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要放棄的一瞬間,周旖錦的餘光瞥見了左側山崖間斜伸出來的一顆歪脖子樹。


    她立刻在空中調轉身體,淩空伸出雙臂,隨著一聲樹枝斷裂的哢嚓聲,周旖錦的十指已經重重扣住一根粗糙的枝杈,雙腿借力蕩向枝幹,整個身子緊緊伏在樹上。


    樹枝本就是斜長出岩壁外,方才的猛烈碰撞已經讓不少細瘦的枝葉紛紛掉落,周旖錦仔細調整位置,坐在兩個粗壯枝幹相連的位置。


    身下的枝椏輕微晃了晃,她滿身的血液叫囂著沸騰,又在看清腳下狀況的一刻顫抖著全身發冷。


    如果不是剛才抓到了這一棵小樹,恐怕她現在已經落在崖底,同那發瘋的汗血寶馬一起摔成一團肉泥。


    周旖錦心驚膽戰地收回眼睛,抬頭往上望去,頭頂的湛藍天空被突出的懸崖遮擋了許多,雖然離地麵不遠,可若不注意看,從上往下很難發現這裏還有她的人影。


    生存的威逼之下,她心裏止不住地恐慌起來。


    開始狩獵已經一個時辰有餘,她本就已經走出很遠,經過那汗血寶馬橫衝直撞,此處十分僻靜。


    且不說山林裏又有各種凶猛野獸,就憑她坐下這顆搖搖欲墜的小樹,等晚上眾人發現沒有她的蹤影再來搜山,定是來不及。


    更何況,這滿宮上下都是想要她命的人,若是被有心之人發現,恐怕死的更早。


    周旖錦立刻下定決心,仰起頭來大喊。


    “救命啊——”


    脆弱的聲音在山穀裏回蕩。


    她喊了好一會兒,四周卻靜悄悄的,除了山穀裏幽暗的回聲,沒有一個人回應她。


    懸崖邊的風很大,周旖錦的手指用力地抓緊樹幹,身體已經有些僵硬,卻又不敢亂動。


    失落和絕望逐漸攀上微紅的眼眶,她眼裏的光亮逐漸暗沉下去。


    腦袋昏昏沉沉的,她害怕自己的聲音招來山林裏的野獸,心裏的恐慌逐漸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頭頂上方傳來一陣微弱的馬蹄聲,像是同來參加春狩的人,距離她有些遠,但足以給人帶來希望。


    周旖錦連忙抬頭,眸中亮光閃閃,仰天大喊道:“有人嗎救命啊!”


    然而她大喊的一瞬間,從山崖底斜衝出來一隻黑色的老鷹,巨大的翅膀平展開,乎是擦著她的頭頂掠過天空。


    一隻羽箭驀然出現在半空中,裹挾著巨大的力量,直直貫入那老鷹的腹部,那老鷹淒慘地尖叫一聲,徑直墜落下來,翅膀還撞到周旖錦棲身的小樹上。


    樹幹被撞擊的搖搖欲墜,周旖錦連忙抓緊,穩住身子,可那微弱的呼喊救命聲被呼嘯而過的風聲吞沒了許多,轉眼間那微弱的馬蹄聲已經消失殆盡。


    一瞬間,她渾身如墜冰窟。


    潮濕的眼淚緩緩劃過臉頰,周旖錦希望落空,狠狠地閉上眼睛,竭力撐著身子。


    良久,忽然頭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遠遠隔著風聲,又像是幻覺似的。


    “把手給微臣。”


    周旖錦緩緩仰起頭,滿臉愕然,忽而眼睛一下子睜大。


    魏璿半跪在懸崖邊,身子微微向前傾,露出上半身,他低下頭,臉色還是波瀾不驚的模樣,輕柔說道:“娘娘,微臣拉您上來。”


