,我……我想到了還有事情要做!”


    “我先走了!”


    說完,迅速腳底抹油地溜走了。


    而李寒宵竟然也沒有攔她。


    常清淨閉上眼,修如梅骨般的手攥緊了手中的木劍,越是想靜心,呼吸就越發急促。


    本來隻是想淺嚐輒止,卻沒想到竟然一發不可收拾。


    桃桃心跳如擂,一路跑出去了老遠的距離,這才停下來,默默抱住頭。


    她想不明白啊!她為什麽會做春夢啊!


    而且這個春夢,還這麽……這麽……逼真。


    一想到剛剛那場夢。


    寧桃蹲下身,心髒還在劇烈地跳動著。


    老實說,作為個喜歡看言情小說的網癮少女,穿越前搜索詞條一般都是什麽


    “男主占有欲強的言情小說”


    “男主愛吃醋的言情小說”


    “男主黑化的言情小說”


    “男主小黑屋,有肉的”


    ……


    一想到剛剛在夢裏被摁在了石凳上,眼睛被蓋住,桃桃羞恥得無地自容。


    是她這種小說看太多了嗎!!!


    搖搖頭,努力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子裏,桃桃站起身往外走。撇開這春夢的事暫且不提,她今日和竹馬兄謝濺雪約了在書院大門前見麵。


    謝濺雪在白鷺洲書院待了沒多久,便又要折返鳳陵去了,桃桃是去給他踐行的。


    桃桃緩緩地往大門的方向走,謝濺雪遠遠地便看到了她。


    寧桃她今天穿的很簡單,素色的上襖和下裙,裙擺繡著些杏花紋,這幾天曬得有點兒黑了。


    少女噠噠噠地朝他跑來,謝濺雪看到她,眉眼一彎,有意無意地問道:“桃桃,李道友沒和你一起嗎?”


    桃桃茫然:“沒啊。”


    謝濺雪歎了口氣,笑道:“你們兩人總結伴而行,今天沒看到李道友我還有些驚訝。”


    桃桃含糊地應了一聲,也不知道回答什麽,倒是謝濺雪主動提起去見見孟狄李寒宵等人。


    寧桃擰起了眉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謝濺雪好像對李寒宵很感興趣。不過謝濺雪感興趣,寧桃隻好又重新打起精神,硬著頭皮,帶著謝濺雪回到了白玉廣場前。


    李寒宵竟然還沒走,怔怔地站在樹蔭下,周身冷峻的氣息消弭與無形,竟然略顯呆萌。


    “李道友。”桃桃緊張地走近了,“謝道友來了。”


    卻沒想到李寒宵仿佛被火燙到了一般,猛然驚醒,扭頭看了她一眼,臉色紅了大半,呼吸急促。


    “桃桃,你、你怎麽來了?”


    寧桃:……搞得好像做春夢的是他一樣。


    “我、我帶謝道友來的啊。”桃桃不自在地捋了捋耳際的發絲,仿佛也被傳染了結巴,臉上也開始熱了起來。


    常清靜一愣,目光越過寧桃落在了謝濺雪身上,周身那些旖旎的不安的小心思立時煙消雲散,渾身上下如墜冰窟,被一盆冷水從頭至尾澆了個徹底。


    動了動沒什麽血色的唇:“……謝道友。”


    謝濺雪恍若未覺少年驟然變了臉色,上前輕聲笑道:“李道友,許久不見。”


    常清靜斂眸不語。


    這一路上一直維持著這麽個“默然”的狀態跟著他們。


    找到了李寒宵,本來是打算去找邵康與孟狄的,卻沒想到直接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孟狄。


    孟狄同幾個儒生一道兒,麵色凝重,急匆匆地往書院正門的方向趕。


    桃桃差點兒以為自己看錯了:“孟狄?”


    孟狄扭過頭,也是一臉驚訝:“桃子?謝道友?”


    “你這是去幹嘛?”桃桃察覺出孟狄神情不對,皺眉問,“孟大哥怎麽這麽緊張?是出什麽事了?”


    孟狄眉眼沉肅,歎了口氣:“書院裏有個新來的學生不見了。”


    謝濺雪一愣:“不見了?是怎麽個不見了?”


    ……


    不見的學生名叫黃星闌,是前段時間剛拜入書院的學生。


    聽說前不久有人來書院通知,說是黃星闌的母親在家裏的時候摔了一跤,起不來了,叫他回去看看。


    而黃星闌這一走,竟然就走了十天半個月。


    書院學生離去前都要向書院的司事請假,黃星闌外出的時限已經遠遠超出了當時請假的時限,百善孝為先,本來拖延個兩三天,負責這事兒的司事也不在意。


    後來黃星闌的兩位好友見黃星闌遲遲未歸,再這樣下去就是違反學院的學規,他倆急了眼,試著聯係黃星闌未果,這才專門去黃星闌家裏走了一趟。


    卻沒想到,黃星闌那位孤寡的老母正坐在家裏好端端地做著針黹活兒,問到摔跤的事,更是茫然。


    又問到黃星闌,說是這十天半個月都沒回家。


    兩人這才意識到不妙,趕緊上報。


    而孟狄作為白鷺洲書院的管事學子,得了消息這才急急忙忙地外出尋找。


    “黃星闌。”


    提到這個名字,常清淨微微一怔,秀眉微微蹙起。


    桃桃敏銳地察覺出來了點兒不對勁,錯愕地抬起眼問:“李同學你認識這位黃星闌?”


