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知府一夜未睡,一來政務繁雜二來爆竹聲一夜未停。


    長安府的民眾似乎要借著爆竹發泄這些日子戒嚴的不滿和驚嚇,以及迎接久盼的大雪到來的歡喜。


    畢竟是除夕,而且四麵城門緊閉,官兵們遍布街上,也就任憑民眾肆意了。


    直到臨近天明,袁知府才因為麻木而合上眼,但剛昏昏睡去就被人敲開門,待聽到來意,惱怒也隨之煙消雲散,人瞬時清醒。


    “薛青在我們長安府?”袁知府穿衣的手停下,急問。


    來人點頭道:“城門外的將官是這樣說的,他們在大堂等大人。”


    .....


    .....


    “就在前些時候我們圍住了薛青。”


    大堂裏的將官披著一身風雪,眉毛胡子都結滿了寒霜,聲音沙啞的說道。


    “但又發現了秦梅的行蹤,再加上黑甲衛的截殺,就被她逃脫了。”


    袁知府不解道:“那怎麽確定是來我們這裏了?”


    將官道:“她最後的行蹤是在長安府附近,且有人舉報說她進了長安府。”


    袁知府道:“舉報可有確信?”


    將官搖頭道:“自從那次舉報後,就再沒有消息,不管怎麽說,這一路接到的舉報信息還是很準確的,所以薛青極有可能藏在長安府。”


    袁知府遲疑道:“城門一直嚴查並沒有....”


    “嚴查其實沒有什麽用。”將官打斷他道,“薛青一定改換了相貌。”


    目前來說這已經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袁知府點點頭道:“早有猜測薛青會來長安府,本官有防備,定要那逆賊逃不出長安府。”一麵高聲喚來人。


    才安靜片刻的知府衙門再次變得忙碌。


    .....


    .....


    大雪覆蓋的長安府被急促的馬蹄聲腳步聲犬吠聲驚亂,積雪飛揚。


    犬吠聲在耳邊,橋洞因為馬蹄腳步而晃動,其下睡著的乞丐驚醒,看著蒙蒙晨光才發現天亮了。


    竟然一覺睡到了天明,沒有像以前那樣被凍醒?昨晚的木柴能燒這麽久?乞丐不可置信的看去,卻見那篝火早就涼了,但自己身上還暖和和的....身上?乞丐低頭看著身上多出來的一件鬥篷。


    鬥篷灰撲撲的顯得破舊,但內裏卻有毛皮,所以很是暖和。


    這個鬥篷.....


    犬吠陡然逼近...


    乞丐這一次反應迅速,伸手掩住胸口....


    “是饃饃,是半塊饃饃!”


    尖叫聲犬吠聲官兵的嗬斥聲響徹橋洞。


    一個官兵將狗嘴裏的半塊饃饃拿下來扔在地上,再看滾在地上的乞丐,擺頭道:“搜。”


    他一個乞丐有什麽可搜的!乞丐想到,兩三個官兵湧上就扒他的衣裳.....乞丐驚叫著,破鬥篷破毯子破上衣被撕開,赤裸上身髒臭瘦弱,一根根肋條可見.....


    “行了。”為首的官兵看了眼,製止了還要再扒褲子的官兵們,擺頭道,“走。”


    呼啦啦的腳步聲兵器碰撞聲伴著犬吠離開,驚魂未定的乞丐被寒風吹得哆嗦醒過神,忙胡亂的將衣服往身上裹,聽得寒風中傳來官兵們的對話。


    “...也是奇怪了,這些狗最近都喜歡吃饃饃了....”


    “...大概是骨頭吃膩了...”


