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深處傳來的聲音,不快不慢、不喜不驚,僅是一句平普無奇的問候,但梁仕銘聽後卻五味陳雜、百感交集,忍不住潸然淚下。


    這聲音,正是上一仙士。


    此時此刻,當梁仕銘再一次聽到上一仙士的聲音,不禁又想起十幾日前,三人共馭神法,回鄉探父的情景來。回想那時的自己,還不知家宅被竊、父母雙亡,而如今的自己,已是家破人亡、漂泊無依。


    緊抹去眼角淚水,梁仕銘順聲音往大殿深處看去,見上一仙士正穩坐木椅之上衝這邊點頭示意。


    梁仕銘緊走幾步上前一禮,道:“老仙人,您在這啊?”


    此時看到梁仕銘,上一仙士並未有絲毫的驚奇,而是麵色平淡地點頭道:“剛到幾日。那一日事發突然,迫不得已暫別公子。幾日前老頭兒回歸破廟,被乞丐告知你二人已然啟程趕赴青城,由此我便徑直回山恭候二位。”


    此刻聞聽上一仙士再敘前情,梁仕銘緊覺得心中悲戚萬千,鼻子一酸,哽咽道:“仙、仙士,如今您、您全都知道了?”


    “無量天尊!”上一仙士高誦一聲,繼而緊皺眉關,點頭不語。


    如果陸野子對於梁仕銘來說,是亦師亦友的夥伴,那麽此刻麵前的上一仙士,便是被梁仕銘當作長輩一般的看待。


    此時站在上一仙士身旁,梁仕銘心中的悲戚再也無法抑製,忍不住嚎啕一聲跪倒在地,委屈痛哭起來。


    看著泣不成聲、慘痛之際的梁仕銘,上一仙士也不禁為之動容,緊與陸野子好一陣勸慰,才稍有好轉。


    待梁仕銘止住悲聲站起身來,上一仙士長籲一聲,道:“生老病死,自古如是,梁公子無須太過傷懷,更不能意誌消沉!”


    半晌過後,見梁仕銘依舊萎靡不振、滿眼虛無,上一仙士似是心中不悅,轉而高聲道:“梁公子!大丈夫既生天地間,縱無法成就千秋功業,也當有悲天憫人、蕩平邪魅之誌向,萬不可這般渾噩不堪,更何況......如今你可知自己有多少分量嗎!?”


    聽上一仙士如此問道,梁仕銘猛然一愣,不解何意,緊搖了搖頭。


    “公子,莫非不記得那狐女嗎?”上一仙士緊問道。


    “狐女!?”


    梁仕銘、陸野子二人異口同聲反問道。


    上一仙士滿麵嚴肅的沉聲道:“其乃八尾仙狐,法力最為高深!她甘願自斷一尾、誤了道修,也要換你活命,你當真還一無所知嗎?”


    此刻從上一仙士口中得知狐女來曆,梁仕銘不由得一驚,見身旁陸野子也嚇得臉色發青。


    但梁仕銘卻依然不解上一仙士所言何意,究竟何為‘一無所知?’


    此刻不及梁仕銘開口去問,一旁陸野子卻恍然大悟般,搶說道:“老仙人!莫非梁公子,他、他......也是仙狐不成?”


    “胡說!!”上一仙士緊瞪了陸野子一眼斥道。沒有再去解釋,上一仙士看向梁仕銘,問道:“如今,先嚴先慈俱已千古,此一番梁公子到訪青城,又有何事?”


    冷不防被上一仙士突然問起,此時梁仕銘倒覺得有些尷尬,隻因他此行並無遠大抱負,僅是為接走青城弟子馬淩雲,也就是步弘的妹妹真兒而來。


    見上一仙士問話,梁仕銘低頭不語,一旁陸野子緊說道:“回稟老仙人,梁公子此行別無所求,隻為接他妹妹下山。”


    陸野子話音未落,上一仙士緊又斥道:“放肆!又來戲耍老頭兒我!?”


    見上一仙士臉色一沉,似要惱怒自己,陸野子不由得心中一顫,緊忙連連擺手,委屈地道:“老仙人,請聽貧道細細講來!”


    待陸野子將與梁仕銘亦仆亦兄的步弘,以及真兒的來曆一一道明後,上一仙士聽罷久久無言,良久,才手撫蒼髯,盯著梁仕銘問道:“馬、淩、雲?”


    此刻從上一仙士的雙眼中,梁仕銘看不出絲毫神色,更也猜不到他的心意,唯有堅定地答道:“正、正是!”


    見梁仕銘點頭稱是,上一仙士沉閉雙目,思索片刻,不禁輕搖了搖頭,轉而反問道:“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又何必要來叨擾他人?”


    沒想到在將實情托出之後,上一仙士並未如自己預料那般應許,反倒出言相攔,梁仕銘不由得一怔,心中不悅地問道:“如今我家破人亡、漂泊無依,竟還有何事要做!?倒是真兒,她乃我兄步弘之妹,亦是我妹。兄長在世之時,唯願找到其妹,如今既已找到,且她也不願留在青城,將她接下山去又有何不可?”


