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美人暗暗咬了咬牙。


    此事涉及五皇子,皇上正暴怒,他們母子二人本就勢單力薄,若魏璿此刻不知死活地為她出頭,恐怕要跟著一起受罰。


    周旖錦在養心殿門外,看見容光煥發的白若煙,二人眼神相觸,白若煙得意地揚了下眉毛,轉身進殿。


    “怎會如此”看見殿內跪著的張美人和魏璿,周旖錦心中一顫,轉頭問身旁的胡懷瀠。


    胡懷瀠亦是臉色極差,左右打量了下,俯在周旖錦耳邊,用氣聲說道:“那岸邊使人打滑的東西在張美人寢殿裏搜到了,另有她的貼身宮女作證,此番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魏璿,此事是你母親所為,你起來,莫要再求情。”魏景冷眼掃視了下,想把魏璿摘出來,提醒他道。


    可良久,魏璿跪著的身子沒有一絲動搖,沉默如磐石。


    “放肆!”


    見他毫不領情,魏景勃然大怒,額角青筋跳動,猛的一拍桌子站起來。


    張美人這種出身,有齊國給她庇護已是天大的恩情,可她卻不識好歹,竟做出謀害五皇子這等惡毒之事!


    而這質子,分明是自己開恩,才給他官職和表現的機會,如今為了給那罪人張美人求情,連自己的命令都不聽,簡直是大逆不道!


    魏景怒火攻心,口不擇言說道:“鐵證如山!張美人謀害皇嗣,明日午門處斬,以儆效尤!”


    他說罷,抽出身側的寶劍,毫不猶豫對著舉告張美人的宮女劈下。


    那宮女沒有反應過來,隻是一聲輕短的哀嚎,便立刻血濺四方,當場喪命,場麵殘忍血腥,令在坐所有人都是一震。


    皇宮內接連出事,魏景是鐵了心要殺雞儆猴,以正天子威嚴。


    這還是他即位以來,真正要處死的第一個後妃,然而皇嗣麵前,無人敢為一個微不足道的美人求饒。


    周旖錦眉頭一皺,下意識便要衝上去替張美人求情,才邁了一步,袖子便被胡懷瀠緊緊攥住。


    胡懷瀠心裏也是急得不行,卻無能為力,在周旖錦耳邊道:“娘娘,皇上正在氣頭上,您理智些!”


    皇命難違,向來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即便這處罰太重了些,但魏景素來知曉她素有對子嗣的執念,此刻上去,恐怕魏景要將她當成與張美人合謀害五皇子的凶手,無濟於事。


    周旖錦站定,神色慢慢沉下去。


    忽然,一道目光投在她身上,周旖錦轉頭看去,魏璿微微揚起頭來,眼神中充滿了乞求,似乎是將最後的希望托付在她身上。


    那道目光宛如一道閃電劈入周旖錦心頭,令她止不住戰栗。


    她從未在魏璿臉上見過這般神情,透過表層的那份堅韌,其下含著無助與脆弱的感情從他眼眸中緩緩流過,他眉眼間微微顫抖著,幾乎將她的心狠狠攥住。


    周旖錦心中有愧,緩緩移開了眼神,可那到熾熱的目光卻仿佛刀刃,一下下切割著她鈍痛的神經。


    沉默如山,咆哮聲被壓在喉嚨裏。


    魏景說完這話,理智回籠,也感覺不對勁。


    畢竟五皇子被救了上來,張美人又是玥國送來的皇妃,若被問責起來,此舉未免有些過於殘忍。


    他正猶豫著,忽然想到一事,問道:“張美人,你為何要謀害五皇子難不成真是希望質子……”


    像是為自己的過錯找借口似的,那宮女所說的一切在他腦海中形成了一個清晰的閉環。


    張美人是異想天開,見榮妃打入冷宮,瑤妃被降位,四五皇子都失了依靠,想讓自己的兒子即位


    無知婦人,異想天開!


