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璿舉手將書放入架中,那單薄的衣衫隨著動作微微緊繃,將他寬肩窄腰的精美身材勾勒的淋漓盡致。


    然而周旖錦並未理會,隻是仰頭看向書架高處放著棋盤的木盒,試探問道:“本宮倒是許久未下棋了,質子殿下可有時間”


    魏璿微微一愣,眼中浮現出溫和的笑意,輕聲道:“微臣恰好無事。”


    既是她主動詢問,他又豈會拒絕,即便事務繁多,令他整夜不寐,他也不願錯過她的邀約。


    魏璿走到架子前,順著她的意徑直將棋盤取下,於桌麵擺好。


    脆弱的黑白棋子皆由美玉打磨而成,裝在琉璃盞裏,隨著燭火搖曳,泛著五光十色的倒影。


    魏璿棋藝精湛,周旖錦難得找到對手,一半是故意,一半是高興,便拉著他多下了幾局。


    窗外的海棠花盛放如煙霞,在隱約的光暈中垂頭嬌睡著。魏璿手指捏著一枚黑子,心中掛念著戰局,神思不寧。


    “質子殿下。”


    見他久久沒有反應,周旖錦偏過頭,疑惑問道:“怎麽了”


    魏璿忙回過神來,倉促落子:“無事,許是白日裏練兵有些累了。”


    不過轉眼,周旖錦便察覺到魏璿身上的氣質與往日不同,他眼神閃動,似乎懷揣著重重心事,仔細打量,又帶了幾分疲憊。


    果然如此,周旖錦心中輕笑,忽然問道:“殿下既不忙,再陪本宮下幾局可好”


    魏璿似乎有些驚訝,但不過轉眼,便點了點頭。


    “微臣自是願意。”


    似乎為了彌補方才一時的失態,他唇角泛起淺笑:“娘娘若是喜歡,微臣隨時都願奉陪。”


    “你有心了。”周旖錦點點頭,餘光打量著魏璿的神色,微微挑眉。


    他來的時候分明匆忙,可如今她故意留他這樣久,他神色卻渾然不見不悅之意,甚至仔細望過去,那微微勾起的眼角還掩著幾分閃爍的光亮。


    她輕咬著下唇,沉默了一會兒,一種難以言喻的猶疑驀然浮現在腦海中,隨著咚咚作響的心跳聲蔓延。


    最後一子落下,周旖錦便不留他:“天色不早了,本宮還有折子要閱,質子殿下回去吧。”


    “是,微臣告退。”


    魏璿起身走遠,身影埋進昏暗裏。


    兩旁是高大的修竹,頂尖瘦弱可憐的枝條不堪重負的歪垂下來些,細長的葉伶仃掛在枝頭,隨風瑟瑟飄著。


    鳳棲宮精致華美,宮苑裏數不清從外頭引來的奇珍異草,一草一木皆是獨具匠心,偏有書房背後這一條小徑無人打理,獨顯蕭索。


    魏璿怔怔看了那竹兩眼,感覺到與之莫名熟悉的連接。


    魏璿走後,周旖錦接著伏於案頭,飲了口茶提神,可腦海中卻忍不住回想方才的場景,思索了半晌,心中不免騰起疑雲。


    明明方才自己故意礙了他的事,為何他臉上絲毫不見氣惱,反倒像是有種異樣的……欣喜


    周旖錦歎了口氣。


    魏璿反常的舉動、身上縈繞的那種奇怪的感覺,她怎麽都捉摸不透。


    望著不遠處頤和軒璀璨的燭光,周旖錦腦海中緩緩浮現一個想法。


    等她將手頭上事情做完,尋一個時機,獨自去頤和軒看看便是。左右他親口道隨時奉陪,她也專橫霸道慣了,在自己的地盤上,即便有幾分不合規矩,也沒人敢置喙。


    屆時,魏璿再怎樣仔細隱瞞,或許都能尋出些蛛絲馬跡,總比這樣毫無進展的坐以待斃好。


    第二日,一大清早,白若煙侍女的呼聲便響徹了寂靜的鳳棲宮。


    “未央宮舒昭儀,特來向娘娘請安。”


