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得收藏)看著這小小的院子,因為地處背陰彌散著寒氣,矮小的兩間屋子並排著,其中一間透出橘黃的燈光,蘇錦南忍不住心裏有些酸澀,看著林賽玉扶醉酒的劉小虎有些吃力,忙伸手接過,林賽玉衝他感激一笑,也不推辭,自己回身將門插上,快走幾步打起簾子。


    屋內熏著淡淡的香,濕黴味不重,桌子上按著一對紗燈,地下籠著一盆炭火,一張木床,安置著褥被,臨床邊是小小的窗,掛著半舊的簾子,林賽玉收拾了床,蘇錦南便將醉睡過去的劉小虎扶過去,林賽玉忙站著為他解下衣裳,這大概是蘇錦南頭一次跟著婦人離得這麽近,看那婦人好黑的頭如水般垂在身前,因為扶著劉小虎,不免與她雙手相觸,覺得肌膚濕潤,忙別開頭將身子往後退了退,林賽玉除去外衣,待蘇錦南將他放到床上,矮身為他脫了早已濕透的鞋襪,一麵為他蓋上被褥,劉小虎醉夢中嘟囔幾句,林賽玉伸手拍撫他兩下,看著劉小虎安睡過去,才拿著那濕透的鞋襪走到火盆前熏著,一麵又請蘇錦南坐。


    “我這裏什麽都沒有,茶也是街麵上的舊年的,大官人不如喝口白水吧。”林賽玉淨了手,從桌上拿起一隻瓷碗,倒了熱水,蘇錦南伸手接著謝過,一麵在火盆旁的椅子上坐下,四下看了,皺眉道:“可是要在這裏長住?”


    林賽玉彎身從一旁的盤子裏拿過幾個切片的饅頭,在火盆前坐下,拿筷子夾著熄烤,一麵笑道:“我想應該住到開春,我不放心那片雲苔,畢竟違了時令種的,苗弱,春是個關鍵時刻,追肥多少必須掌握好,我想看著澆過水再走。”


    她說的話,蘇錦南如聽天書,心裏卻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喝了幾口水,才小心道:“既然如此,何不留下來,再跟劉大人說說,好過你這樣,這樣,嗯,放不下”


    林賽玉聽了不由看了他一眼,見他麵色沉靜如水,臉上隱隱一絲憂鬱,也不知怎的,覺得這男子很讓人安心,就好像積年的舊友一般,所以才冒然說出方才的話,聽了他的話,不由歎了口氣,說道;“說了又如何?他心裏有她”說完二人均沉默不語,忽聽蘇錦南道:“糊了!”這才慌了,將饅頭片收回來,看到果然糊了半邊,不由笑了。


    “本來要請你吃的。”


    林賽玉舉著那饅頭片,在蘇錦南眼前晃了晃,笑的露出細細的白牙。


    蘇錦南不由嘴角也露出笑,伸手接過道:“也還能吃。”


    就在這時,床上的劉小虎忽的咳了幾聲,翻身就趴著吐起來,林賽玉忙幾步跑過去,拿著床腳的銅盆接了,一麵伸手在他背上拍撫,蘇錦南看她滿臉的關切,心裏又暗自歎了口氣,自去桌上倒了水送了過去。


    劉小虎吐完,迷迷糊糊的吃了兩口水,忽的抱著林賽玉的胳膊哀哀哭起來,嘴裏嘟囔道:“我哪裏不對了?我哪裏不對了?她這樣待我?”


    林賽玉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淚下來,忙用手拭去,蘇錦南轉過臉就當沒看見,聽那婦人在嘴裏說著:“是,是她不對,她識不得你的好心,沒福氣跟你一輩子。”說到這裏聲音哽噎低去直至無聲,蘇錦南握著水壺忍著轉身的衝動,揉揉鼻子止住酸澀。


    “大官人,如今我已出了劉家的門,差的就是一紙休書,再不能跟他獨處一室,有勞官大人在此相陪。”看著劉小虎安安睡過去,林賽玉整整頭,幾步走過來,對蘇錦南施禮道。


    蘇錦南忙還禮,看著那婦人便低著頭收拾汙穢,一麵打開門衝散汙氣,一麵拿著熏香燒了,忙了半日才在對麵火盆上坐定,又拿起一片饅頭烤著。


    “事情尚可挽回,他畢竟是個年少人,心性有些不定,如今是個官身自有人管他不可亂來,我已經我聽說朝中一名大人,已經上書要彈劾他了,想來會改了心思。”蘇錦南慢慢說。


    林賽玉聽了不由一愣,皺眉道:“這如何使得?”一麵苦笑道,“這根本不怪他,隻怕那些人也不是為了我出氣。”


    如今的朝局,雖說王安石不在了,但皇帝推行新法的決心沒變,所以在位的依舊是王安石一手提拔的眾人,劉小虎這個旗幟鮮明的反對派,早已是他們的眼中釘,隻不過奈何皇帝喜歡,又不參與政事,做的都是為民的事實,隻得隱忍不見罷了,林賽玉知道朝中那些言官的厲害,而皇帝又是最重規矩,劉小虎這個沒經曆過任何世事的小孩子,搞不好就要被他們玩死!


    蘇錦南聽了這婦人一句話挑明內中情不由意外,將那婦人仔細瞧了兩眼,又聽林賽玉問道:“大官人,可知是哪位大人上書?”


