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是軟的,熱的,這不是夢呀。


    春曉眼珠轉動,看到那少年的耳朵,跟他的膚色一樣微微發灰,扁扁的微微張很是可愛,緊束的頭發烏黑油亮,沒有絲毫的毛糙,比自己的頭發還要好呢,春曉幾分嫉妒。


    眼隻能看到這裏,因為那少年將頭埋在她的肩頭脖頸後。


    整個人被壓住,她動彈不得呀,也不想動,難得這少年如此急切熱情,自己一動,他以為自己不願意,害羞了躲開了怎麽辦?


    春曉被捂住的嘴忍不住彎彎抿起。


    室內安靜無聲,暮色昏昏,一切似乎凝固,過了多久了?很久很久了嗎?還要多久啊,這小登徒子不會睡著了吧?


    沒有睡著,春曉打個激靈,有熱熱的濕意在肩頭散開。


    他哭了。


    人會喜極而泣,久別重逢.....他們還沒到這種地步,做人還是要現實一些,不要沉浸在夢中。


    春曉將手從身側抽出,按住少年的肩頭:“薛青,出什麽事了?”


    少年沒有說話,熱熱的眼淚還在浸染肩頭,春曉心狂跳,不是因為耳鬢廝磨,貼近的身體,打濕的衣衫,而是因為這少年在哭啊。


    他什麽時候哭過?孤兒寡母寄人籬下滿城嘲諷,他沒有哭,而是許下中狀元再娶親的豪言,跟朝廷的大官們對峙,他沒有哭,而是以詩作罵。


    她所熟知認識的他無畏無懼,春曉甚至相信就算天塌了,他都不會慌不會哭,現在怎麽哭了?


    “薛青。”春曉用力的搖要推開身上的少年,“薛青,怎麽了?”


    怎麽了啊?出什麽事了啊?莫名其妙的她也想哭,眼淚便瞬時湧出。


    身上的少年沒有被推開,反而更抱緊了她,將頭埋的更深,悶悶的聲音傳來:“沒事,讓我休息一下,一下就好。”


    春曉將手抱住他的肩頭,用力的點頭:“好啊,好啊,休息吧。”手一下一下拍撫著少年的肩背。


    好啊,好啊,沒事,沒事。


    .....


    .....


    雜亂的腳步打斷了街上的讀書聲,蹲著的孩童跌坐在地上,樹枝畫出的歪歪扭扭的字被腳步踩踏,倚門站立聽課的老翁被一把推開。


    “你們幹什麽?”坐在堂前正講的投入的儒師惱怒的喝道。


    堂裏的少年們也都看過來,看到湧進來的黑甲衛很多人站起來,有驚訝不解有戒備也有一閃而過的若有所思。


    為首的黑甲衛展開手裏的文冊,視線將堂裏內的少年們籠罩:“..你們方才都在哪裏?在做什麽?”


    “你們有毛病啊,長著眼看不到啊,我們在讀書啊。”有人高聲喊道。


    黑甲衛的視線落在一個紅袍少年身上,少年挑眉不懼。


    “大人,不知所為何事?”張蓮塘走出來說道,指了指台上的儒師,又指了指門外驚慌不解的圍眾,“我們是今科要考試的學子,在這裏租了房子,請了先生讀書,今日一直都在這裏,街坊們都可以作證。”


    “你們誰的手下?梁奇勝嗎?需要我作證嗎?讓他來見我。”儒師皺眉不悅道,“我是他老師。”


    門外的孩童老翁們也都紛紛開口。


    “一直在讀書啊。”


    “我們都在這裏看著呢。”


    裏外嘈雜,黑甲衛們沒有嗬斥也沒有羞惱,專注的視線掃過在場的人,然後對為首的指指點點在文冊上一番勾畫。


    “你們到底幹什麽?”


    “你們怎麽有我們的畫像?”


    “你們憑什麽私藏我們的畫像?”


    少年們沒有畏懼湧上前也看到了黑甲衛手裏的文冊,頓時驚訝憤怒質問,黑甲衛首領顯然不回答這個問題,轉身就要走,門外街上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伴著喊聲。


    “不好了,不好了,青霞先生死了,青霞先生死了!”


    這是一個店夥計,不知道是受驚還是跑的太快麵紅耳赤喘息不穩跌跌撞撞,撞開人群。


    “青霞先生,死了。”他扶著門框終於跌倒在地上,用盡了力氣。


    知知堂內死靜。


    “我日!”


    旋即高亮的聲音炸響,知知堂內瞬時沸騰,少年們瘋了一般向外衝去,站在門口的黑甲衛們竟然被撞開。


    那位坐著的儒師也站了起來,神情不可置信:“青霞先生?怎麽可能!”手中握著的聖人書卷跌落而不自知,踉蹌邁步向外而去,口中猶自念叨不可能不可能。


    門外的人群也已經亂了。


    “天啊,青霞先生!”


    青霞先生之名天下讀書人皆知,而不讀書的人也多數都知道。


    “怎麽死了?沒聽說生病啊?”


    “不可能生病,他還是會試主考呢!”


    “快去看看!”


    一時間街上人潮湧湧,在前方狂奔少年們的帶領下恍若八月的錢塘潮,眨眼知知堂裏外便隻剩下黑甲衛,看上去些許孤寂。


    而此時的京城所有的街上都是如此,男女老少亂跑,開店的顧不上關門,沿街叫賣的小販拎著筐背著擔子。


    “青霞先生嗎?”


    “是跳樓啊!跳樓啊!”


    “我的天啊!”


    “青霞先生死了!青霞先生死了!”