    出於狩獵方便,他頭發紮了個高高的馬尾,自下向上看,一根青色的發帶隨意綁著,半遮半掩,額前碎發被風自然地吹向兩邊分開。


    少年的眼眸幹淨明朗,毫無戾氣,如湖水中倒映著滿目星辰。


    周旖錦微微張著嘴,來不及想他是如何發現自己的,立刻點了點頭,小心地將手搭在他的手上。


    魏璿胳膊上肌肉強勁,他唇線緊繃,略微發力便將她整個人帶了上來。


    周旖錦小巧的身子再次輕飄飄地懸空,繼而重重地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得救的喜悅中還帶著餘悸,周旖錦心中緊繃的防線終於崩潰。


    她心血湧動,方才的恐懼被無限放大,再也顧不上什麽禮節麵子,烏黑的大眼睛中立刻蓄滿了朦朧的水霧,倒在他懷裏嗚咽著啜泣起來。


    她的側臉緊貼著魏璿寬闊的胸膛,耳邊傳來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一隻手還被他握在掌心,整個人被他輕輕擁在懷裏。


    周旖錦濃密的羽睫掛著淚滴,簌簌顫抖著,像是春風拂柳的輕柔,在魏璿不大平靜的心底輕輕掃過,蕩起一池的皺纈。


    若是他今日沒跟著周旖錦,或是再晚來一些,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他心心念念的人了。


    一種失而複得的複雜心緒在魏璿心中升騰而起,他緩緩抬起手,想要放肆地將手扣在她的纖腰上,但胳膊在空中舉了半晌,還是輕輕放了下來。


    他閉著眼,貪戀這片刻的歡愉,放任久違的衝動再次席卷心頭。


    好一會兒,周旖錦終於平靜下來,輕輕將魏璿推開,愣了下,臉瞬間紅到耳根。


    她眼底閃過一瞬間的倉皇,忙小聲說道:“對不起。”


    魏璿高大的身影挺拔,狹長而多情的眸子微微閃爍了一下,嗓音低冽又溫潤:“娘娘無事便好。”


    驚慌失措下抱著一個外男這麽久,周旖錦有些羞愧地舔了舔唇。


    她回過神來,正要行走,忽然小腿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低頭一看,小腿到腳腕處的裙擺已經被鮮血染紅。


    周旖錦腳步落地,傷口被牽拉,不由得吃痛,輕輕“嘶”了一聲。


    魏璿也突然發現她腿上的傷,忙扶著她,輕聲道:“娘娘先別走。”


    他將周旖錦攙扶著,走到旁邊的一棵高大的皂莢樹下,周旖錦抿唇忍著疼,眉心皺成一團。


    魏璿安頓好她,轉身欲行:“娘娘在此處稍等,微臣的馬上帶了便攜的藥物,給娘娘包紮了再回去可好”


    周旖錦明亮的眸子清澈見底,衝著他點點頭。


    她獨自坐在樹下,抬起頭看,皂莢細長的果實掛在風裏飄搖,葉影陰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的皂香,陽光照在臉上曬得發暈。


    魏璿很快便回來,手裏拿著紗布剪刀和應急的金創藥,他半跪在她麵前,手上的動作卻微微遲疑。


    周旖錦亦皺了皺眉,若要讓他幫自己上藥,她便要掀起裙子,露出腳腕和小腿。


    此舉的確於禮不合,可情況緊急,她一直能感受到溫熱鮮血淌過小腿的刺痛,終於,周旖錦氣餒地垂下頭,低聲道:“無妨。”


    不過受了傷一時情急罷了,念在他救駕有功的份上,她且寬容大量,不與他計較。


    見魏璿還紅著臉發愣,周旖錦咬著銀牙,手指將裙角輕撩起來一些,輕聲催促道:“快點……本宮好痛。”