    那真是賤狗!乞丐啐了口,看著滾落在雪地泥汙中的半塊饃饃忙上前撿起來,擦了擦就往胸口塞,塞了一半又停下,這饃饃已經被狗咬了兩次了,看來不適宜在這世上久留,就不用等到餓極了再吃,還是先吃了吧,要不然再被狗叼去真被吃了就糟了。


    他大口大口的啃著饃饃,身子暖和,饃饃還沒變硬.....身子暖和,乞丐看著裹在身上的鬥篷,這是昨晚那個乞丐的。


    真夠大方的啊,這一個鬥篷能保住一個乞丐過冬的命,因為什麽?乞丐看著自己手裏的半塊饃饃,這個嗎?嘖,傻子嗎.....


    急促的腳步聲再次從橋上傳來,乞丐忙將饃饃往嘴裏拚命的塞,一麵探頭看去,還好這一次隻有一群官差,並沒有帶狗......


    .....


    .....


    街上除了官兵們奔走,趕早拜年的人也開始走動,除了親朋好友晚輩,學生們也會上門。


    社學周先生家裏此時濟濟滿堂,拜過年被周夫人招呼著吃茶點,年輕人們聚集在一起說笑熱鬧。


    “今日我做主,不用怕你們先生。”周夫人道,“想玩什麽就玩什麽。”


    年輕人們便跟著起哄,很快在側堂裏玩牌下棋投壺。


    叮的一聲輕響,一支木箭穩穩落在銅壺裏,四周的年輕人們拍手叫聲好。


    “樂亭哥這次玩的非常好了。”一個年輕人說道,伸手接過樂亭遞來的箭筒。


    樂亭笑道:“熟能生巧。”


    二人擦肩交換,低語。


    “消息是真的?”


    “是的,劉蘊年前已經接替他父親在衙門當差,天不亮的時候看到外邊的官兵進來,聽到他們說薛青在長安府。”


    一語落二人站開,那年輕人繼續投壺,樂亭則後退到旁邊的年輕人中。


    “那些官兵是一路追緝過來的。”旁邊有年輕人低語,“肯定是真的。”


    另一個年輕人道:“那她真的回來了?”


    雖然說著話,幾人的視線都看著投壺的年輕人,此時年輕人木箭落入銅壺。


    “好。”幾人拍手叫好。


    “這隻是官兵們說,但至今沒有人見到她。”年輕人接著低聲道。


    “大家不要激動。”另一個年輕人道,“她不來找我們,我們不要找她。”


    幾人再次點頭,對著投壺的年輕人笑著叫好。


    “她現在應該是女孩子裝扮吧。”一個年輕人忽道。


    樂亭道:“應該是吧,這樣才是最方便的。”


    大家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激動又似乎不解又有些拘束窘迫。


    “她,是不是不好意思見我們...”一個年輕人低聲道,“京城那邊說她始終沒有回應。”


    話音落樂亭忽的啊了聲,讓眾人微微一緊張,還好室內打牌下棋投壺雖然是讀書人也是吵鬧。


    “怎麽?”大家低聲問道。


    樂亭搖搖頭:“沒什麽。”又道,“她不見我們不是不好意思,是不想拖累我們。”


    年輕人們點點頭,這一點他們其實是知道的。


    不過,她還是想看他們一眼然後遠走高飛,樂亭心想,所以昨晚門外是她來做告別的嗎?


    側屋裏喧鬧,院子裏忽的也喧鬧起來。


    “你們幹什麽?”


    坐在窗邊的年輕人們最先回過神忙貼著窗戶看去,喊道:“是官兵!”


    官兵!


    屋子裏的年輕人們頓時都停下動作,樂亭等幾個年輕人交換個眼色跟著大家一起向外看去。


    官兵們已經進了屋子。


    “核查陌生人。”為首的官兵說道,視線掃過室內,“誰是周先生?”


    周先生站出來。


    “將你家裏現在的所有人都叫出來接受檢查。”官兵道。


    “這些是我的學生子侄...”周先生道,“都是長安府人....”


