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經過了三天的跋涉,裴旻與李白終於趕到了酆都城。


    走在古老的青石板街道上,李白喟然長歎道:“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這三日你我爬山涉水,穿林攀岩,朝避猛虎,夕避長蛇,方來到這古時巴子別都,回想實是艱難!”


    裴旻笑道:“女王蜂將四名黃衣婢女留與仁兄,恐怕勞累之事與她們脫不了幹係吧。”


    李白反問道:“騎虎難下,將軍知之,何必取笑於我。陪伴你的那彩衣女子呢?”


    “她早已走了。”裴旻語中頗有留戀之意,他暗暗摸了摸腰間陸離留下的那柄華麗的匕首,內心揣摩著這“離人斷腸匕”幾個字,心底湧起了一種言之不盡的惆悵與隱憂。


    正說間,他們已來到一處繁華的大街,這裏人來人往,較為熱鬧,街道的中央,有一根高逾三丈的粗壯的石柱,石柱的頂端安放著一顆巨大而相貌凶惡的鬼頭雕塑。


    酆都曆來被稱為鬼城,這巍然聳立的鬼頭正是酆都城的城標。


    鬼頭標的正前方便是滾滾東逝的長江之水,而它的背後卻左右各有一山,左山名為雙桂山,右山名為名山,兩山中間映出一片幽幽的山穀,遠遠便看見穀中有紅光閃現,映得仿佛天上亦有片片紅霞。


    裴旻與李白交換了一下眼色,向路人一打聽,那有紅光得到地方果然便是百花穀所在,兩人便往那穀中走去。


    那山穀看似近在眼前,但兩人往山凹中走了三四裏地才來到穀口。


    穀口前麵是漫長的人工修砌的青石台階,兩人往上一看,不由暗暗吃驚,這些青石台階總共怕有千步餘,直通往半山腰的一座八角亭。


    兩人邁開步子向上爬去,台階兩邊栽種的是整整齊齊的柏樹,就像是兩列威武的守衛一般,但柏樹之間半隱半現出一些牛鬼蛇神的石頭雕像,使得這靜謐的長梯有了一種森嚴悚然的感覺。


    好不容易挨到八角亭,裴旻抬頭一看,亭上匾額大書“曉月亭”三字,兩邊一副對聯,上聯:一江鹿鳴望平都曉月,下聯:二喬淩波看長河落日。


    李白頷首道:“好聯,妙聯。山水相依,動靜鹹宜,日月入境,妙不可言啦。”


    從曉月亭放眼望去,遠處依稀可以看見那鬼頭標和長江之水,近處,穀中周圍四處彼岸花競相開發,朵朵紅花赤紅如火,嬌豔如血。


    正談論間,忽然從穀中傳來一陣粗礦的鼓點兒聲,聲音中充滿殺伐之氣。


    裴李二人抬眼看時,曉月亭後便是一塊大壩,大壩不遠處是一道高高的城牆,城牆上正掛有“百花神宮”幾個大字。


    此時,城牆中央的紅色大門吱吱呀呀的打開了,兩隊清一色白衣少女分站在大門兩邊,有一名司儀模樣的女侍者走了出來,伸手道:“二位可是來參加今晚七夕之會的貴客?如果是,請二位出示信物,如果不是,此地非閑雜人等可以逗留,還請速速離去。”


    裴旻與李白從懷中摸出那朵火紅的彼岸花遞了過去。


    那女侍者結果紅花,仔細檢驗過後,對著裴旻與李白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裴旻與李白也不客氣,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剛進城門,左右兩邊是兩條長廊,長廊裏各設有四幅矮桌,桌上早已擺滿了許多瓜果幹鮮及酒水蜜餞等物,卻沒有半點喧嘩之聲。


    長廊中間是寬闊的青石空地,那空地上正有十二名圍著草裙、紮著發帶的赤膊壯漢,他們手持短刀,正在表演古曲《巴渝舞》。


    這十二壯漢時而歡呼雀躍,時而捭闔前衝,時而躬身後退,時而邁步左劈,時而往右刺殺,十二個人動作整齊,殺氣騰騰,最為奇特的是,這些壯漢的雙腳皆縛有一根粗大的鐵鏈,行進之間發出鏗鏘的金屬碰撞聲,讓觀者不禁心裏砰砰亂跳,惴惴不安。


    早有侍者在前躬身引路,長廊裏麵早已座無虛席,裴旻舉目掃視,隻見在座的竟是一個個熟麵孔,左手邊依次是琴師月娥眉、舞魁公孫大娘、棋聖王積薪、書聖張旭;右手邊則隻有一中年儒者就座,餘下三張空桌。


    引路的侍者將李白與裴旻帶往右邊空桌後就座。裴旻路過之時,與棋書二聖頷首致意,但並未有言語交談,他又見月娥眉和公孫大娘正坐在那裏,朝他微笑,裴旻也木然的朝她們倆笑笑,但他心中如老樹盤根,百味雜陳,笑容裏更有幾分苦澀,二女卻沒有察覺。


    這時,百花穀大弟子孔玉顏在右手首席作陪,她將七位賓客一一向來者介紹。


    其他五位裴旻自是熟識,而右邊第一席的陌生中年儒者,竟是玄宗皇帝最為喜愛的樂工李龜年,裴旻不禁多看了李樂師幾眼,隻見其人戴一頂黑色璞頭帽,身罩一領寬鬆的皂色大袍,麵容清秀,胡須整潔,顯得很有一派儒雅風度。


    裴旻不禁暗暗納罕,百花穀費盡心機將這六位各懷絕技之人請來做客,到底所為何來?


