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山內,先生站在那顆枯死的海棠花樹下,溪水中,那尾灰色小魚搖尾乞憐。


    先生似乎沒有看見,也許是故意看不見。


    他不為所動。


    一道蒼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就這麽確定她會贏?”


    先生沒有轉身,他也沒有去回答。


    先生歎了口氣,他緩緩說道:“終究還是按捺不住了嗎?”


    他的身後空無一人。


    蒼老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你算哪門子的聖人!”


    先生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有時候他也很困惑。


    想了想,先生終於說道:“有時候我也很迷茫,其實我更想去做一個普通人,我甚至渴求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蒼老的聲音,情緒有些波動,語氣中帶有一絲不甘:“我在此守了三千年,仁至義盡,難道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先生眉頭緊皺,思忖片刻,他說道:“機會是自己爭取的,毋庸置疑,但,你這是盜取。”


    “是我救下的他們母子!如果沒有我,他們早已經變成孤魂野鬼,我拿取點好處不為過吧。”


    先生聽完,終於轉身,目光灼灼。


    他看向五指山外,突然說道:“這就是餘家搬出五指山的原因吧。”


    蒼老的聲音再也沒有出現,先生卻喃喃道:“那份機緣不屬於你,因為這本就不是你的。”


    “大道機緣無厚薄,命中福緣有深淺。”


    蒼老聲音再次響起。


    先生卻說道:“他們不想要,也沒能力要,所以這份機緣也不是他們的。”


    蒼老聲音停頓了一下,接著問道:“那這份機緣你想給誰?”


    這個問題,先生早已想過,但他還是斟酌了一下,他在想怎麽回答才不會引起對方的憤怒。


    良久,先生終於說道:“當年那人為了天下蒼生,寧願以道擊天,雖說最後落得個身死道消,不過我的確挺尊敬他。”


    蒼老的聲音有些顫抖,有些驚恐,甚至憤怒。


    先生見那人說不出話來,他說道:“既然他們不想要,那我便把這份機緣給了這下三天吧。”


    “胡鬧!”


    蒼老的聲音再也控製不住。


    溪水中,那尾小灰魚更是躍出水麵,跳到岸上,魚嘴一張一合,魚尾不停拍打地麵,以示自己的不滿。


    先生,始終不為所動。


    “如此,我不能任由你胡作非為!”


    蒼老聲音如同暴雷,原地一聲炸響。


    但是良久過後,聲音卻再無動作,虎頭蛇尾。


    先生搖搖頭,揮揮手將那尾快要窒息的小魚推回溪水當中。


    小灰魚不甘心,它還想再跳出水麵,可是任由它怎麽折騰就是無法脫離溪水,就好像那條不起眼的小溪比那九幽無盡海還要深。


    九幽無盡海,白夫人似是感應到什麽,她猛然向五指山的方向看去。


    青色身影也不再模糊,這次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實體。


    他笑了笑,說道:“看,不管你怎麽做,那人始終不相信你。”


    白夫人臉色有些鐵青,她的手指泛白,狠狠的握著手中戒尺,但隨即她似乎想明白什麽,嘴角翹起,輕聲說道:“那我便先殺了你,然後親自去那裏看看。”


    四道身影分別站立四個方位,遙遙對峙。


    不倫不類的高大身影,他那渾濁的雙眼,終於開始放出光明,他同樣不知道五指山的那位聖人想幹什麽,但是他覺得這位聖人這樣做很對。


    所以,白夫人要殺那人,他則必須要殺那個小沙彌。


    ——


    漓江城內,小院當中。


    餘魚看著空中那些人的對峙,他放空心神,原地盤坐,恢複身上傷勢。


    離遠江始終沒有動作。


    他不動,周穀自然也不動。


    屠量海齜牙咧嘴,他受的傷很重,不過他不在乎。


    武道九境的絕世強者,本不會如此不堪,那一身武力堪比金身羅漢又似大羅真仙,怎奈何多年來投身衙署,身居廟堂之高,武道意境實在掉落的厲害,不然,就憑那兩隻妖王還不至於將他如此重創。


    周穀似乎很不待見屠量海,他看都不看屠量海。


    屠量海齜牙咧嘴,終於泄氣,見到院落中的餘魚,他突然來了興趣,直直的從空中跳到院落當中。


    “轟!”


    一聲巨響,大地都晃動了幾分,餘魚表情未變,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看向身邊的屠量海,緩緩說道:“不要弄壞這個院落,更不要傷到這裏的人。”


    餘魚的意思很明白,惡作劇不要緊,不要毀壞麻姑的家,麻姑的相公,以及麻姑。


    屠量海眉頭一挑,他圍著餘魚轉了一圈,最後在餘魚身前停下。


    屠量海蹲下身子,歪著頭,說道:“小子,你跟誰學的武,這幅底子打的是不是忒結實了點。”


    餘魚沒有說話,看都沒看他。


    屠量海對少年更加感興趣,他自顧自說道:“你小子不錯,悟性也忒高了點,就憑那娘們一點點幫助,你就能參悟其中玄妙,提升自己武道意境,我說要不以後你小子跟我幹吧。”


    餘魚終於看向屠量海,他認真問道:“你不怕離遠江殺了你?”


    屠量海被噎住,他說不出話來,尷尬的笑了笑說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餘魚也笑了,說道:“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屠量海,咂咂嘴,他嘟囔道:“你小子也忒聰明了點,不好糊弄,不好糊弄!”