    官兵打斷他道:“不管是誰,姓名父母以及與你的關係都報來。”


    周先生還要說什麽,樂亭等人已經上前阻止。


    “好的,好的,請查問吧。”


    “先生,如今緝拿逆賊事重。”


    周先生被勸下,忍著憤憤甩袖:“查吧。”


    官兵道:“還有女眷。”


    周夫人大吃一驚:“女眷,誰查,也是你們查?那怎麽好拋頭露麵?”


    官兵看她,神情冷冷:“為什麽不好拋頭露麵?是有什麽不能見人的嗎?”


    “這,官爺,不是這個意思啊。”


    “太過分了啊,你們天天守著城門街道門宅,誰家有多少人是誰比我們自己還清楚呢,還要查,大過年的也折騰人。”


    “不就是抓同黨嗎?我,就是,我就是那薛青的同黨,把我抓走吧。”


    “先生,先生。”


    屋子裏頓時亂作一團。


    此時長安府中家家戶戶皆是如此,寒門小戶,豪宅大族都被官兵們湧入,每家每戶每個人都要出來接受核查,一時間到處都陷入混亂。


    .....


    .....


    “開門!”


    “二老爺,二老爺!”


    郭二老爺的屋子被人一腳踹開門,官兵們一擁而入,下人們大呼小叫驚慌的倒退,但沒人注意的是,這些下人們雖然踉蹌,但始終沒有一個摔倒在地。


    “郭二老爺在哪裏?”


    “官爺,二老爺在佛堂..”


    一個大老爺們念什麽佛?官兵們衝過去,一把掀開簾子,果然見郭二老爺跪在蒲團上正念念有詞。


    “...不要來我家,不要來我家。”他嘀嘀咕咕,下一刻受驚的站起來。


    “郭二老爺,你在做什麽?”為首的官兵喝道,“不要什麽來你家?”


    郭二老爺道:“不是說那薛青來長安府了嘛,我,我這不是怕她來我們家....”


    什麽亂七八糟的,官兵皺眉:“她來你們家怎樣?你就要掩護她嗎?”


    郭二老爺喊冤枉:“我當然立刻抓起來了。”又訕訕一笑,“當然不來不是更好,省的麻煩。”不待官兵說什麽,急急道,“是要搜查吧?搜吧搜吧,隨便搜。”


    官兵道:“除此之外,家裏所有人都要核查。”


    郭二老爺再次點頭,一麵抬手招呼:“查,查,人呢,把人都叫來。”


    屋子裏的下人們亂亂的應聲是。


    ......


    ......


    不情願的,恭敬配合的,或者不冷不熱的,不管什麽樣的態度,不管破屋還是豪宅,長安府的任何一個家宅都不得不打開,家人被逐一的核查不分男女,屋宅內角角落落都被搜查。


    正月初一的長安府熱鬧又冷清。


    柳老太爺轉著金球在廳堂看著袁知府道:“不知道的倒像是抄家呢。”


    袁知府道:“柳老太爺說笑了,多有冒犯,搜查逆賊不得不如此,薛青已經潛入長安府,如果不搜查徹底,大家反而都說不清。”


    柳老太爺哦了聲道:“那要這麽說,這薛青一日抓不到,我們長安府的人就都是嫌犯了?”


    這話聽起來有些耳熟?袁知府沉臉道:“柳老太爺,這話可不是我說的,你如果因為搜查不滿可以彈劾本官,但朝廷可從未說過你們是嫌犯。”


    柳老太爺道:“說是沒說,但你們這做的...”


    袁知府臉色沉沉,柳老太爺又哈哈笑了,手中的金球撞擊輕響。


    “...大過年的,說笑了。”他道,“袁大人你不要介意啊。”


    要是真說笑,他當然不會介意,袁知府也笑了笑,神情並沒有輕鬆,這個長安府可是差點鬧民亂的,罷市這種事,如果沒有當地這些鄉紳豪族背後支持根本不可能。


    “早點抓住吧。”柳老太爺說道,對袁知府一笑,“大家都能過個好年。”


    “是啊。”袁知府亦是一笑,“柳老太爺說得對啊。”