    周旖錦本就困於公務睡的晚,美夢被擾醒,甚是不悅,一張臉全無表情,麻木地洗漱更衣。


    柳綠一邊幫她梳著頭,一邊納悶道:“這舒昭儀又揣了哪門子壞心眼,平白構陷了張美人還不夠,又跑到鳳棲宮來惹事。”


    周旖錦搖搖頭,無奈道:“本宮怎知,但她嗓門這樣大,本宮一刻不出去,便一刻不停叫喚,真是惹人煩心。”


    著早些把她打發走,再繼清夢,周旖錦動作很快,一拉開門,便聽見白若煙清脆的聲音。


    “本宮隻是太惦念貴妃娘娘,特來送些禮物罷了,你們憑什麽攔本宮”白若煙叉著腰,怒氣洶洶地問道。


    門外的守衛死板的很,沒有周旖錦的口諭,任憑白若煙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說什麽都不肯放她進來。


    她正氣餒,便看見周旖錦緩緩走出來的身影,周旖錦眸光深沉,半晌向她點點頭,白若煙趾高氣揚地瞪了那群守衛一眼,走了進去。


    “平日總跟在你身旁那個雪蘭,怎麽沒來”周旖錦眼神一掃,察覺她身旁的空檔。


    “她啊……”白若煙眼中閃過一絲心虛,隨即又揚起眉道:“五皇子住在未央宮,嬪妾自是要留人照料他,不像娘娘,一身輕鬆。”


    這話裏夾槍帶棒,一旁的柳綠等宮女立刻警覺起來,對白若煙側目而視,可白若煙倒是不在意,撇過眼神,笑了起來:“臣妾還準備了禮物獻給娘娘呢。”


    即便周旖錦平日裏偽裝的有模有樣,但白若煙這個讀過原著之人,深知她本身的品性,絕不會受其蒙蔽。


    她此行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激怒周旖錦,令她暴露出凶殘惡毒的本相——屆時再讓雪蘭喚魏景來,目睹此景。


    那時,魏景不僅對自己心生側忍之心,讓自己恢複寵愛,且能讓他認識周旖錦的本性,眼見為實,她便是有嘴也說不清,實乃一石二鳥。


    隨著二人走進房內,白若煙左右打量,見四處隻有幾個服侍的下人,心中便也沒了忌憚,示意隨行的下人將禮物呈上來。


    周旖錦並未多言,高坐在紫檀木椅上。她鮮少地穿了深色,墨藍色寬大裙擺鋪展垂到地麵,裙幅褶褶,挽迤三尺有餘。


    “舒昭儀有什麽話,不妨直說。”周旖錦知道白若煙不懷好意,卻也不願與她過多糾纏,索性開門見山。


    白若煙抿著唇。剛才被那守衛攔住,拖延的有些久,想必魏景也快到了。


    她算著時間,將腦海中準備好的話術都過了一遍。來之前她特意將周旖錦調查了一番,再加上自己對她的了解,此事定能一舉成功。


    白若煙壯起膽子,一下抬起頭,正要一鼓作氣將話全都說出來,可驀然對上周旖錦幽深且明亮的眸子,卻驟然一頓。


    她冰冷的眼神從半片陰影中投射下來,那平靜的視線仿佛幽暗陰冷的湖底,頓時一股自上而下的威壓重重砸下來,令人不寒而栗。


    白若煙嘴唇囁嚅了下,卻沒了方才的氣勢。她驚訝於方才心中的膽怯,竟對周旖錦一個紙片人產生了最本能的恐懼。


    下人已將禮物呈上,事不宜遲,白若煙一把掀開遮擋的布料,露出底下東西來。


    托盤中是一條石榴裙,顏色發粉紫,顯得異常豔俗,周旖錦心頭一緊。


    世人皆知,石榴裙本沒有問題,但若是送給已經嫁人出閣的女子,寓意卻不一樣,是為“多子多福,子孫滿堂”之意,幾乎是在她傷口上撒鹽。


    周旖錦幾乎已經能想出來白若煙接下來的話,心生厭惡,漫不經心伸手拾起一邊的布料將其蓋住,不容置疑道:“舒昭儀拿走吧,這禮物本宮不要。”