    喊聲人潮從四麵八方湧向望星樓,喧囂嘈雜哭聲衝天,高高在上的望星樓搖搖欲墜,讓人些許心驚膽戰,。


    在室內踱步的齊修停下狠狠的一拍桌子:“還不快將屍體帶走。”


    身後隨從低聲道:“大人,帶不走啊。”


    還有黑甲衛帶不走的人嗎?


    “大人,人太多了,非要帶走的話隻怕要傷人。”隨從道。


    齊修走到窗邊俯瞰,人潮湧湧而來卻又在望星樓前空出一塊,恍若潮水無法觸及的高地,在那高地上似有嫣紅的花綻開,其上躺著一人。


    人已經被不知誰脫下的衣衫蓋住,一個老仆跪在一旁以頭碰地哀痛,幾個大夫模樣的男人在一旁抱著醫箱呆立,另有幾個男人在旁邊揮舞著雙手喊叫著什麽,而其他人不知道誰帶的頭便一個接一個的挽住胳膊,將現場圍起來,人如牆一層接一層,將湧來的潮水擋住。


    要帶走那具屍首,隻能穿透人牆,如果是平日人牆也並不難穿透,但現在.....


    “不可能是失足掉下來!”


    “望星樓從來沒有人摔下來過!”


    “先生是被害死的!害死的!”


    “是誰!是誰!”


    聽著滾浪的聲音齊修麵色更加難看。


    “大人,現在群情激動,不可輕舉妄動。”隨從低聲道,抬起頭眼中幾分不安。


    齊修再次狠狠的一拍窗框罵了一聲娘,怎麽變成這樣了?


    .....


    .....


    就是這樣,這樣死才夠有意義,牢中不為人知的悲情哪有人前壯烈震撼。


    既然早晚是死,死就要死的更有價值。


    人潮湧湧中一個藍袍男人靠在牆角,神情肅重,眯起的眼神透出些許滿意,差不多了,謠言也該四起了,這樣別說抓青霞先生的學生,就是抬走青霞先生的屍體也立刻能引發民亂。


    天下的讀書人都要亂了。


    藍袍男人將頭巾整了整再看了眼人牆隔絕的樓前,拂袖轉身走開了。


    .....


    .....


    “我的娘!”


    秦潭公府內宋元也脫口罵娘。


    “齊大人...齊大人怎麽...青霞先生怎麽就死了?”


    雖然齊修沒在麵前,鑒於對文官讀書人的敬畏,宋元還是沒有直白的罵出齊大人怎麽辦事的。


    “這下可麻煩了。”他道,看向秦潭公,“還沒審呢,比那個房覽的結果還要糟。”


    麻煩的可不僅僅是這個,在場的其他官員皺眉,神情陰沉,青霞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房覽那種官員,他是當世大儒,且不說他的同門遍天下,自己的學生也是遍天下,如今又是會試主考,天下讀書人注目,卻突然死了,死在背人的地方也就罷了,偏偏是人前,鬧市,又是跳樓....


    可想而知會引發什麽樣的風暴,更何況還有那麽多官員虎視眈眈等待推波助瀾,這一次一定要撕咬下秦潭公一塊肉,狠狠的,致命的....


    這個齊修!辦事太不利了!


    “齊修說什麽?他現在要抓什麽人?”一直沉默聽他們說話的秦潭公開口道。


    來人跪地抬頭:“齊大人說青霞先生應該是看到了什麽人才突然以死示警,目前主要是查青霞先生的學生,此時此刻都在哪裏,事發時又在做什麽。”


    “這時候還抓人是不行的。”一個官員道。


    秦潭公抬手擺了擺,道:“隻要合情合理,就沒有不能抓的。”看向來人,“所以,查的怎麽樣?”


    ......


    ......


    望星樓上的窗戶啪的被關上,隔絕裏外邊的哭喊喧囂,室內的氣息也似乎充盈,齊修也長長的吐口氣。


    “查的如何?”他看著麵前的黑甲衛問道。


    黑甲衛手中展開長長的文冊,文冊上有的有畫像有的隻有名字不等。


    “我們分別查四城,不分長幼先後,曾在林樾門下讀書以學生自稱的,在京的有一百二十八人。”


    “目前六十八人皆無疑,餘者經查問有的是今日之前就出京不在家,有的是今日出門不在家,其中出京城二十人在京城有二十三人去向已定正在追查,除此之外便是不知去向的。”


    齊修眼神犀利看過來,伸手:“這不知去向的名冊與我看。”


    黑甲衛將名冊遞來,從段山點出青這個字後,秦潭公安排人手整理青霞先生的人脈交往,時間倉促學生這一關係中人像不齊全精細,但此時也算是派上用場。


    齊修接過掃視,忽的看到一個名字停下。


    “這個...長安府的薛青,也不知去向?”他說道,眼眯起,手指點在其上,這個名字旁有畫像。


    這是刑部專門的高手勾勒的畫像,線條簡單,但少年清秀可見。


    .....


    .....


    春曉抬手撫上眼前少年的臉頰。


    少年身形後移,先一步用手指擦去了殘餘的一滴淚,道:“真巧啊,竟然遇到你。”微微一笑。


    屋子裏沒有點亮燈火,夜色即將籠罩,入目昏昏,他們已經分開,不再貼麵相擁,但坐的還是很近,春曉可以看到這少年的麵容。


    殘淚已幹,眼角殘紅褪去,略灰撲撲的臉上神情平靜,隨著一笑,文雅秀氣,許久未見,依舊如先前般彬彬有禮。


    春曉道:“薛青,沒事的,你再難過一會兒吧。”


    薛青搖搖頭:“不行啊。”


    .....


    .....


    (三千四,今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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