    梁仕銘說罷,見上一仙士依舊雙目沉閉、一言不發,一副不予認同的樣子,緊又道:“老仙人對晚輩恩同再造,晚輩便也毫不隱瞞。真兒在青城遭受不公、度日如年,如今她已然心死,想要離開。老仙人即便不論人間疾苦,但真兒卻乃青城弟子,您身在青城總也該為青城弟子大發慈悲、施以援手才是。”


    梁仕銘說罷見上一仙士依然不為所動,於是緊向一旁陸野子看去,希望他能勸說一番,卻看到陸野子一臉為難地連連擺手,似是懼怕惹惱了上一仙士而吃罪不起。


    此時見上一仙士麵色陰晴不定,胸前起伏也斷續連連,梁仕銘不禁心頭一緊。他雖也不想,但此刻卻不得不如陸野子一般心生顧慮,想到若上一仙士隻是不出手相幫那倒還好,若是反將此事告知仙派中人,那......


    正在梁仕銘心生忐忑之際,卻見上一仙士緩出一口氣,繼而高誦一聲道號,兩眼充神地看著自己,道:“梁公子所言,老頭兒已然明了。怎奈如今我也寄居人下,不可多問。你若上山,倒可助你,至於其他事嘛......你好自為之便罷。”


    此刻雖然聽出上一仙士不願相幫,但二人還是滿意地長出一口氣。


    對於上一仙士,梁仕銘並未心生埋怨,想到他本就對自己恩重如山,若自己一再過分要求,實屬有些貪心不足,於是緊衝上一仙士點頭謝過。


    眼見太陽漸西,未時已過,上一仙士緊帶著二人走出大殿,在香爐前焚香傳信。過不多時,從山上來了接引的道童。


    見所來道童並非卿陽,梁仕銘遂問起卿陽所在,道童說是正在古法宮準備修法之事。


    告別上一仙士,二人隨道童遁符上山,繼而又遁法來到三清殿外。


    早在守宮嶺得知上一仙士不願相助時,梁仕銘便打定了主意,因青城門人皆知二人住在常青殿淨室,故而此一番回山,便與陸野子徑直前往常青殿淨室落腳,而後再想法找到趙凡山,請他出麵相幫讓他與真兒見麵。而此行唯一需要留神的,即是不要被三長老玄潭仙士以及尤勁鬆發現。特別是玄潭仙士,畢竟那晚三清殿外,自己已然承諾再不上青城,倘若被她發現,恐免不了會對真兒不利。


    三清殿外,道童引著二人走過大殿,來到側門,此時梁仕銘當即謝別道童,與陸野子直奔常青殿淨室而去。


    回去的路上,二人行色匆匆、提心吊膽,幾近做賊的相仿,所幸一路上並未引來旁人注意。


    就在二人剛及離開神秘莫測的聖劍殿所在七道院,進而步入八道院院門之時,卻遠遠看到一眾弟子正從常青殿的大門走出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見正遇上常青殿習學道法的青城弟子散堂,陸野子小聲罵道。而與此同時,梁仕銘卻在人群中一眼看出正與幾名門人嬉笑玩鬧的尤勁鬆!


    見梁仕銘神色驟驚,陸野子緊順著目光看去,即也發現了尤勁鬆,此刻見他正與幾名弟子從殿前的台階走下來。


    怕被尤勁鬆發現,二人急忙用長袖遮麵,一路小跑,灰溜溜地鑽進了淨室。


    關房門、插門閂,二人好一陣手忙腳亂,才長出一口氣,此刻剛及在圓桌旁坐下,緊又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咚咚咚——”


    門響半晌,見門外之人並沒有停歇的意思,陸野子終於忍耐不下,這才怯怯地問道:“誰、誰啊?”


    “青城弟子,求見二位。”


    聞聽是青城弟子,桌旁二人麵麵相覷,如今想到已然躲避不了,梁仕銘遂深吸一口氣,猛然起身兩步來到門前。


    打開房門,見門外站著幾名青城弟子,梁仕銘隻草草瞄了一眼,緊又不自覺地微微低下頭去,但卻依稀感覺這幾人有些麵熟,仔細一想,正是方才殿前與尤勁鬆嬉笑的幾人。


    得知幾人既然與尤勁鬆有關,那麽必定來者不善,梁仕銘深呼一口氣,佯裝不知,衝幾人輕輕一禮,恭敬道:“幾位道長,有何貴幹?”


    一眾弟子當中,一個臉色古銅、長相端正的年少弟子,厭惡地瞥了梁仕銘一眼,問道:“你們為何又來了!?”


    梁仕銘聽罷一愣,緊問道:“不知道長所言何意?”


