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得收藏)臘月十八這一天又是好大的雪,劉小虎一覺醒來,覺得身子有些涼,原來是半個胳膊露在外邊,身邊的婦人早已不見,心裏一驚猛地坐起來,卻見鏡子前正描眉的林賽玉聽見動靜轉過身來。


    “醒了?”林賽玉站起來,幾步走過來,劉小虎見她穿著紫綾襖兒玄色背子,下身一條玉色裙子,頭堆著高高的,施了淡淡的脂粉,從沒修過的眉新撥了,描的長長的,嘴角含笑,不由看得呆住了,直到林賽玉在身前坐下,點了下他的額頭道:“做什麽呆?”


    “娘子,你這打扮起來,真是俊俏。”小劉虎笑道,一麵攬住她的腰,在耳邊低聲道:“自你病著,我們都好幾天沒……”


    林賽玉在這時推他起身,笑道:“我今日要去赴侍郎夫人家的宴,你也快些起身,這幾日雲苔該著追肥澆水,你吩咐人看著些,封土之前要加一次越冬水,別錯過了忘了,這一冬天的功夫就白費了。”


    劉小虎聽了便忙忙的起來,林賽玉幫他穿了衣,一麵聽他囑咐道:“今日可別再吃酒,仔細吃壞了身子。”便點頭應了,吃過早飯親自送他出門才回來,跟劉氏在屋子裏說了會兒閑話,阿沅便來說去赴宴的事,劉氏幾分不高興,說道:“婦人家的也跟男人一般,常常出去吃酒,成什麽樣子。”


    林賽玉嘿嘿笑了,道:“娘是自安日子過久了,忘了這富貴人家的交際,想當初娘也是三天一子人都笑了,英兒穿著藍布衫搖著劉氏的手說也要去,阿阮不願意,林賽玉看英兒那可憐樣子便允了。


    侍郎家的宴席跟其他人家的宴席一樣,不過是杯酒交錯繁花似錦,林賽玉坐在一角,臉上堆著笑意,目光無落處,耳邊聽的眾人的說笑,心內覺得一片淒涼,暗裏被阿阮在身後悄悄戳了下,忙端正神情,不喜不怒的看向那幾個肆無忌憚打量自己的女子,她知道自從那日以後,自己已經成了京中女子們的談資,隻不過礙著太後希寵沒人敢出言不慎,果然見她目光淩厲的看過來,那幾個女子忙收回眼光,低頭轉向另一邊。


    “妹妹。”吳夫人在一旁看到了,伸手輕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林賽玉便衝她感激一笑,示意無事,吳夫人便掀了她的袖口,一麵道:“以往沒注意,你也帶了鐲子?咯的我手疼。”看到林賽玉手腕上那個銀鐲子,便道:“你也太節省了,二郞如今的俸祿賞賜也不少,連個鐲子也不替你添置?留著那錢讓誰……”說到這裏覺得不妥忙收住話。


    林賽玉一笑,自己轉動鐲子玩,一麵道:“我不愛那些,家裏也有,這個是人送的,我帶慣了。”不知怎的想起已經不在了的李氏,眼圈一紅差點掉下淚來,忙端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阿沅在身後看見了,一腳踢過來。


    侍郎大人家的宅子足有五重深,吃過酒,女客們又轉到花園子裏看唱,也有人擠在暖亭子裏下棋,林賽玉原是跟著吳夫人看唱,聽得沒意思,起身又去看棋,也沒意思,便順著花園子亂轉,阿沅看她酒意上來了,跟在身後少不了一通嘮叨,英兒手裏抱著宴席上藏下來的果子,一麵吃一麵跟著,聽見了還問酒好吃不,也沒讓她嚐嚐,被阿沅點頭嗬斥一頓,說讓你來伺候的,不是來吃的,說的英兒嘟著嘴不敢言語。林賽玉思緒不在這裏,根本沒在意阿沅的說教,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開得正好的臘梅苑中,侍郎家的臘梅樹都是名貴品種,大多高大,此時花黃似臘,濃香撲鼻,便不自覺的走了過去,在下麵隨意觀看,聞到花香酒意上頭,不由一腳歪在假山石上,伴著四周縈繞的花香眯上眼。


    阿阮跺腳道:“可是醉了,咱們快些回家去。”囑咐讓英兒看著,自己忙忙地尋吳夫人給主家告辭去了,阿沅前腳剛走,英兒吃多了內急,給林賽玉說了一聲忙跑了找茅廁去了,林賽玉隻是閉著眼,迷迷瞪瞪的似睡非睡並不理會。