    餘魚不再理會屠量海。


    空中眾人雖然暫時偃旗息鼓,但是沒準下一刻,他們便會將餘魚交出去,當然前提是離遠江肯鬆口。


    屠量海討了個沒趣,他扭頭看向空中的離遠江幾人,眉頭皺了皺,他是不敢去霓霞仙子那邊的。


    剛才周穀想將那對母女送走,離遠江拚上性命將其攔下,可見離遠江此時還未恢複理智,心中怒火滔天,屠量海思量片刻,心頭想到,要不我先將這少年殺了,先給老離解解心頭之恨?


    可是下一刻,一個硬物就已經頂在他的腰間,屠量海嘴角翹起,他心中感到有些好笑。


    扭過頭,他看向餘魚。


    餘魚依舊坐在地上,隻不過,他已經將黑刀抵在了屠量海的腰眼上。


    屠量海表情有些好笑,他想讓自己表現得驚恐一些,可又不知道那種表情該怎麽做。


    “不用裝了,我知道對你沒用。”


    餘魚平淡說道,順手將黑刀抽了回來。


    屠量海轉過身繼續看著餘魚說道:“嘖嘖,你這小子也忒機警了一些,不好辦,不好辦!”


    餘魚實在沒精力去搭理屠量海。


    可是屠量海卻不打算放過餘魚,他對這個膽大包天的少年很感興趣。


    敢在漓江城殺離家少主的人不是沒有,他屠量海自認沒那個膽魄,殺完人家的主子,還殺人家的老奴,屠量海越看越滿意,覺得這小子很對自己的脾氣。


    餘魚終於皺起眉頭,他看向屠量海說道:“你的想法有些天真。”


    “嘖!”


    屠量海嘬著牙花子,有點頭疼,說道:“我就表現得那麽明顯?”


    餘魚笑了笑說道:“很明顯了。”


    “唉,大江後浪摧前浪,老嘍。”


    屠量海自艾自怨。


    他倆的談話,在場中人全聽在了耳中,兩人絲毫沒有顧忌在場眾人。


    離遠江直勾勾的看著周穀,此時的他就像一個乍刺的刺蝟,誰要是碰他,他就紮誰。


    餘魚想了想他接著問道:“朱雀大陣很厲害嗎?”


    屠量海見餘魚終於說話,連忙解釋道:“傳說中很厲害,不過誰也沒見過,朱雀大陣最近一次啟動,那也是七百多年前了。”


    餘魚又接著說道:“海妖來了,離家的老奴在搶東西,離家少主在殺人。”


    屠量海沒說話,他雙眼精光內斂,想聽聽餘魚想說什麽。


    餘魚接著說道:“東西沒搶到,人也沒殺成,反而雙雙做了亡命鬼,這離家老爺不去殺海妖,反而為禍城內百姓,這樣的離家我看不要也罷。”


    “嘖,不好辦啊,開啟朱雀大陣兩個必要條件都握在離家人的手裏。”


    屠量海為難的看看餘魚。


    餘魚卻冷靜的說道:“明明是一副造福蒼生的好牌,現在倒成了離家立本的底牌,天長日久,養虎為患,反噬其主。”


    在場眾人聽了少年的話,覺得真的很有道理。


    不是他們不知道,隻是他們總喜歡藏著,噎著,點不透,說不通。


    相比較少年的直爽,他們更喜歡讓別人去猜測,去揣摩。


    少年一語成讖,撕開所有窗戶紙,他們既高興卻又憤怒。


    因為少年的身份還不足以談論這些東西。


    可他們又不想懲罰少年,因為那樣太沒風度。


    屠量海雙眼一亮,他是武夫,性子裏透著那麽一股直爽,他在餘魚的肩上拍了拍,說道:“這麽直,不好生,不好活。”


    餘魚白了屠量海一眼,說道:“你一個大老粗能不能別總是學那些人,說話咬文嚼字,句句帶著禪機,讓人聽了不痛快。”


    “哈哈哈!”


    屠量海開懷大笑,他被逗笑了,想了想說道:“有老周在這,剩下的事我就不管了,南邊打的緊,我去幫忙。”


    說完,屠量海轉身便走,可隨即他又停下了腳步,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丟到餘魚的懷裏。


    屠量海看著餘魚說道:“你小子對我的胃口,此間事了,不管最後什麽結局,隻要你還能活著,你就是我東鎮撫司的人。”


    餘魚笑了笑說道:“總得給個官當當吧。”


    “想的美!”


    屠量海翻著白眼,轉身離開。


    餘魚看著屠量海的背影說道:“那奉錢可不能少,少了,我可不答應。”


    屠量海頭也沒回,擺擺手,原地炸起,化作一道流光踏空而去。


    餘魚低下頭看看懷中的那塊精致令牌,他直接收進古鐲當中,就算不去,那這塊令牌也不錯,看的出來是紫金打造的,如果賣出去,估計能賣不少錢。


    隻是不知道,如果讓屠量海知道了餘魚的這番想法,他會不會一拳將餘魚打的渣滓都不剩。


    離遠江看著屠量海的動作,他依舊沒有動。


    在他沒有明確答複周穀之前,他的一舉一動都至關重要。


    牽一發而動全身。


    周穀很厲害,他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力對待。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但是,他內心早已打定主意,這等人物的想法一旦確定又怎能輕易改變,心境是會影響道境的與大道息息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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