    年少弟子劍眉倒豎,當即斥道:“少要裝蒜!上次後山精怪夜襲山門,大師兄力敵群妖,千鈞一發之際便是被你用邪法所擾,害得他身受內傷!如今大師兄傷勢初愈,你又要來害他嗎!?”


    就在此人話音剛落,而梁仕銘未及反應過來之時,一旁眾人緊又連連附和道:


    “就是!又來害人!”


    “何止害人?聽說這小子還與五門人中的馬淩雲,勾搭不清!”


    聞聽幾人閑言,梁仕銘緊覺臉上一熱,一時語塞,竟不知要如何反駁。


    “無量天尊!”正在此時,陸野子高誦一聲道號從房中走出來,將梁仕銘擋在身後。


    看了看麵前一眾青城弟子,陸野子深施一禮,麵帶盈笑道:“幾位道長請了!我二人乃被古法仙士安排於此,不知幾位有何賜教?”


    陸野子話音剛落,有人冷哼一聲,道:“哼!師父是讓你二人老實呆在此處,又哪裏讓你們四處亂竄!?再者說,之前你二人不是已然離山而去了嗎,為何如今又要回來,賴著不走!?”


    “就是!此乃青城仙派,豈是你等粗俗之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鄉野村夫,真真厚顏無恥!”


    眾人一通指指點點後,梁仕銘隻覺得麵紅耳赤、脖頸發燙,虧得有陸野子站在身前,但此刻陸野子麵上笑容,也已然逐漸凝固了,他緊攏著蛤蟆嘴一言不發,但口中鋼牙卻在咯吱作響。


    “師兄師弟,你們少說些吧。聽說,他二人是由上一仙士所薦上山呢!”此時一名弟子勸道。


    “管他什麽上一仙士,此乃仙派,我等隻聽師父與掌教的!”麵色古銅的年少弟子反駁道。


    “就是!也不知這兩個鄉野村夫送了上一仙士什麽寶貝,竟被舉薦上山!?”


    對於麵前眾人的指指戳戳、冷嘲熱諷,此時陸野子似乎已然忍耐不下,他微微張開蛤蟆嘴,輕聲道:“幾位,適可而止......”


    麵色古銅的弟子聽後一驚,緊一副嘲弄的腔調回頭問道:“大家可曾聽到?這醜鬼,居然要威脅我等!?區區鄉野村夫,竟膽敢來此造次!?”


    麵對汙蔑的言辭,陸野子強忍了下來,但渾身憤怒的抖動,卻在不經意間將腰間的玄化鈴,顫出了微弱的......響聲。


    “——啷”


    與此同時,陸野子緊聽到身後傳來一記憤怒的吼聲。


    “住口!!”


    這一聲吼,憤怒已極,不光幾名青城弟子,便是陸野子也嚇了一跳,他緊忙回頭看去,隻見此刻梁仕銘額前泛紅、目露凶光,仿似變了一個人。


    猛然間,陸野子想起了腰間玄化鈴與梁仕銘之間的玄妙關係來,雖不明緣由,卻也知梁仕銘在聽到鈴聲後,能夠修為陡增,從而驅動神器。與此同時陸野子緊又想到,梁仕銘也曾被鈴聲所擾,從而變得神誌失常過。恐他惹出亂子來,陸野子慌忙勸道:“梁公子,快、快回屋,我們還有大事要做!”


    陸野子的話,被梁仕銘完完本本地聽到了,但卻無法順從。


    此刻的他隻感到心火難抑、氣緒難平!


    就在方才聽到玄化鈴聲的那一刻,梁仕銘僅是輕吸了一口氣,便感覺體內寒氣裹挾著丹田氣息,猛然貫暢五髒、直衝天靈!


    瞬息之間,體內萬千真氣匯成了一股碩大氣旋。


    氣旋底端沉在丹田,頂端卻衝上了天靈。


    隨著氣旋不斷旋轉,一端擾動著心緒,令他逾加的悲憤難耐,而另一端,卻一直翻攪著天靈,他感覺額頭之下滿滿當當、腫脹至極,這真氣,快要爆了!


    “休要出口傷人!我、我乃鄉野村夫不假,但他卻是茅山上宗陸道長!容不得爾等如此侮辱!”梁仕銘切齒狠道,他感覺眼前忽然猩紅一派,人影模糊,而胸口的七彩晶石筆也在顫抖不停。


    此刻見對麵青城弟子還要張口駁斥,陸野子嚇得手足無措,連連勸道:“幾位、幾位,趕緊走、走吧!不、不然......”


    看著麵前一個氣得額頭通紅的年輕人,一個嚇得驚慌失措的醜老道,眾弟子不由得放聲大笑。


    麵色古銅的弟子不屑地斥道:“走?笑話!我不走你能如何?哈哈,不過,要走也行,你給我跪下,我這便離開!”


    此刻,陸野子緊回頭向梁仕銘看去,見他似是已然把持不住,於是忙衝青城弟子道:“說話算話!?”


    “那是自然!”


    “好!貧道這便於你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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