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啊,將丁莊主的屍首抬出來。”


    葉一平朝大廳外喊了一聲。


    “是,二莊主!”


    廳外四個灰衣家仆立馬單膝跪地,抱拳齊聲說道。


    說完已轉身朝偏廳走去。


    “若丁莊主真是被丁義禮所殺,那葉二哥該當如何啊?”


    坐在秦四哥對麵的一個滿臉刀疤的青年人,忽然說道。


    青年人臉上的刀疤縱橫交錯,猶如一張圍棋棋盤,笑起來的時候,整張臉幾乎裂開,如同十八層地獄裏的惡鬼一般,讓人不敢直視。


    每一條刀疤,都是他與對手一次次爭鋒的證明,每一條刀疤,都是他與死神一次次擦肩的結果。


    每一個在他臉上留疤的人,也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雖然他年齡小,但沒有人敢小看他,就連葉別秋也不敢,因為一個人的本事並不是隨著年齡增長的,它隻會隨著經曆而慢慢積累。


    青年人名叫李九,是江南一帶少有的青年英雄,一雙鷹爪神功早已聞名江南,早年與丁十二跟葉一平相識,一見如故,更是與葉一平結為了異性兄弟,生死與共。


    葉一平道:“丁大哥是不是我侄子所殺,此時還尚未得知,李九兄弟說這話,未免有些言之過早了。”


    李九道:“丁大哥對我們來說,情同手足,我隻希望真凶查出來之後,葉二哥莫要包庇才是。”


    韋老大道:“李九賢弟放心,若是能查出真凶,我相信葉二哥一定會將他碎屍萬段的。”


    李九道:“那凶手若真是丁義禮呢?”


    葉一平顯然已有些猶豫,道:“這個……”


    李九又道:“葉二哥難道忘了昔日與丁大哥的恩情?”


    葉一平臉色沉重,道:“我沒忘,隻是……”


    李九打斷了他的話,道:“若是你沒忘,那就更應該履行自己的諾言,嚴懲凶手。”


    葉一平終於點了點頭,道:“好,若凶手真是丁義禮,那我也絕不會包庇。”


    李九道:“好,這才是丁莊主的好兄弟。”


    葉別秋沒有說話,他思考的時候很少會說話,因為他常常覺得說話會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從而忽略掉很多別人不會注意到的細節。


    他在思考什麽呢?


    不一會兒,丁十二的屍體已經抬到大廳裏。


    眾人紛紛走過來,臉色沉重,誰都沒有說話,誰都已說不出話來。


    昏暗的燈光下,丁十二的臉頰幹癟發黑,手腳錯亂,頭也歪到了一邊,死狀極慘。


    十幾個人中已有三人雙腿發軟,幾乎站不起來,還有兩人甚至早已跑到大廳外,手撐著牆壁,顫抖,嘔吐。


    本來就沒有吃東西,胃裏又哪來的食物可以嘔吐呢?


    所有吐出來的全是苦水,甚至是膽汁。


    屍體上的衣服已十分破爛,上身幾乎裸露,左胸口,右肩膀,還有腹部,都有好幾道致命的、兩寸多長的傷痕,丁十二的死,顯然就是這些傷痕導致的。


    李九說道:“你們看,丁莊主身上的傷痕都是暗器導致的,而且都是致命傷,難道這還不夠明顯嗎?”


    任何人都聽得出來,他的言外之意是,丁義禮就是真正的殺人凶手,你們不要包庇他了,天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


    沒有人說話,這些人都是在刀口舔血的老江湖,怎會連個傷口都看不出來。


    他們沒有說話就已是默認。


    葉別秋蹲下按了按屍體的傷口,看了看屍體的屍斑,道:“若這幾個傷口真是被暗器割傷的,那你們不會覺得這傷口未免有點太大了嗎?”