    沒成想她有這樣一問,蘇錦南一愣,但也不想瞞她說道:“集賢院校理的李定李大人,最是個耿直的人,也許是他。”


    林賽玉更是瞪大眼,李定啊,那個如今本該做到禦史中丞位置王安石的得力弟子,那個一手操辦了烏台詩案,將蘇大才子玩死的李定啊,一時間不由愁上眉頭,口中連連道:“既然玩到了這個地步,我倒是忘了,這個時候家事也算朝事,哎呀呀這可是玩大了。”


    看她的樣子,蘇錦南有些失措,心裏想了想,便笑著安慰道:“你也別怕,隻是嚇他一嚇,隻要他收了那納妾的心思,也就沒事了,官家如今愛他的才能,哪裏舍得為難。”


    林賽玉聽了歪頭看他兩眼,想要說什麽又咽下了,歎了口氣嘟囔道:“但願如此。”心裏始終有些上愁,王安石是宰相,宰相肚子裏自然能行船,但他那些追隨者,卻是一個賽一個心眼小,更何況李定這個人曆史上可是做諫官和禦史的,那可謂天生的具備沒事還要找事的本事,當年劉小虎那跑到洛陽拜司馬相的事跡,可是響響亮亮的打了他們一耳光,論起後世烏台詩案,蘇大才子沒事找抽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不可否認當年他寫詩暗諷李定母死未曾守製埋下了的禍根,如今的劉小虎隻怕早在李定諸人心中藏之,今日一旦有機會哪能簡單放過?玩死算了。


    唉,說到底,這是她和劉小虎之間的事,讓這朝中的人插一腳,實在是讓林賽玉心裏添堵。


    林賽玉的情緒便有些懨懨的,蘇錦南自然看出來,隻道她為劉內燃燃的火盆,烤著噴香的镘頭片,伴著不時傳來的爆竹聲,以及劉小虎的鼾聲,相談甚歡熬過這漫漫冬夜。


    劉小虎沒睜開眼時,就覺得頭疼欲裂,天耶,原來吃醉酒是這樣的難受啊!呻吟著要水吃,才一出聲,就有人扶起他,將熱茶遞到嘴邊,忙忙的吃了兩口,嗓子的疼痛稍緩,睜開眼來,見麵前竟然是麵色有些憔悴的林賽玉,頓時驚喜,才要脫口喊娘子,到了嘴邊想起這段日子的事,立刻拉下臉來,道:“你還有臉回來?”


    話一出口,見林賽玉竟然咧嘴笑了,猛的一鬆手,劉小虎不提防仰麵倒了下去,這才看到屋子的景象,忙跳下床來,便見蘇錦南站在一旁看著他,更加愕愣,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大人,你昨夜吃醉酒了,我路遇見,你鬧著要來夫人這裏,我隻得陪你來了。”蘇錦南說道,一麵拿起自己的羊絨鶴氅。


    劉小虎聽了再看蘇錦南站在這裏,立刻明白林賽玉回避的意思,臉色更加難看,蘇錦南臨行之前見了林賽玉一麵,心願已足便拱手告辭,林賽玉忙送了出去,看著他遠去了回來,對坐在屋子裏的劉小虎道:“劉大人,你還在民婦屋裏作甚?孤男寡女的,別誤了咱們倆的名聲,劉大人不怕,我如今已經惡名昭著,還望劉大人給留條活路。”


    劉小虎被她一番說的僵了僵,看著腳上暖暖的鞋襪,再看身前幹淨的衣裳,心裏一酸,忍不住喚了聲,“小花。”


    林賽玉被這聲喊得麵色微動,強忍著沒失了那擺出來的笑,聽劉小虎接著道:“到底為什麽?我錯在哪裏?”


    林賽玉慢慢的沉了臉色,歎了口氣,道:“二郎,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我不該存是跟你過一輩子的心思。”


    “為什麽你不該,你知道,你知道你在我心裏。”劉小虎說到傷心處,上前幾步握住林賽玉的手,急急問道。


    林賽玉抽回手,撫上他宿酒憔悴的麵上,幾日不見他明顯消瘦,眼窩都陷了下去,心中一疼,眼中霧氣漸起,想當初這個少年總是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關心她吃了沒有,被娘打了沒有,跟她在水田裏嬉戲,陪她受劉氏的罰,似乎那是眼前剛剛生的事,怎的如今都要成為過去了?


    “二郎,這一輩子隻有你和我兩個人,你可願意?你放下玉樓,隻要我,隻守著我過一輩子麽?”


    劉小虎麵上一怔,握住林賽玉的手,緩緩道:“小花,你如何還是不放心她?我不會委屈了你,她在我心上,你也在我心上。”


    林賽玉噗哧笑了,笑的掉下幾滴眼淚,果然是雞同鴨講,喃喃道:“幾千年的代溝啊,又有什麽辦法。”


    說著抽回手,劉小虎見她臉色溫存頓消,知道又是白講了,忍不住急躁道:“到底是怎麽了?”


    林賽玉收起神色,嘻嘻笑道:“二郎,如果我也往家裏抬進個新夫,你待如何?”


    劉小虎沉臉啐了聲道真是胡話,林賽玉收起笑意,正色道:“二郎,都是人,為什麽你的心上能有兩個人,而我隻能有一個?都是人,怎麽就不一樣呢?”


    劉小虎被她說的有些無奈,長出了口氣,伸手要攬住她,軟聲道:“好娘子,咱們就別鬧了。”


    林賽玉靠近這胸膛,咬牙伸手擋住,說道:“二郎,你何時把休書給我?”


    劉小虎將臉色忍了又忍,還沒來得及再說話,就聽有人咚咚敲門,同時響起英兒的喊聲,“夫人,夫人,你娘跟那個唱的打起來了!叫我喊你一起去呢!”


    英兒帶著興奮喊出這句話,門猛的被拉開,忙著就往門裏跑一麵喊:“你娘讓你帶著家夥,你也給我找個……”話沒說完就覺得有人將她用力一搡,一腳跌在地上,痛還沒喊出來,就見沒穿外袍的劉小虎風一般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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