    此時繞過層層臘梅樹,隔著一段矮牆就是另一處花園子,侍郎請的男客們都在那邊吃酒聽唱,如今也是酒酣熱鬧非凡,一身極品狐皮裘衣,帶著玉冠的李蓉正挽起袖子,一手端著酒杯仰頭一飲而盡,一手揮著筆,在一張大宣紙上揮毫潑墨,寫下一柳三變的錦堂春,頓時一片叫好。


    “登侍郎果然一手好字,就憑這字,柳三變的這詞價值大增,隻怕明日巷子裏就要傳唱了。”有人笑道,一麵伸手研磨李蓉的字體,雖然李蓉的仕途不如意,但誰也不能否認他這一手好字,畢竟連皇帝也稱讚,這是個書法極被推崇的時代,所以盡管私生活不檢點,但李蓉的名聲卻依舊大響,如今能求得李蓉一副字也是難得,當下便有人出價要買。


    李蓉又吃了杯酒,他祖上是商家出身,如今北宋風氣寬容,文人們可不怕被錢侮辱,見有人用錢要收自己的字,李蓉哈哈一笑道:“多謝美意,隻不過這幅字在下要送與姐夫大人。”


    一直站在人後靜立的蘇錦南聽了將眉頭皺了皺,並不理會,按理說他這樣的商戶並沒資格來赴官員們的宴席,但一來與侍郎大人舊交深厚,二來耐不住李蓉的相邀,隻是他一向深居簡出,與在座的各位不熟,再加上拒人千裏的神情,所以一直在一邊慢慢吃酒,與這熱鬧毫無幹係一般。


    李蓉幾步過來,將字往他手裏一塞,也不說話轉身又與眾人說笑去了,蘇錦南嘴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將那字打開看了看,待看到一句“墜髻慵梳,愁蛾懶畫,心緒是事闌珊,覺新來憔悴,金縷衣寬。”心有所感,不由暗自念了出來,心道不知她此刻可是如此?眉間上添了一絲憂慮,猛聽那邊一聲哄笑,就見李蓉大步走出來,笑道:“待我取了臘梅來,大家作詞為興。”說著拐過山石而去。


    李蓉走過隔門,望著眼前盛開的梅林,先是讚了聲好,便信步而去,逐一而看要找那好枝梅,走進花深處,卻見豔豔花樹下的石板上斜倚著一女子,知道這邊是侍郎宴請女客遊玩的地方,待要回身避了,見那人翻個身,將麵容呈現於麵前,意是醉酒酣睡的林賽玉,隻見她紫綾襖兒玉色裙子,因躺著裙邊露出一雙白綾繡梅高底鞋兒,頭上戴著金鑲分心翠梅鈿兒,又攢了許多花翠,顯然精心打扮過的臉在酒意的熏染下,越顯得朱唇紅馥粉臉白膩。


    “我的天。”饒是穿行花叢無數的李蓉,也被這一副醉酒臥梅圖驚得瞪大眼,口中低呼一聲,看這婦人身邊無人,便幾步走過來,這婦人隻是酣睡並無察覺,“我就知道,我何曾看走過眼。”李蓉矮身俯下,細看這婦人,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臉,卻觸到一滴未幹的淚珠,眉間便一絲心疼,低聲道,“可是覺新來憔悴,金縷衣寬?別怕,日後,自有我疼你。”


    這時聽有腳步匆匆而來,忙站起身,低頭看見婦人袖口掖著一錦帕,順手拿了幾步走開隱入花樹叢中,隨手折了一枝梅回去不提。


    阿沅繞過花樹看到躺在石板上的林賽玉,舒了一口氣,一麵回身狠狠戳了哭喪著臉的英兒一下,說道:“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英兒都要哭出來了,嘟囔道:“我尿急,才走開一步,誰知道夫人就不見了。”


    阿沅伸手搖著林賽玉一麵回頭瞪了她一眼道:“尿到褲子裏也不能走開,這是什麽地方,怎能丟夫人一個人?況且她又吃了酒,你們夫人什麽性子你還不知道,耍了酒瘋你們劉家的臉就丟盡了。”


    一行說一行搖林賽玉,林賽玉這才醒了,也不知被阿沅說教的,還是受涼吃了風隻覺得頭疼的厲害,阿沅說了聲該,讓你吃酒!到底擔心,忙扶著歸家去了,到了家也沒敢往劉氏屋子裏去,和英兒扶到屋子裏睡去了。