    想到這,魏景看向張美人的眼裏不禁充滿了厭惡。


    張美人驚恐地抬起頭,渾身顫了顫。


    此刻若說出一個原因,便是應下了這罪名,但若是不辯解,恐怕皇上對魏璿疑心深重,日後……


    孰輕孰重,在她心中早有權衡。


    張美人不再猶豫,不過片刻便下定了決心,緩緩開口道:“嬪妾是因為心中怨恨榮妃,曾經終日欺淩我們母子,因此才趁她失勢,報複於五皇子。”


    此言一出,頓時周遭聲音全消。


    榮妃在位時,不僅五皇子對魏璿吆五喝六,榮妃也時常仗勢欺人,故意克扣、隨意打罵都是常有的事,宮中許多人也知曉。


    這真假半的話說出來,到顯得分外逼真,打消了魏景的疑慮。


    “愚蠢婦人,這等小事也值得你斤斤計較,險些鬧出人命來!”魏景怒火中燒,忍不住破口大罵,“皇嗣事關國之命運,豈是容你隨意擺弄”


    張美人低著頭,許久,唇角漸漸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叩首道:“此事是嬪妾糊塗,求皇上責罰。”


    魏璿呆怔在原地,看著母親自己攬下全部罪名,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似乎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他隻覺得渾身如墜冰窟,四肢僵硬不能動。


    魏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耐煩地揮揮手,下定結論:“此事便這樣了了。”


    他目光往下,與魏璿相對,但還是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


    殿內人影漸漸散了。


    魏璿獨自跪在的冰冷的地麵上,一動不動,看著張美人被一群下人一哄而上地綁起來,轉眼沒入人群中。


    周旖錦轉頭望,看見他這副模樣,心中著實不忍,但此事證據確鑿,憑她一己之力無法翻案,隻能歎口氣,轉身走出了養心殿。


    她心中知曉此事幾乎已無轉圜的餘地,明日處斬,即便有什麽可以證明清白的證據,一日之間,也未必查得出來。


    周旖錦一回到鳳棲宮,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立刻吩咐道:“迅速將所有宮中的暗探都派下去,將翠微宮和未央宮仔細翻查,其他一切涉事人員也都不要放過。”


    如今之計,隻能盡快將此事查清,或許能有一線希望,可那宮女已經被魏景殺死,白若煙布下這樣一個大局,想必也遮掩好了罪證。


    她猛的咽了口茶,在房間內不安地踱步,忽然柳綠匆匆從外麵跑來,行了一禮,語氣惶恐:“娘娘,質子殿下跪在外麵。”


    “什麽”


    周旖錦一愣,順著她的目光往外看,鳳棲宮敞開的大門正中央跪著一個青色的身影。


    “隨本宮過去。”她立刻回身,往大門處走去,腳步匆匆,麵前少年的身影也越發清晰。


    不遠處,魏璿獨身一人,跪在鳳棲宮朱紅色大門邊。


    “微臣求淑貴妃開恩,救母妃一命!”魏璿神情緊繃,聲音還是往日的明朗,卻止不住微微顫抖。


    “微臣求淑貴妃開恩……”


