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旖錦的心裏驟然緊張起來,忙問道:「怎麽了」


    話語未落,眼見著宮道轉彎處一列人穿著禁軍服飾,快步往此處走來,周旖錦的眼神從中掃過,卻未發現魏璿的身影。


    「讓一讓!」人群中響起紀桑焦急的聲音,她的目光尋聲而去,看到的是雪白的擔架,一大半卻被染了猙獰的鮮紅,血滴如珠串,不斷往地麵淌。


    「殿下……」周旖錦的喉嚨像是被扼住了,劇烈的心跳聲在耳邊縈繞,冷風刮過臉頰,似無數微小的針刺過。


    「砰」的一聲,她手中的湯婆子落在地麵,外層裹的精致綢緞沾了地麵塵土,狼狽不堪。


    另一邊又看見不少匆匆趕來的太醫,拖著沉重的藥箱奔跑,像一隻隻笨重的鵝。


    周旖錦忍不住,腳步邁過門檻,徑直往擔架那畔跑去,裙擺灌滿了風,微微鼓起,隨即又垂落地麵。


    紀桑上前一步,快速解釋道:「質子殿下班師回朝,在京城郊外受了敵軍餘孽埋伏,傷口已經簡單處理過了,但仍不濟用,皇上派了不少太醫來診治。」


    周旖錦似乎聽懂了,微抿著唇,低頭看向擔架上的人。


    魏璿雙眸緊閉,眉頭還微微皺著。他身上還穿著銀色的鎧甲,可腹部兩根已被染得殷紅的羽箭極為突兀地立在上麵,湧出的血淌滿了半片身子。


    隻是這一眼,她便不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擔架被人迅速往宮內抬去了,周旖錦臉色發白,顫抖著聲音道:「去將最好的太醫請來。」


    方才見到的太醫大多都是年輕的生麵孔,想必是宮裏看人下菜碟慣了,魏璿戰功赫赫,四皇子等人豈能看他如意。


    柳綠也麵露惻隱,應了句「是」,便匆匆下去了。


    周旖錦跟著隊伍往頤和軒走去,偌大的鳳棲宮沒有一人敢言語,沉悶得厲害,四麵寒風凜凜,吹得她的心也跟著往下墜。


    他是未來新帝,一定不會有事的……她心中默念道。


    可即便如此想,還是惴惴不安,周旖錦站在頤和軒門外,狂風刮過院角的修竹,敞開的大門一個人影也不見。


    她心生疑慮,舉步走進去,卻看見三四個太醫在魏璿床前麵麵相覷。


    周旖錦臉色立刻沉下去,渾身散發著一種寒冽的氣息,眼中隱含著騰騰殺意,質問道:「為何不診治」


    「微臣給質子殿下做了應急止血之策,隻是這箭傷太深……」幾個太醫應付著,說不出其他話來。


    他們都是剛進太醫院的小輩,負責宮中貴人飲食起居,軍醫的經驗幾乎沒有。今日忽然接到點名通傳來鳳棲宮,以為是風寒一類症狀,並未太過留心。


    可如今,看著整個前端都穿入魏璿身體裏的羽箭,誰也沒膽量拔,生怕一個不慎,質子殿下便死在自己手中,貴妃娘娘暴戾威名在外,若她不依不饒,屆時恐怕要陪上性命。


    周旖錦靜默地看著麵前支支吾吾的幾個太醫,怒火直衝頭頂。床上魏璿的血雖止住了些,卻依然染透了身下的軟榻,暗紅的一片猶如鈍刀,在她胸膛一寸寸切割。


    「滾出去!」她強壓下心中怒火,語氣冰冷,仿佛湧動著風暴的海麵:「打五十大板,革去官職,此生不得入宮。」


    幾個太醫連連求饒,卻被底下人迅速拖著出去了,好在不一會兒,柳綠便帶著德高望重的劉太醫一眾人趕到。


    劉太醫見到魏璿猙獰傷口,不乏驚訝,隨即臉色沉重地吩咐底下人準備用具,拿了一把銀剪子慢慢劃開外層的甲胄和衣物,劇烈的血腥味立刻彌漫了整個房間。


    周旖錦削薄的唇緊抿著,在門邊幫著傳遞物件,底下宮人見貴妃娘娘親力親為,皆不敢怠慢,不過轉瞬間便準備妥當。


    劉太醫的臉色並不好看,向周旖錦沉聲道:「這樣深的創傷,恐怕已傷及內髒,老臣隻能盡力而為。」


    周旖錦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劉太醫便捧著一罐子烈酒自傷口表麵潑灑消毒,安靜的房間內似乎響起了酒液滲入血肉的滋滋聲響,她像是受了驚,眉心一皺。