    用過午飯,百花穀中眾多侍者將賓客紛紛引到指定的房中休息,裴旻微感煩悶,便想到處走走,但女侍隨即一路跟隨陪伴,隻允許在前山隨意走動,後山似乎為百花穀禁地,侍者諄諄告誡,不得穀主允許,絕不要越雷池一步。


    晚膳過後,已是玄月初生,女侍來請裴旻,隻言穀主有請。


    裴旻跟著女侍向後麵走去,一路穿堂過室,行不多遠,來到一處廣場,隻見六人個個噤若寒蟬,正襟危坐。


    裴旻剛剛坐下,忽然,廣場四周亮起了一排排的火把,把偌大的廣場照得如同白晝,一名女侍聲音清亮的唱諾道:“穀主到!”


    隻見從廣場後麵的大門內前呼後擁出一人,此人全身著黃褐色衣裙,臉上蒙了一副黑色的絲帕,想來這就是那百花穀主。


    她緩緩走到廣場前麵,身後跟著百花穀三美:玉孔雀孔玉顏、女王蜂王菲兒、七彩蝶陸離,三人各懷心思,貌合神離,但百花穀主在場,她們也就聽命行事。


    百花穀的三大弟子後又跟了若幹名百花穀女徒,這些女徒皆素衣長辮,排著整整齊齊的隊伍走上前來。


    那百花穀主眉毛一揚,銳利的目光將裴旻等七位客人從左到右掃視了一遍,方才緩緩開口道:“七年一度的七夕佳期大會,有幸請到七位在座的當世英傑參與,本穀主不勝榮幸之至。七夕是百花穀最盛大的節日,本穀每年七夕之夜都要表演乞巧之舞,以祈禱我們穀中的女子每人都能心靈手巧,暗器之術得以攀升化境。各位請坐,奉茶!進舞!”


    說罷,她自顧自的在台上坐下,但她對七夕之會的目的卻是絕口不提,其間眾侍女在廣場上來往穿梭,為七位賓客及百花穀主和百花三美斟上香茶,擺上果盤糕點。


    又有十餘名舞娘上前,手拿繡花針與長長的紅色絲線,表演極具特色的乞巧之舞,隻見她們對月穿針引線,一雙雙白玉一般的巧手引動針線翻飛,身形圓轉自如,眉目顧盼生情,姿態頗為曼妙,再加之舞蹈陣型悠忽變化,倒也極具觀賞性。


    來客們各自假意喝了幾口香茗,又漫不經心的欣賞舞蹈。


    琴劍書畫四人平日本就靜心修習技藝,定力修為較高,皆不動聲色。


    李白首先忍耐不住,待乞巧的百花穀女弟子退了下去的時候,他騰的一下站起來,拱手朗聲問道:“敢問穀主,此次邀請我等七人來此,有何貴幹?”


    百花穀主略作躊躇狀,她幹咳幾聲,頓了一頓,又作為難狀,低聲道:“此次有請七位尊客蒞臨,一是請諸位共度七夕,捧場欣賞本穀景致人物,二是因本穀遇到了一件生死存亡之大事,需要幾位幫忙解決。”


    裴旻暗暗尋思:來了,來了,這穀主終於要說到點子上了。


    王積薪起身道:“貴穀人物風情的確不俗,我們已欣賞過了。但我等隻懂得一些微末之技,又如何能幫上您的大忙呢?”


    百花穀主微微一笑,道:“王先生說笑了。在座七位在我的眼中無一不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奇人。王先生棋藝之精,天下聞名,是皇帝身邊最得寵的棋待詔;女琴師月娥眉,琴技天下無雙,一曲《胡笳》道盡人生蒼涼;公孫姑娘絕色天顏,劍舞獨步天下,九天鳳儀劍,傾城又傾國;張先生草書一字千金,李太白詩名冠絕古今,龜年先生精通樂理,操千曲而曉音,而這一位……”


    說著,百花穀主目視裴旻,仍似笑非笑,“這一位卻是近年江湖後起之秀,劍術無雙,令百花穀三大弟子也甘拜下風的裴旻裴少俠。本來裴少俠不在此次七夕大會的受邀之列,無奈畫聖吳道子躲在皇宮之中,收不到我們的紅花令,裴少俠也就機緣巧合的被請來了。”


    眾人見她對各人的家底如數家珍,不禁暗自駭然,尤其是裴旻,這百花穀主對他與王菲兒和陸離之間的糾葛似乎了如指掌,豈能讓他不驚訝莫名。


    那樂師李龜年道:“不知穀主遇到了什麽難題,我們來到這百花穀中,得穀主殷勤款待,我等如能效勞,必不推辭。”


    百花穀主道:“說來隻是小事一樁。我百花穀受他人恩惠,得尊主庇佑,故而領命為尊主尋求一幅《山河社稷圖》,不知諸位有沒有聽說過此圖?”


    在座的幾人皆與那殘圖有關,各人心中無不一震,各自暗思脫身的對策,其中又以李白為甚,隻因其餘幾人不是將密圖交予裴旻,便是將殘圖藏於可靠之處,而李白卻將之隨身帶上。


    李白偷眼環看四周,隻見各處大門均已緊閉,門邊有百花穀弟子看守。他不禁暗暗著急,於是又對百花穀主道:“太白實不知此事,如今我身有要事,不便久留,今日多有叨擾,告辭了。”


    說罷,李白推杯起身,轉步欲行。


    真是:


    七夕碧霄懸秋月,百花乞巧不眠夜。


    紅花邀得七豪傑,不是生離是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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