    如果丁十二是被丁義禮的暗器所殺,那傷口的確未免有些太寬、太長,仔細一看,確實不像是用暗器造成的傷口。


    韋老大也蹲下按了按傷口,驚訝道:“這不是暗器造成的傷口,更像是用刀或劍割出來的。”


    任何人都會有判斷失誤的時候,特別是那些覺得自己閱曆豐富,經驗老道的老江湖,因為他們覺得自己不會錯,所以他們比所有人都更容易出錯。


    眾人有些不相信,就算是韋老大說的話,也不能相信,因為他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親眼看見的東西。


    趙堡主怔了怔,似乎也有些不相信,也蹲下仔細看了看傷口,道:“果然是用劍刺出來的傷口,隻不過傷口重新被人用暗器割了一遍。”


    眾人麵麵相覷。


    霍幫主靈光閃動,道:“所以說,殺丁莊主的另有其人,那人隻不過是栽贓到丁義禮的頭上而已。”


    葉一平鬆了一口氣,臉色也似乎緩和了許多,道:“我都說了,義禮是丁大哥唯一的兒子,他怎麽可能會殺自己的親爹呢。”


    秦四哥點了點頭,道:“看來,我們的確是錯怪少莊主了。”


    李九忽然道:“那葉二哥又怎麽知道你侄兒不會劍術?萬一他也是個劍術卓越的高手呢?”


    葉一平道:“這個……”


    趙堡主怒道:“現在都已這樣了,李九兄弟還想怎樣?莫非你跟丁義禮有仇,你一定要他非死不可?”


    李九道:“我跟少莊主沒有仇,我隻是想去少莊主的房間裏看看,若他真是個劍術卓越的劍客,那他房裏肯定藏在一把好劍。”


    趙堡主道:“若是沒有呢?”


    李九道:“若是沒有,那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四哥歎道:“現在這件事已可以證明不是丁義禮做的了,李九兄弟又何必執著。”


    李九也歎了口氣,道:“我也不想,但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所以還是查清楚點好。”


    葉一平道:“好,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咱們就去丁義禮的房間看看,若是房間裏沒有劍,那以後此事就不能再懷疑到丁義禮身上。”


    “好。”


    眾人走向丁義禮的房間。


    月亮掛在樹梢上空,月光已灑滿秋雨山莊,也染白了丁義禮房前的窗紙。


    眾人站在丁義禮的房間門前,有些納悶,因為他們一路走過來的時候,發現其他房間都不算太大,隻有這一間,很寬、很大,起碼比其它房間大上三四倍。


    站在這樣的房間麵前,連人都顯得有些嬌小。


    “這就是丁少莊主的房間?”


    鐵雙拳皺眉說道。


    葉一平道:“不錯,這的確是義禮的房間。”


    趙堡主也說道:“可是……丁義禮的房間怎麽會那麽大。”


    葉一平道:“義禮是我大哥唯一的兒子,我大哥對他好點也是理所當然的。”


    李九道:“不要說那麽多了,我們還是先進去看看吧,看看這房間裏有沒有什麽玄機。”


    眾人點了點頭。


    “你們四個,去把門打開。”


    葉一平朝身後喊一聲。


    “是,二莊主。”


    他身後的四名灰衣家仆齊聲說道。


    說完,四人已走到門前緩緩打開房間門。


    月光如水,皎潔的月光已透過大門,照進了丁義禮的房間裏,在這樣的月光下,幾乎可以不用點燈。


    想知道一個人是怎麽樣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看一下他的房間。


    一個幼稚貪玩的人,房間裏肯定擺滿了各種玩物,一個頗有學問的人,房間裏也總會擺放著一兩本書。


    葉別秋原來也以為丁義禮的房間裏,肯定已擺滿了書籍。


    但他錯了。


    大門打開的一瞬間,眾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寒意,從房間裏透出來的寒意。


    眾人愣住了。


    隻見房間正中的檀木桌上擺放著一把青鋒長劍,劍還沒有出鞘,在月光下就已寒氣四起、殺意逼人。


    每個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從心底裏發出的寒意。


    眾人緩緩走進房間,隻見房間雖然很大,但裏麵隻有一張床鋪,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把青鋒長劍。


    桌上除了青鋒長劍之外,還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暗器,其中以小匕首居多,跟葉別秋懷裏一模一樣的小匕首。


    這時,葉別秋發現桌子底下放著一個鐵盆,用來燒紙錢的鐵盆。


    葉別秋蹲下,拿起灰燼瞧了瞧,發現盆裏還有一小塊還沒燒完的白紙。


    這難道是丁義禮在燒什麽東西的時候,突然有很重要的事情,然後匆忙地離開了?


    還是說丁義禮燒東西的時候很怕別人看見,所以還沒燒完就匆匆藏了起來?