    繼續先前的其樂融融。


    長安府正月初一的喧鬧,薛青並沒有看到,猜是猜到了,但知道隻要自己離開,再紛紛鬧鬧也是沒事的。


    她已經遠離了長安府,但並沒有一騎絕塵向更遠去,此時此刻荒野的大路上人也很多,兩隊人馬衝撞在一起,發出呼喝慘叫以及兵器撞擊聲。


    地麵都在震動。


    薛青匍匐在雪地上,白衣與白雪融為一體,頭上枯草晃動,抬眼可以看到黑紅一片寒光閃閃。


    黑的鎧甲,紅的血,刀劍寒光。


    黑甲衛和大周的官兵們在新的一年的第一天就再次相遇了,繼續去年的廝殺。


    薛青感受著腰間的蝙蝠令,秦梅已經被她甩開了,沒有了蝙蝠令,他再不能肆無忌憚的追蹤自己,被自己的舉報行蹤逼的不得不退避,但黑甲衛卻依舊陰魂不散。


    所以其實黑甲衛根本就不是追蹤著她,而是追蹤大周的官兵然後尋機冒出來截殺,然後罪名就扣到了她的頭上。


    保護薛青。


    保護你娘的頭啊。


    如同以往一樣,人數不多的黑甲衛突襲狠殺一通便撤退,大周官兵們一邊追一邊收拾戰場,廝殺停歇,隻剩下馬蹄聲以及搬動屍體的動靜,很快這些官兵們也都離開了。


    薛青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阻擊爭鬥結束官兵散去,這邊的荒野上不是就沒有人了,片刻之後對麵不遠處的雪地上十幾個男人從溝壑裏爬出來,他們穿著棉襖,背著籮筐挑著裝飾著彩紙的禮包,淳樸的臉上驚恐未定....看起來像是年初一去主家拜年的佃戶們。


    在廝殺開始的時候,行走在大路上的他們連滾帶爬的逃到一旁的溝壑裏,還好兩邊對戰激烈並沒有波及這些平頭百姓。


    “好了,沒事了,撿回一命啊。”


    “快走吧快走吧。”


    男人們七嘴八舌的說著,招呼著,他們腳步踉蹌似乎嚇了腿軟,走的很是緩慢.....慌不擇路,竟然漸漸的向這邊來。


    薛青眯起眼看著這些人,看到他們纏繞麻繩的扁擔頭上露出的寒光,看著沉重的搖晃的籮筐,以及踉蹌卻又穩紮的下盤腳步.....


    除了黑甲衛和大周官兵,又有新人物來圍捕她了?什麽來路?


    忽的薛青麵色驚訝,手一撐地麵,伴著雪花飛舞人站了起來。


    正緩緩圍攏的男人們還在胡亂的說話,陡然看到要包圍的人提前跳出來,不由意外的一頓,然後挑擔的肩頭扁擔抖動,佝僂身形行走的男人們抓住了籮筐.....


    “小康哥。”薛青沒有在意他們的動作,看著其中一個男人喊道,“你怎麽在這裏?”


    那邊各種動作姿態的男人們瞬時僵住了,其中一個背著扁擔的男人驚訝的看過來。


    雪地裏恍若平地鑽出的素衣女孩子垂手而立,頭上紮著一條素白的絹帕,還殘留著枯草晃動,隨著起身露出烏黑的紮在身後的辮子,雪地白茫茫一時看不清她的麵容,但這動作,這聲音,還有一句話飄來.....


    “你是在做貨郎嗎?”她的聲音清柔。


    背著扁擔的男人下意識的道:“那,青子少爺是在這裏讀書嗎?”


    .....


    .....


    (2月結束了,這個月更新要少一點,情節也沉悶,但還不錯,月末還是到了一個情節的結束,以及新的情節的開始,我為此小得意了一下,我知道有不少讀者抱怨水和情節慢,但,薛青是喊著幹他娘了,但真不是喊一句話就能幹成的。麽麽噠,三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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