    林賽玉換了家常的衣裳,閉著眼一頭栽到床上,隻覺得頭暈目眩,聽阿沅在一旁亂翻衣裳一麵問道:“你今日帶了那個新做的帕子,怎的不見了?”林賽玉不耐煩的揮揮手,說道:“許是掉哪裏了,一塊帕子,沒了就沒了,我繡的那樣子,也沒人撿。”阿沅數落幾句,隻說要去侍郎家找找,林賽玉也不理她,一頭睡了過去。


    隔日醒來,覺得滿室的日光刺眼,還沒閉眼劉小虎就坐了過來,擋住了日光。


    “娘子,怎麽又吃多了?”劉小虎一臉擔憂,伸手撫著林賽玉的臉,“你可是有什麽心事?”


    林賽玉便牽強一笑,搖頭道:“宴多了,我的酒量也長了,你不也是如此?原本滴酒不沾,如今也能吃了。”


    劉小虎便一笑,握著她的手道:“我哪裏這樣了?隻咱們家宴的一回吃了,旁的時候可不吃的。”說到這裏,麵色沉了沉,遲疑片刻道:“娘子,我有一事……”


    林賽玉將他的手一拉,猛的坐起來,忙忙說道:“二郞,我想起一事,早想給你說,偏忘了。”


    劉小虎聽了,便伸手攬住她,含笑道:“好,你說。”


    林賽玉隻覺得一口氣上不來,強忍著,說道:“我離家也有半年多了,家裏人都不識字,也沒隻言片語捎來,眼看就要過年了,我想回十方村看看。”


    劉小虎便笑了,說道:“也該如此,我過幾日就該歇假,咱們一起回去。”


    林賽玉忙擺手道:“再過幾日去,就趕不回來過臘月二十三,再說丟娘一個人在家不行,我帶著英兒去就可以了,今日就走,也不久待,回去看一眼便回。”


    劉小虎哪裏放心,隻是不允,卻見林賽玉說急臉色都變了,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心立刻就軟了,忙攬在懷裏,安慰道:“好,好,莫急,你要怎麽便怎麽,我知道你在這裏悶的心裏不好,整日強顏歡笑,我哪裏看不出來,你先去,我歇了假就去接你,我這就跟娘說去。”


    林賽玉心裏鬆了口氣,道:“我親自給娘說去,哪用你這做兒子的在中間傳話,話的味道就變了。”


    劉小虎說道:“哪有這個道理,我是怕娘不同意,你臉上不好看。”


    林賽玉已經忙忙的穿衣去了,一行說道:“我跟娘的意見,很少一致過,所以才要當麵鑼是鑼鼓是鼓的說,敞開了說,大家才過的好。”


    劉小虎聽了隻是笑,幫她梳了頭一起到了劉氏跟前,劉氏聽了果然不同意,擔心的路難走,況且婦人家一個人走,林賽玉便拉著百般說,說不過便拉著臉,說想娘了,就要掉眼淚,劉氏便看不下去,拍著桌子不情願的同意了,看著林賽玉破涕為笑,也惱不起來,隻得囑咐劉小虎派幾個排軍護著才應了,英兒聽說能回家,高興地什麽似的,給劉氏要了幾個錢,說要買東京的新鮮玩意回去顯擺,說的大家都笑了,獨阿沅站在一邊拉著臉,那目光看的林賽玉心虛低下頭。


    既然說定了日子,劉氏便從帳上支了些錢,讓林賽玉上街給家裏買東西,看著那十幾兩銀子,林賽玉眼中一熱,忙低頭道:“娘,哪裏用的了這麽多,我娘這人你還不知道,就是把整個東京城給她搬回去,也心不足的。”


    劉氏瞪了她一眼,說聲沒規矩,哪裏能這樣說自己爹娘,一麵將銀子塞給她,讓她去買,花不完就別回去了,說的林賽玉失笑,悄悄抹下幾滴淚,拉著英兒上街去了,二日,收拾妥當,拜別劉氏,跟英兒上了車,在五個排軍的護衛下,向東京城外奔去,劉小虎騎著刀一直送到三裏外才回來,林賽玉掀簾子回頭看著那人影越來越小,想起臨行時阿沅冷眼在耳邊說的那句話,夫人,你回避這一時,可能回避這一世?靠在車板上,忍不住眼淚如雨,嚇得抱著吃食吃的歡的英兒,噎著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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