    霎時間,魏璿方才無力垂落在床沿邊的手驀然掙紮起來,被劇烈的疼痛喚醒意識。


    看見劉太醫時,他短暫失神,隨即便知曉這一遭無法避免,隻能仰頭雙目凝視著天花板上的帷幕。


    劉太醫並未因他的驚醒而放慢速度,半壺烈酒又倒了下來。


    魏璿悶哼一聲,手指霎時間緊緊扣著床沿木板,撕心裂肺的疼痛讓他顱內的神經幾乎破潰,那清瘦的指關節因劇烈的用力而變得泛白。


    劉太醫正準備拔箭,卻忽然聽見床上魏璿沙啞的聲音落在耳邊。


    「娘娘,房間裏氣味髒汙,您無需……」他說話聲音極輕,但還是隨著動作,令傷口處湧出更多新鮮的血液。


    周旖錦立刻打斷他,「無妨。」


    劉太醫受了周旖錦眼神示意,便小心翼翼地觀察起傷口處形勢,隨即一個巧勁便將箭羽拔出,止血的藥物立刻敷蓋在其上。


    縱是如此,仍聽見床上男子遏製不住的一聲短促痛呼,周旖錦不忍再看,卻怎麽都瞥不開眼神。


    她的目光在魏璿被鮮血染遍的腹部徘徊,那窄瘦的腰間不乏各種銳物所傷留下的疤痕,一道道刺著她的眼。


    這些年他到底受了多少苦……


    為了避免魏璿更多的痛苦,劉太醫速度極快,緊接著將第二根箭羽也從他身體裏拔出。


    箭沒入身體很深,其尖處有倒刺,即便已經足夠小心,卻仍然劃破血肉,發出令人驚恐的撕裂聲音。


    此等殘忍景象,令周旖錦腳步踉蹌著往後退了半步,她手指不安地攥著拳,尖銳護甲嵌入掌心,卻也不覺得疼。


    她怔怔地看著床上魏璿那張俊美的麵容緊繃起來,額頭和高挺的鼻尖上皆布滿冷汗,隨即那勾人的眼尾一滴清淚不受控製地滑落,在眼角精致的小痣上落下一片濕痕。


    最劇烈的疼痛散去,他急促地呼吸著,睫毛因忍耐閃爍,那雙清澈的眸子仿佛一瞬間布滿了失落和絕望的塵埃。


    這是她第一次見魏璿哭。


    哪怕張美人逝世那夜,他也故作無事地在她麵前強撐著,千裏迢迢奔赴回京,受了這麽重的傷,他該有多絕望


    周旖錦不忍再看,腳步虛浮地退出門外。眼睜睜看著一盆盆血水從屋內被端出來,她順著狂亂不止的心跳,回想所知的一切經過。


    魏璿在京城郊外遇襲,隻帶了一小隊精銳人馬趕回來,因此抵擋不得,身受重傷。


    周旖錦突然愣了一下,腦海中猛然閃過記憶的片段。


    他臨走前,唇角掛著清潤的笑意,眸中含著真摯的光,回答她的話時,濕熱的氣息回蕩在耳邊:「微臣一定會盡快回來。」


    「娘娘等著微臣。」


    霎時間,周旖錦渾身的血液隨著細小的血管逆流而上,轟鳴不止。


    再上一次,他出征邊疆時,亦是一夜未曾合眼,獨自一人率親眾騎馬直奔皇城,她得知此事,卻全然未做他想,甚至將他那張寫著早日回來見她的信丟在火裏焚了個幹淨。


    周旖錦沉默著,臉色蒼白,鼻尖也出了薄汗。


    那些她根本未曾在意的隻言片語,卻如同細細的線,完美地串起了一張合乎情理的網。


    魏璿上陣殺敵的經驗已有數年,向來是謹慎有謀算的,怎會不知脫離主力大軍的風險,僅僅是為了對她的一句承諾,他便


    不顧危險,策馬急行而來。


    她知曉魏璿對她心裏懷著愛慕,卻難以想象,他那溫潤又克製的外表下,到底隱藏著怎樣驚濤駭浪的波瀾。


    「娘娘」


    耳畔響起柳綠疑惑的聲音,周旖錦猛然回過神來,定睛一看,柳綠懷中抱著個精美的木箱。


    「這是鳳棲宮庫房裏最好的金瘡藥,先前周大人特意賞的,據說可生死人肉白骨,藥效極好。」柳綠說道。


    周旖錦點了點頭,閃動的睫毛下似乎蘊藏著複雜的情緒,深吸一口氣,將方才的念頭拋之腦後,伸手接過柳綠捧著的木箱:「給本宮吧。」


    待魏璿大權在握,哪怕奴顏卑恭地獻上膝蓋,也比不過如今的雪中送炭。在他此等悲傷絕望之際,她哪怕多一分關心,都會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魏璿那份情意固然令人感動,但她的心卻始終是冷的。


    周旖錦頓了頓,又吩咐道:「這幾日一定要留意照看質子殿下,另外,別忘了命人去查太醫院那幾個人的底細。」


    若不是劉太醫來的快,或是魏璿的傷勢再重些,就憑那幾個受人利用的庸醫,多半是危機重重。能想出這等草菅人命的惡毒法子的,周旖錦心中雖有幾個隱約的人選,但還需再加確定。


    劉太醫拔箭後,囑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房間內已被下人簡單清理過,點了清心的鵝梨帳中香。


    周旖錦不願驚擾床榻上之人,因此腳步放得很輕。


    香爐內嫋嫋白煙騰升,環繞在她身邊,四周濃重的血腥味被掩去,人影稀少,一時竟顯得空曠又寂寥。


    守在魏璿床邊的小廝紀桑見周旖錦來,忙準備下跪請安:「貴妃娘娘——」


    周旖錦抬手示意他噤聲,走近了些,目光向下,流連在魏璿麵色蒼白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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