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出手相助裴旻之人,正是白日裏雨林居與裴旻有過照麵的那位外表粗獷的書生。


    裴旻道:“兄台白日言談,驚世駭俗,誠為高論,令小弟傾慕之心頓起。不料兄台今晚又救裴某於危難,敢問兄台尊姓大名,今日相助之情,裴旻他日必當圖報。”


    那書生展顏一笑道:“在下姓鍾名馗,南陽人氏,剛才之事,不過是適逢其會,舉手之勞,非為圖報。我觀公子劍法本來極為高明,隻是那綠袍人陰陽雙筆的武功獨辟蹊徑,加上武器怪異,一陰一陽,剛柔相濟,故而難以應付。”


    裴旻道:“不錯,綠袍人不但筆法怪異,而且內力雄渾,要不是鍾兄仗義出手,我與張兄已遭不測。”


    鍾馗道:“我與那綠袍人曾有一些過節,而我所使之手段,正是綠袍人陰陽筆的克星,故而他一見我出手,便驚惶離開。”


    張旭見這鍾馗驚走了綠袍人,早已從剛才驚嚇之中恢複過來,此時他在屋中張羅裴鍾二人坐下,還吆喝著讓夥計送上熱茶,這雨林居的夥計倒十分的殷勤,隻要客人有所求,必定鞍前馬後照顧周到,這想來也是雨林居地處小鎮卻生意興隆的原因之一。


    裴旻十分疑惑地問道:“這綠袍人出現在這雨林鎮,闖入書聖房中,欲行不軌,他到底何方神聖,還請鍾兄示下。”


    聽聞裴旻垂詢,鍾馗一聲長歎,兩眼怔怔出神,過了片刻,他才緩緩開口道:“那綠袍人……”


    原來,山南東道南陽郡有一鍾姓人家,為當地望族,據說這鍾家是春秋時期音樂名家鍾子期之後代,鍾家祖上經商多年,累積下巨大的財富,傳至這一代,鍾家之主鍾元更是經營有道,米糧布匹等生意做得十分紅火,鍾家因此富甲一方,十分富庶。


    鍾元為人寬厚,常常接濟四鄰窮苦,廣結善緣,故而在當地名聲極佳。


    隻是他年逾四十,卻有一心病,那就是與夫人結發二十餘年,卻苦無後嗣誕生,眼看偌大產業無人繼承,鍾元與夫人遍訪名醫,兼之求神問卜,方法用盡卻無任何效果。


    直至一日,有一遊方和尚賜予其一方:用紅豆、黃豆、綠豆、白豆、黑豆這五豆各六兩六錢,再用晨露為引,用深井之水做成稀粥,夫妻雙方每日服用,一月後行房即可見效。這和尚還言道:這紅豆補心,黃豆補脾,綠豆補肝,白豆補肺,黑豆補腎,但有祈子者,此方百試百靈。


    鍾元重金謝過遊方和尚,便按方子依法炮製,熬製五豆晨露粥食用,不久,夫人果然很快有孕,鍾家全家上下無不歡天喜地。


    經曆辛辛苦苦十月懷胎,鍾夫人產下一子,取名鍾馗,馗者,取四通八達,前途無量之意。


    此子生下之時,正值清明時節,梅雨飄零,而嬰兒哭聲嘹亮,四鄰皆曉。


    鍾馗八月即走,健步如飛,十月開口能言,三歲即可看出骨骼雄奇,異於常人稚子,待他年方八歲,鍾元便聘請名師,教其習文練武,而鍾馗天性聰穎,三五年間便將四書五經橫流倒背,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


    至此鍾馗更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常在當地四處抱打不平,他鏟除盤踞在五虎村的七八名惡霸、橫掃南陽街市地痞流氓,時人人稱鍾大膽,家人甚異之。


    隻是鍾馗年紀輕輕,但相貌有些嚇人,其人身形魁梧,滿臉胡須,雙眉豎挺,眼比銅鈴,有如人間惡鬼,觀之駭人,不為常人所親近,所以,鍾馗經常獨來獨往,但他生性豁達,也不以為意。


    時間一晃來至三年前,適逢清明,鍾馗已至弱冠之年,鍾府上下張羅,為其舉行冠禮。


    鍾府為當地大家,對唯一的子嗣鍾馗的冠禮非常重視,合府上下早早準備好了一切。這一天,觀禮來賓多是南陽郡當地德高望重的長者,他們受邀早早來到鍾家,由仆人引到大廳休息。


    日晷指向中午時分,鍾元在前引路,眾來賓簇擁著鍾元來到裴家祠堂,祠堂裏的供桌上祭祀用的豬牛羊等貢品琳琅滿目,冠禮正式進行。


    在鍾元的帶領下,鍾馗首先祭告天地與祖先,而後由一位老者,當地有名的教書先生孔先生進行加冠。


    祭告完畢,早有仆人用禮盤端上帽子,這帽子不是一頂,而是三頂。


    孔先生年逾八十,白須飄飄,他首先拿起第一頂帽子,這頂帽子是用黑麻布做的緇布冠,隻見他嘴裏念念有詞:“頭戴麻布冠,他年中狀元!”


    然後,孔先生慎重的將緇布冠戴到鍾馗的頭上。


    緊接著,孔先生拿起第二頂帽子,這帽子用白鹿皮做成,叫做皮弁[biàn]冠,孔先生邊往鍾馗頭上戴邊念叨道:“二戴皮弁冠,將軍保國安!”