    白若煙一愣,本以為周旖錦會驚詫疑惑,或是愕然暴怒,卻沒想到是這種冷淡回絕的態度,一時將她準備好的話都憋進了肚子裏。


    周旖錦根本懶於理會她,轉身便走,袖子卻倏地被白若煙拽住。


    “放肆!”一旁的柳綠立刻上前,打掉白若煙的手。


    腳步一頓,周旖錦眉心立刻蹙起,直勾勾看著白若煙:“舒昭儀,你這是何意”


    “臣妾……”魏景都快到了,白若煙自然不想到手的鴨子飛了,也顧不上那麽多,一連串說道:“這本是臣妾入後宮特意製的衣裳,還未來得及穿,便已經有五皇子相伴,自然也用不上了,但到底是個好兆頭,娘娘還是收下吧。”


    聽到這話,柳綠怒不可遏,斥責道:“舒昭儀,這裏是鳳棲宮,容不得你口出狂言。”


    白若煙豎起耳朵,門外已傳來隱約的腳步聲,想來是魏景聽了雪蘭的話,前來救她於水火之中。


    她心中大喜,仔細觀察著周旖錦的臉色,心道她都說道這份上了,淑貴妃定是忍不住發怒。


    然而卻不如白若煙的預想,周旖錦眼神中忽然浮現幾分憐憫和無奈,隻是沉聲道:“趕出去。”


    怎麽會這樣


    白若煙瞪大眼睛,愕然看著一旁麵無表情走來的宮人。


    時間緊迫,她別無他法,隻能將心一橫,順著那宮人衝過來的力氣,身子猛得栽倒,還狠下心順勢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


    霎時間,滿座寂然。


    在場眾人眼睜睜看著白若煙的一番表演,下巴都要驚到地上。


    周旖錦亦是一怔,先是不可置信地倒退半步,隨即心中警鈴大作。


    可來不及思索,一抬眼,門被“砰”的一聲大力推開。


    魏景一身晃眼的龍袍,身後跟著雪蘭,氣勢洶洶走進來。


    一打眼,入目便是倒在地上,捂著臉頰的白若煙,魏景的怒火直衝頭頂,看著周旖錦大聲斥道:“淑貴妃!”


    白若煙得逞,立刻再一旁添油加醋:“皇上,臣妾好意來給淑貴妃請安,可她卻不由分說推了臣妾,還打傷了臣妾的臉!”


    說著說著,她便低頭抽噎了起來,顯得萬分委屈。


    兩旁的宮人麵麵相覷,皆是大為震驚。


    一旁的柳綠急的口幹舌燥,可她們都是周旖錦身邊服侍的,說的話怎能算數如今舒昭儀演的一出好戲,恐怕貴妃娘娘有口也說不清。


    白若煙說罷,梨花帶雨,仰頭望著魏景。


    她靠著這張臉得寵,深知這副皮囊對魏景來說是萬分重要,果不其然,魏景看著她微微紅腫的臉頰,幾乎失了理智。


    他破口大罵:“堂堂貴妃,仗勢欺人,簡直目無王法!”


    “臣妾沒有打她。”周旖錦並未大亂陣腳,她走上前,直視著魏景的眼,聲音沉靜,如冬日湖麵結的冰碴。


    原來舒昭儀繞這麽大個彎,是為了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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