    畢竟少年一向沉默寡言,從不主動開口。


    常清淨:“曾有一麵之緣。”


    他們幾人出了書院,一邊走一邊說,轉而又進了一家酒樓內坐下來詳談。


    從這酒樓往外看,不遠處就是洞庭城有名的銷金窟——西洲館。


    孟狄扶著腦袋苦笑:“現在這情況就是,有人說曾經在幾天前,在西洲館內看到過那位黃道友。”


    桃桃絞盡腦汁地想:“難道是說,黃道友根本沒回家,這幾天一直待在西洲館裏?”


    “就像電視劇話本演的那樣,呃,喜歡上了個西洲館的姑娘?”


    謝濺雪煞有其事地歪著腦袋想了想:“唔,這也並非沒有可能。”


    “現在的情況就是——毫無頭緒。”孟狄苦笑。


    扭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西洲館,孟狄漲紅了臉悄悄地說:“所以,我打算去西洲館裏看看情況。”


    桃桃心裏一跳,眼睛一轉,主動提議:“我和你們一起!”


    話一出口,寧桃就察覺到李寒宵和謝濺雪好像多看了她一眼。


    桃桃也有些紅了臉,放下了手,小聲地說,“孟大哥,你也知道我修為如何,我跟著你們去也算個戰力嘛,萬一有個好歹,我也能幫上忙啊。”


    孟狄有點兒動搖,他懷疑黃星闌的失蹤和怪力亂神有關,寧桃的修為他是曾經見識過的,他們幾個加起來估計都沒這這姑娘修為高深。


    謝濺雪不大讚同地看著桃桃:“桃子,那地方醃臢,而且你是姑娘——”


    桃桃將頭搖得像撥浪鼓:“沒事兒!我戴帷帽就行了!再說,之前除妖的時候這些事兒我見得多了。”


    寧桃和謝濺雪的交談聲在耳畔響起,兩人挨得很近。


    桃桃雙手合十,眨眨眼努力哀求道:“孟大哥,謝道友,求求你們了,帶我一個吧。”


    這樣的生活太無趣了,她、她也想給生活來點兒不一樣的嘛。


    少女誠懇地幾乎都快把頭擱在桌子上磕得砰砰響了,卻唯獨沒有留意到李寒宵對這件事的態度。愈發顯得少年形單影隻,格格不入。


    常清淨微微移開視線,去看窗外的杏花。


    沉酣的藍天下,一支杏花斜斜地探入了朱紅色的欄杆前,最終孟狄和謝濺雪還是先後屈服了。


    寧桃他們一直待到入夜,這才離開了酒樓,前往西洲館。


    幾人畢竟也是第一次來到這聲色犬馬之地,站在西洲館的大門前都有些緊張,就連常清淨也有些輕微的不自在。


    和寧桃在電視裏看到過的那些青樓都不大一樣,西洲館遠遠看去,還是比較正經的,甚至有些清簡樸素。洞庭城文人墨客較多,哪怕是秦樓楚館為了貼合這些文人騷客的口味,也裝模作樣地打扮了一番,青瓦粉牆,顯得風雅脫俗。


    遠遠看上去,就像是妖冶的蕩|婦故作知書達理的貞潔烈女,未將婦德女戒放在眼裏,偏又裝作出矜持高高在上的模樣。


    每一個角落,無不彰著顯心眼。


    走進去隻看到假山水榭,亭台樓閣,此時剛剛入夜,西洲館內掛上了琉璃燈,昏黃的燈光下,隱隱傳來了些琴瑟之聲。廊下花木扶疏,種著些芭蕉、湘妃竹與精心修建過的鬆樹。


    “你說黃星闌?”


    麵前的女人像是剛剛睡醒,雲鬢散亂,衣冠不整,星眸瀲灩,懶散地趴在桌子上,撥弄著麵前的古琴。


    《春秋左傳》有雲:“君子之近琴瑟,以儀節也,非以慆心也”。琴素來是君子之器,這價值千金的古琴就在婊|子的手下呻吟。


    這女人正是老鴇口中所說的“接待過黃星闌”的妓女——玉娘。也就是之前在白玉廣場前來攪場子的那位。


    看到玉娘的那一瞬間,孟狄和桃桃驚愕地張大了嘴。


    “你你你你!!!”


    “是你!!!”


    女人“噗”地笑起來,玉指又閑散地撥動了兩下琴弦,看上去全然沒有了之前的狼狽,眼波流轉間,目光從這幾個青年儒生麵前一一掃過,又在常清淨和謝濺雪身上多停留了半晌。


    “這麽驚訝做什麽?”


    “要我說,該驚訝的是我,小姑娘你跑到這兒來?”玉娘柔媚地笑道,朱唇微啟,吐出的話語卻仿佛淬了毒一般,句句帶刺,直逼向寧桃。


    “之前在廣場上的時候不是挺義正言辭的嗎?”女人三兩步走上前,輕佻地挑起了桃桃的下巴,嘴角勾出個嘲諷的笑,“怎麽現在就願意屈居身份跑到這醃臢的地方來了?”


    察覺到下巴被高高抬起,一眼對上女人這慵懶嫵媚的眉眼,桃桃十分不爭氣的,臉紅了。


    玉娘有點兒驚訝地看著她,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了。本以為這種聖賢書裏浸淫著的姑娘,心氣兒一定高,被她戲弄必定羞憤欲死。


    她一向看不起這種女人,整天奉婦德女戒為圭臬,眼高於頂,假清高。都是討好男人的手段罷了,還好意思看不起她們,真是笑死人了。


    然而在寧桃這兒就不一樣了,桃桃臉色漲紅地想,漂亮的小姐姐誰、誰不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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