    原來,這皮弁冠是表示參軍衛國之意。


    孔先生將第三頂帽子取在手中,這帽子紅中帶黑,名叫素禮冠,孔先生大聲道:“三戴紅黑冠,祭祖德為先。”


    原來這素禮冠代表的是可以參加家族祭祀,繼承祖宗優良美德之意。


    這三重禮冠,寄寓著對年輕人的文、武、禮三種美好的願望。


    三次加冠後,孔先生手撚白須,略作沉吟後道:“鍾馗這孩子相貌奇異,希冀他將來是中正仁和之人,又生在南陽,就以‘正南’為字,如何?”


    原來,這也是冠禮習俗之一,隻有進行了冠禮,就預示著此人已經成年,成年了才可以取正名以外的字號。


    鍾元頷首微笑,早有仆人將“正南”二字通傳鍾夫人得知。


    鍾馗謝過孔先生,冠禮初成。


    鍾府早在前廳設好酒宴招待來賓,而依據慣例,受冠者鍾馗換下所受三冠珍藏,換上全新的玄色禮衣禮帽,入後院拜見母親。


    鍾夫人見自己含辛茹苦養育的孩子今日宣告長大成人,如何不喜?母子二人交談片刻,便一同前往前廳招呼賓客。


    人還未到,就聽到鍾元大聲嗬斥之聲:“閣下意欲何為?”


    鍾馗撇下母親,急忙奔到前廳,隻見剛才還熱鬧非凡的場景早已不複存在,來觀禮的賓客已走得幹幹淨淨,一身形高大的綠袍人站在大廳中央,眼露凶光,來者不善。


    綠袍人正是殊不赦,他外號陰陽判官,以雙筆為武器,可是他所用的兩支鐵筆卻是尋常之物,始終不合其心意,殊不赦多年來一直在尋找特殊材料準備打造陰陽雙筆。


    就在三年之前,他不知怎麽聽聞南陽鍾家有一塊玄鐵與一方綠玉,頓時便起了占為己有之心。


    原來殊不赦也混跡在賓客之中,待鍾元一一敬酒,輪到他這裏時,他站起身賠笑道:“恭喜鍾員外,令郎冠禮已成,我觀鍾公子相貌非凡,他日定當揚名立萬,鵬程萬裏。”


    鍾元見此人十分陌生,微感訝異,但今日既是鍾府佳事,也就客氣道:“謝您吉言,請!請!”


    鍾元先自喝下杯中酒,正要走開,殊不赦卻接著道:“鍾員外請留步,我來此,一是恭賀鍾公子成年之禮,二是想和鍾員外做一筆買賣。”


    鍾元微微一愣,道:“貴客還請盡情用些酒菜,今日是犬子冠禮大事,恐不宜洽談買賣之事。”


    殊不赦怪眼一翻,道:“是嗎?可我今日是誌在必得。”說完,放下酒杯,同時左掌輕輕一按,一張桌子頓時喀拉拉破得粉碎,桌上的杯盤碗碟濺了一地!


    眾賓客被這綠袍人此舉驚得呆住了,大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殊不赦提氣喝道:“諸位,你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我與鍾員外還有大事要談,諸位是時候離開了吧。”


    眾賓客大都是本地鄉紳,皆是飽讀詩書而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見殊不赦一臉凶相,又被他掌力震懾,聽他這麽一說,眾人無不紛紛溜之大吉。


    殊不赦冷笑道:“鍾員外,現在我們可以談一談了吧。”說完,他從背後取下一個錦盒,打開盒蓋,裏麵是十隻黃澄澄的金元寶。


    殊不赦接著道:“我也不強要你的,這點元寶還請收下,如若不夠,隻要您開個價,我還可以差人送來。”


    鍾元看對方來者不善,眼看賓客紛紛離去,而自己又無可奈何,隻得強忍心中怒火道:“不知客人所為何來?”


    殊不赦道:“玄鐵石,翡翠玉。”


    鍾元一聽,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鍾家別的沒有,金子倒有很多。玄鐵石與翡翠玉是我鎮宅之寶,恕不外賣。”


    殊不赦冷笑道:“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而此時,鍾馗恰好走了進來,年少氣盛的他老遠便聽見此人出言威脅父親,內心早已按捺不住,他怒喝道:“哪裏來的賊子,切莫張狂,看打!”與此同時,他身子猛的飛了起來,一式“騰空穿雲掌”直向來人頭頂拍了過去。


    這空中一掌姿勢美則美矣,但殊不赦看也不看,聽聲辨位,右掌小指、無名指、食指、拇指微曲,中指戳出,不偏不倚擊中鍾馗的手掌掌心,這一招“畫龍點睛”暗含厲害筆法,力道不大但後發而先至,一出手便攻敵之破綻。


    鍾馗掌心勞宮穴劇痛不已,倒退幾步,整條右臂軟軟低垂已不能動彈。


    一招之間,高下立判。


    鍾元為鍾馗所聘請的那些武術教頭,無非是當地有些名氣的武師,這些武師本身本事就不是一流之選,又為博取鍾元和鍾馗的歡喜,大多教授的是一些漂亮的武藝招式,實用性大打折扣,所以憑鍾馗所學,對付尋常潑皮無賴倒不成問題,但哪裏是殊不赦這般身經百戰的真正高手的對手。


    鍾元眼見殊不赦一指便擊退鍾馗,便心生怯意,心知如不遂了此人心意,恐怕全家性命不保。權衡再三,隻得將玄鐵石與翡翠玉拱手相讓。


    正是:


    南陽奇士倔然起,清明成年行冠禮。


    隻為一雙陰陽筆,迫得英雄練絕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聖琴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繁星樓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繁星樓主並收藏劍聖琴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