    他每說一句,便磕一個頭,周旖錦一路走近,他白皙的額頭上已經有了明顯的紅印,滲著些許血絲。


    他怎麽在這兒


    周旖錦怔怔看著魏璿的模樣,心仿佛被吊在空中,步調加快,隨著一聲聲磕頭的悶響,心跳聲也隨之轟鳴不斷。


    “微臣——”魏璿話音一頓,麵前忽然閃過一道淡紫色的身影,他知道,是周旖錦來了。


    鳳棲宮門口圍了許多看熱鬧的宮人,唯有她的到來宛如一束熾熱的光,橫空劈開晦暗人潮的海浪,向他而來。


    魏璿深吸了一口氣,慢慢仰起頭。


    如今的情境對他而言,說是天塌地陷也不為過。


    天子施令,幾乎已無轉圜的餘地。他眼下的勢力尚不足以對抗齊國的皇權,但也不能坐視不理,眼睜睜看著母親就此死去。


    在這宮裏,唯有周旖錦身居高位、言重九鼎,或有能力替母親洗清冤屈,因此,他幾乎顧不上尊嚴,來鳳棲宮門口求她。


    周旖錦停下腳步,忍住內心酸澀的情緒,低下頭來看他。


    燦爛的日光打在一旁柱子上,金色和朱紅交織成一道幻影,又反射到魏璿的臉上。


    少年漸露鋒芒的眉眼清澈又堅強,那平日裏總是清冷的單眼皮此刻微微泛紅,顯現出一種近乎祈求的無辜,讓人心生惻隱。


    一道風刮過,他衣角的雲紋隨之飄蕩,整個人腰杆筆直,明明渾身都顯得淩亂,卻顯得分外冷冽,猶如謫仙下凡。


    周旖錦呼吸微亂,輕輕歎了口氣:“本宮已經派人在查此事了,隻是不知時間來不來得及。”


    魏璿愣了一下,似乎有些驚訝,猶豫了片刻,喉結微微滾動,問道:“娘娘能否……在皇上麵前替母親說個情,不要明日處斬,拖延幾日或者……”


    他聲音漸小,自知這請求有些過分,會給她帶來尷尬和困擾。


    但短短一日實在來不及,如今已經別無他法,才會以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出現在自己心儀的人麵前,冒昧說出這些話。


    他眉毛輕蹙起來,呼吸紊亂,手指輕輕地抓住麵前周旖錦的衣袖,宛如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周旖錦低下頭,麵前的少年青澀的輪廓利落而有攻擊性,他眼神殷切,聲音略有些沙啞:“娘娘恩情,微臣自知無以為報,若您開恩救母親一命,日後有娘娘需要的地方,微臣定當竭力相助,萬死不辭。”


    周旖錦愣住了。


    兩人的目光對視,彼此交織糾纏,誰也沒說話,異樣的沉默久久蔓延。


    心頭一陣強烈的直覺催促著她,讓她答應他的請求。


    外人看來,如今魏璿勢單力薄,所謂的承諾不過一紙空談,但她知道並非如此。


    對她或許隻是舉手之勞的求情,卻能讓他感激涕零。在未來新帝最落魄、最無望的時候,隻有她伸出了援救之手,周旖錦清楚這個承諾的分量。


    但說實話,這些時日她經曆許多事,對魏璿和張美人早已不是單純的拉攏利用,今日就算他不來求情,她也不會坐視不理。


    “好,本宮暫且一試。”周旖錦答應下來,低頭看著魏璿,神色有一絲鬆動,又道:“別跪了,你先起來。”


    質子殿下去鳳棲宮求情一事迅速發酵,不一會兒便傳進了養心殿。


    魏景眉頭緊擰,伏案批閱奏折,氣憤地將朱筆一甩,鮮紅的墨點在空中畫了個弧,隨即撒了一片。


    這奏折中十本裏有八本是批駁他對張美人處罰太過,唯恐玥國咬住這個差錯不放,舉兵進攻,內憂外患的齊國更會岌岌可危。


    但皇命豈能等同兒戲,他正是鬱鬱不安,忽然聽見外麵腳步聲,周旖錦神色凝重,一進門,便跪在地上。


    魏景看著周旖錦,沉默了半晌,歎了口氣,直視著她,臉上並沒有詫異之色,許久說道:“朕知道你來為張美人說情。”


    “臣妾深知張美人罪孽深重,不可饒恕,但人命關天,更涉及兩國邦交,還望皇上三思。”


    周旖錦仰起頭看著魏景,聲音冷靜,似乎毫無私心,隻是在同他分析局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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