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晨光明亮,同樣位於路邊的客棧開始變得嘈雜,趕路要趁早。


    大廳裏一張張餅子醃菜大塊切肉不斷的被端來擺上,讓趕路的人吃足行路的力氣,後院裏一些雜役在忙碌的給牲口添草料裝車,整個行腳店裏連三歲的孩子都不得閑,所以當那個女孩子一麵拎著水桶一麵嚼著一塊餅子走來,大家也沒什麽奇怪,還有人喊著給我這邊也來一桶。


    “...自己打去...我隻有兩隻手。”那女孩子沒好氣的說道,帶著見慣各色人等的潑辣。


    行腳店的孩子們都這樣,不分男女,要仗著性別欺負他們並不容易,忙碌的雜役們沒有惱怒驚訝,而是笑起來。


    “...西涼的女子比馬都高...”


    “...你這小姑娘站到人家麵前都沒影了...”


    兩個夥計一麵將貨車上的雨布紮緊一麵跟蹲在一旁看熱鬧的女孩子說笑。


    女孩子撇撇嘴道:“瞎說,我們這裏常來西涼人,隨行的女子多的是,根本就不是你們說的那樣....你們兩個還沒去過西涼吧?”


    兩個夥計被揭穿,神情訕訕,對那女孩子擺手“去去...是不是要偷我們的貨...你們這些手腳不幹淨的小孩..”驅趕。


    女孩子呸了聲起身晃晃悠悠的走開了,在人來人往的行腳店裏毫不起眼,站在店門向前方望去,日光晴好似乎能隱隱看到城池.....薛青不由歎口氣,才走出這麽點路,這可怕的古代交通。


    現在長安城應該已經知道自己不見了,這種翹家翹課兩頭騙的手段本來就很容易穿幫,更何況社學裏還有專門盯著她的....薛母一心要把她留在社學自然是那邊有自己人。


    接下來就靠蓮塘少爺了。


    薛青笑了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牆上,他應該也很生氣,然後還會說出蟬衣的事來證明自己的猜測,當然這對於薛母等人來說完全沒用,不過薛母等人肯定不敢把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告訴張蓮塘,那麽必然要做一番樣子往京城的方向去追。


    這樣大概又能拖延兩三天的時間,也隻有這麽幾天的時間,張家商行那日出城的商隊隻有這麽幾個。


    “...把路引核對好了嗎?不要出紕漏。”


    “...這還沒出山西路呢,路引就查的這麽嚴了?”


    身旁門邊傳來說話聲,薛青看過去,見是兩個胖乎乎的商人在說話,路引這種東西她已經知道了,是八年前皇帝一家三口團滅後,為了社會秩序安穩五位顧命大臣下令推行的政策,大周百姓離家百裏需要官府出具憑證才可行,否則以亂民匪賊抓起來。


    路引上會寫明出行人的姓名身家從哪裏來到哪裏去,極其的詳盡,奴仆非清白之身是沒有資格有路引的,隻能依附主家,所以這也是為什麽逃奴很少,因為寸步難行。


    當然並非人人都需要路引,科舉有了功名的不需要。


    薛青感歎一下,豎耳聽那兩個商人說話。


    “....跟西涼不是出了點事嘛...一個縣令都被砍頭了..其他官府自然要做出一番姿態。”


    “...咱們的生意不會影響吧?”


    “...那倒不會,兩國之間還是其樂融融的..你那邊的生意如何?”


    “...還不錯..西涼太子對大周商人很是優待...”


    三句話不離本行,兩人開始絮絮叨叨生意經,薛青聽不到有用的信息便不再理會,想要繼續依托商隊前行不能,關卡核查貨車,車裏藏著不安全,隨行又核對路引人員身份,看來隻有自己野外獨行了。


    這樣也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那些人就更無從找到自己。


    ......


    嗆的一聲輕響,一條靜伏暗夜裏剛要弓起身子的蛇瞬時被鐵條刺穿,下一刻一隻腳踩上,鐵條便被拔出來,腳步邁過去向夜色裏而去,這條蛇就像並沒有被人注意而隻是意外踩上死去的。


    但這世上哪有那麽多意外,人影消失在夜色裏片刻之後,又有腳步聲輕響,一隻手伸過來將死蛇拎起來。


    “七寸啊..分毫不差...”低低的蒼老的聲音帶著感歎,“...這丫頭真是個獨行的老手...如果不是我,大概真跟不上她....比她爹當年強多了..”


    看著消失在夜色不知所蹤的人,這聲音又突然惱火。


    “...煩不煩,一家子都這樣,當爹的跑,當女兒的又跑,當個皇帝受多大的委屈嗎?老子還委屈呢,老子也想跑呢....”


    夜色裏隨著說話一個黑影凸起,原來先前蹲著的人站了起來,佝僂的身影在夜幕中似乎變的高大,似乎想到了什麽事,發出了怪笑。


    “...原本想過一段再教你這件事,畢竟文弱書生嘛...不過現在看來你膽子這麽大,那就來見識見識真正的危險吧...”


    .....


    夜空裏似乎怪鳥鳴叫飛過,行走的薛青停下腳,手中握著的鐵條微微提起,靜立一刻確認真的隻是夜鳥飛過才放鬆了警惕。


    不過,她總覺得有人在跟蹤她....為此她已經改了好幾次路線,她相信直覺,前世裏直覺救了她無數次,而這直覺也是在無數次生死之間中累積的經驗,薛青沒有猶豫,再換了一個方向疾行而去,雖然這個方向沒有前進,而是向後退去。


    真正的逃跑不是一直向前,以退為進同樣適用在這裏。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坐在一棵大樹上眯眼歇息的薛青猛地睜開眼,透過茂盛的枝葉大路的盡頭一片黑影出現,漸漸的馬蹄聲清晰。


    這裏是大路,路上有行人經過並不稀奇,隻是....薛青看著越來越近的人馬,這些人很強大,也很危險。


    薛青握緊了手裏的鐵條,看著視線裏的人馬,人並不多,五人八匹馬,黑鎧甲,整齊劃一的行進,他們是官兵,且是受過精良訓練,上過戰場殺過很多人的那種,連身下的馬匹都帶著血腥氣,比起曾經見過的京兵禁衛要厲害的多。


    官兵行進都是身負軍令的..軍令如山倒,他們不會被外物所擾,隻是路過,薛青屏氣噤聲看著這些官兵,靠近,然後從這裏疾馳而過.....但忽的行進中的一個官兵身形猛的一漲,臂上挎著的弓弩一抬。


    我去!薛青仰身向後同時抬手舉起鐵條。


    嗆的一聲,繁茂的大樹上濺起火光,那是弩箭與鐵器相撞,樹枝嘩啦搖晃,一人在其上騰起翻轉。


    樹下五名官兵已經都抬起了手臂,嗆嗆嗆數支箭頭射向大樹,薛青在樹上已經翻了幾轉,弩箭擦著鼻頭而過釘在樹幹樹枝上,而隨著她的幾個翻轉,手中的鐵條一刻不停的刺出,伴著最後一個落腳,哢吱一聲,粗大的樹枝斷裂砸了下去。


    樹下馬匹嘶鳴,五名黑甲從馬上躍起,避開了砸落的樹枝,弓弩扔下,拔出了背後的長刀,看向樹上。


    晨光下樹幹上粗布衣衫黑發長辮的女孩子空懸,手中握著一根鐵條,鐵條沒入樹幹,僅此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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