    魏璿這才回過神來,紅著臉忙將水壺拿起來,用清水將傷口邊緣的汙漬擦去。


    他手指很長,微俯下身,指腹在周旖錦小腿肚上輕輕刮蹭過去。


    晶亮的水珠順著那冰肌瑩徹的小腿一路滑落到腳腕,那樣美麗脆弱,精致得仿佛一隻手便能掐斷似的。


    魏璿撩起她染血的衣衫,小腿腹到腳腕之間不知何時被劃開了一個猙獰的大口子,未凝的鮮血染在那皓如凝脂的一片肌膚上,襯得她人愈發雪白嬌俏。


    周旖錦眼眸一轉,忽然看見他袖子底下有一片鮮血淋漓,衣裳沒來得及換,從撕裂處露出手臂側麵一道鮮明的血痕,甚至還汩汩向外冒著血。


    “你怎麽了”她心頭一緊,問道。


    魏璿硬朗的背脊微顫,不動聲色地將手收回了些,整個人浸潤在樹枝間隙落下的斑駁光影中,顯得柔和又落寞。


    “微臣……方才打獵不慎受了傷,不打緊。”他眼神無意識地掃過周旖錦雪白的脖頸,手指微微一顫,安慰她道。


    他那處傷痕明顯比自己腿傷的嚴重許多,周旖錦心神一時有些煩亂,說不出是愧疚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忙催促他:“你快先處理好自己的傷,再來管本宮。”


    魏璿愣了片刻,抽身站起來撩開袖口,動作果斷精準,三兩下便將手臂包紮起來。那傷像是被什麽野獸撕撓而成,邊緣的血肉都微微翻起,十分猙獰可怖。


    周旖錦幾乎不忍直視,心中滿是愧疚。他受了這樣重的傷,卻還用力將自己從懸崖底拉起。


    半晌,她又掀眼眸看去,魏璿劍眉微蹙,眼底反射著纏繞翻飛的紗布。


    他處理好自己的傷,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又半蹲下來,抬眼看著她,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喉結微動:“娘娘,微臣處理好了。”


    接著,他從懷中掏出帕子,沾上清水,細細在她傷口邊緣擦拭。


    周旖錦目光複雜地看著麵前的少年,心潮湧動。


    動作間,魏璿的領口微微敞開,幾乎算得上妖冶的五官全然是專注溫和的神色,周身絲毫看不出她夢境裏的新帝那冷血暴戾的蛛絲馬跡——


    又或者說,他在她麵前展現的全部狠厲和冷酷,通通都是對他自己。


    魏璿在軍中處理應急傷口的經驗豐富,三兩下極快的動作,又敷上止血的金瘡藥,隻是一瞬間的疼痛,緊接著聞到淡淡的草藥香在空氣裏蔓延開來。


    二人離得那樣近,空氣裏異樣的安靜,呼吸都清晰可聞。


    魏璿畢竟是軍中粗人,比不上宮裏太醫細致,盡管已經十分小心,上藥的動作也說不上輕柔。


    傷口一涼,周旖錦疼的輕喘一聲,身子一顫,不禁咬了下唇,魏璿再撚了藥過來時,她便身子往後靠,怕的連忙要躲。


    “娘娘,很快就好了。”男人的聲音很有磁性,低低的像是在哄她。


    一抬頭,對上魏璿的深黯眼神。他鼻梁堅挺,麵頰上紅暈未褪,嘴唇很薄,看向她的眼尾輕佻又溫存,帶了些少年羞赧的青稚,卻有著說不明的蠱惑。


    “……你輕些,弄痛本宮了。”周旖錦忍著疼往前湊了些,瑩潤的唇瓣被咬得泛紅,似乎展示著心底略微的不滿,輕輕撅起來。


    那藥起效很快,轉眼間疼痛便消去大半。周旖錦坐直了些,不再直視魏璿那深不見底的眸子,眼神別開看向一邊,裝腔作勢地微微挑眉。


    “微臣遵命。”魏璿嘴角不自主浮上了些輕笑。他上好藥,取了幹淨的繃帶,在那傷口處緩緩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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