    葉別秋沒有說話,偷偷把這一小塊還沒燒完的白紙,用手帕包起來,塞進了懷裏。


    李九忽然道:“葉二哥,你看,一個不會用劍的人,房裏怎會有如此寶劍?”


    葉一平的表情已經僵硬,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


    “這……這不可能啊,他明明是大哥唯一的兒子,這……”


    葉一平臉色沉重地說道。


    李九歎了歎氣,道:“凡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古往今來,這樣的事情還少嗎?”


    這時,趙堡主也說話了,道:“我等原本也不相信丁義禮是這樣的為人,但現在……”


    “一把劍又能證明什麽?又不是隻有他房裏才有劍,難不成每個佩劍的人都是凶手?”


    秦四哥厲聲說道。


    李九聲音更大了,喝道:“他一個口口聲聲說不會用劍的人,房裏為何藏著一把寶劍?這難道不是很可疑嗎?”


    秦四哥道:“這……”


    李九又道:“你們難道忘了丁大哥對你們的恩情了?”


    趙堡主道:“我們也沒忘,隻是這……”


    李九道:“若是沒忘,那你們就應該嚴懲凶手,替丁莊主報仇。”


    眾人臉色沉重,都沒有說話。


    李九又道:“秋仙,韋老大,葉二哥,你們說,是不是?”


    韋老大道:“我覺得殺人的確應該償命,無論是誰都好,秋仙,葉二哥,你們說呢?”


    葉一平道:“這個……”


    葉別秋道:“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去找丁義禮聊一下。”


    霍幫主有些疑惑,道:“找丁義禮?找他幹嘛?”


    韋老大道:“秋仙的意思是,就算凶手真是丁義禮,我們也應該問清楚事情的原由。”


    秦四哥道:“沒錯,我也讚成秋仙這個提議。”


    葉一平道:“既然這樣的話,那大家跟我來。”


    說完,葉一平已領著眾人向柴房走去。


    柴房離丁義禮的房間不遠,中間隻隔著一個開滿鮮花的花園


    花園內隻有一條可以通往柴房的小道。


    雖然月亮不是很圓,但不知怎麽的,月光特別皎潔、特別溫柔。


    月光下的花園裏,已結起一陣朦朦朧朧的淡霧,如同老人嘴裏呼出的煙霧一般,輕輕飄起,又輕輕被這春風吹散,美麗且神秘。


    群星閃耀,如娥眉般的彎月鑲嵌在天空裏,風中浮動這一陣陣花香。


    月色朦朧,花園清香,小道幽靜


    無論是誰,在這種月色下,這種花園裏,這種小道上,都會感到無比的舒適、美好。


    葉別秋呢?他是否也會一樣覺得?


    不,沒有。


    走在花園小道上的葉別秋,隻覺在這種月色下,很寂寞,很淒涼,雖然現在花園裏的人很多,但他覺得每個人離他都好遠,他甚至已漸漸開始體會到了劉辰的,那種孤獨,那種寂寞。


    他現在突然很想喝酒,突然很想找個可以晝夜暢談的朋友,一起坐下喝它個一天一夜,隻談風月,不醉不歸。


    葉別秋甚至已經開始有些後悔,後悔中午為什麽沒有跟劉辰多喝幾杯。


    也許,隻有真正寂寞的人,才能體會到別人心底裏的寂寞。


    就如同隻有真正站在高處的人,才能體會到別人那種高處不勝寒的意境。


    走出花園沒多遠,眾人就已來到了柴房。


    柴房裏布置的十分精致,有檀木金絲床、太師椅、楠木桌,桌上擺放著一壺酒,一碟番茄炒雞蛋。


    這顯然是葉一平怕苦了他的侄子,所以特的叫人打掃的。


    雖然隔得很遠,但葉別秋一聞就聞出來了,酒壺裏的是南州上等的瓊花露。


    月光下,丁義禮的臉色已更加蒼白。


    “侄兒,我們來看你了。”


    葉一平輕聲說道。


    丁義禮還在吃菜,還在喝酒,吃一口菜,喝兩口酒。


    “原來是二叔來了,怎麽樣,二叔要不要進來喝一杯?”


    丁義禮淡淡道。


    他雖然說著話,但手裏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還在吃菜,還在喝酒。


    葉一平陪笑道:“不用不用,二叔這次來是為了問你一件事。”


    丁義禮道:“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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