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淩波別苑中,客人們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不斷,絲竹之聲縈繞,個個酒足飯飽,一時賓主盡歡,直至深夜,宴席方散。


    樂人之中,李氏三兄弟本就住在別苑之中,沈妍與江心月因明日要與岐王同行,又已是深夜,今夜她們便沒有歸家,隻在別苑客舍中安歇。


    也許是夜宴的氣氛極好,又得沈妍陪伴說話,公孫大娘心情放鬆了許多,多日來的焦慮與憂愁不知不覺間釋然不少,她內心已有幾分期待著來日山東之行,也許隻有不停的奔走,用匆匆而過的時間來忘卻塵封的往事,來撫平心理的傷痛。


    這一晚,公孫大娘竟睡得無比的香甜,無比的深沉。


    第二日清晨,潮濕湖風的氣息在空中徜徉,早起的鳥兒在園中柳枝頭上嘰嘰喳喳地叫著,它們那一如既往而不知疲倦的叫聲喚醒了沉睡中的公孫大娘。


    公孫大娘搖了搖略顯沉重的頭,昨日夜宴之上,她被歡快氣氛所感染,又因與眾樂人有些情投意合,因此喝了些酒,她不僅敬了岐王與冷夫人幾杯,還與眾樂人推杯換盞,頗有些借酒澆愁的味道兒,沒想到多時不曾飲酒,一時貪杯,竟會喝醉,她隱約記得,還是十二娘和一位別苑女仆一起將她攙回房中的呢!


    待神情清醒了一些,公孫大娘感到周圍出奇安靜,別苑中沒有半分人聲喧嘩,她微感詫異:岐王不是今日便啟程前往山東麽,那別苑上下理應十分忙碌的收拾行裝才對呀!為什麽此事四周還是一片靜悄悄的呢?


    她再一想,不對呀,十二娘不是說過早上還會過來侍候的嗎?難道是她忘了?也不太可能,那孩子內心火熱赤城,對公孫大娘這個師傅極為尊敬和親熱,頗有說到做到的果敢,她不可能忘了呀!


    公孫大娘暗叫不妙,她飛快穿衣起身,提起寶劍往淩波別苑大廳走去。


    一路上,沒有看到一個往日忙碌的仆人身影。


    大廳中站立的人倒是不少,但和以前人人笑口常開的情形大為不同,廳中仆人們分站四周,人人垂頭肅靜,個個緘口不語。


    公孫大娘環顧廳上,見岐王獨自一人陰沉著臉坐在檀木大椅上,亦一言不發。杜甫站在堂上,時而與李氏兄弟咬耳詢問,而李鶴年與李彭年在一旁也是急得抓耳撓腮,見岐王麵色有些難看,他二人又不敢發話詢問,兩兄弟在廳中來回踱步,一副無計可施之狀。


    這是怎麽啦?公孫大娘不禁暗暗納罕。


    岐王自也看到了進來的公孫大娘,平日裏光彩照人、怡然自得的他,此時臉上仿佛失去了血色,顯得憔悴而蒼老。


    岐王長歎一聲,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公孫姑娘,你起來了,幸虧你沒事,你……你走吧……”


    公孫大娘一愣:“走?走哪裏去?”


    岐王眼中一紅,道:“此非久留之地。你從哪裏來,就到哪裏去,總之,離這裏越遠越好。”


    公孫大娘一頭霧水,她自然不願就此不明不白的離開,就算要離開,她也一定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個明白,她上前正色道:“請問王爺,這到底是怎麽了?別苑中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姑娘請看。”說罷,岐王將一方精致的真絲手帕遞了給她。


    絲帕觸手柔軟滑膩,透出一股奇特的香味兒,公孫接過帕子一看,隻見上麵留有數行觸目驚心的血字:


    暫借樂人,不日歸還,萬勿報官。如若不遵,血洗別苑,不留雞犬!


    落款為:玉郎君。


    岐王愁眉緊鎖,緩緩道:“孤早聽聞過這玉郎君之名。據說近年來,八百裏洞庭湖中忽然出現一股邪惡勢力,名叫煙雨塢。洞庭湖廣闊無邊,煙波浩渺,傳言煙雨塢建在洞庭湖腹地之中,煙雨塢附近有幾個無名小島,島上也有煙雨塢的人駐守,隻是洞庭湖中小島星羅棋布,煙雨塢的具體所在卻無人得知。隻聽坊間傳聞,煙雨塢的主人名叫玉郎君,其人生得白淨秀氣,但此人武藝高強,神出鬼沒,又極是好色,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婦女,致使近年來洞庭湖一帶女子聞之色變。玉郎君有幾名十分厲害的手下,人稱二鬼、三星、四才人,這些人極為神秘,常神龍見首不見尾,隻是隻要他們出現,便常有些意外之事發生。”


    公孫大娘道:“我曾聽一位江湖老前輩說起過這煙雨塢的一些秘聞,想不到此次江南之行會遇上他們。隻是,既然知道煙雨塢就在洞庭湖一帶為非作歹,那官府為什麽不派兵剿滅他們?”


    岐王道:“孤王每年都要到江南淩波別苑閑居數月,當地官員是知道的,他們也對嶽州附近治安格外重視。自從煙雨塢玉郎君一夥攪亂地方以來,嶽州太守陳新曾聯合江南道府兵統領林明霽將軍,二人派出了幾批官府的捕快和江南道地方軍,聯合搜尋煙雨塢所在,但都無功而返,煙雨塢大概是知道官軍在找他們,也消停了一陣子,沒想到玉郎君沉寂了一段時間後,竟突然對淩波別苑下手!真是膽大妄為!”


    公孫大娘道:“昨夜我一時貪杯,宿醉不察,不知府上何時發生變故?”


    岐王又歎了口氣,道:“今日孤起得甚早,但卻發現府中人人驚慌失色,原來李樂師、沈姑娘、江姑娘與十二娘皆不見了蹤影,隻在大廳的桌上發現了這方血字絲帕。”


    公孫沉吟道:“二鬼?”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麽,她自言自語,“難道是黑白無常?”


    岐王訝然道:“什麽是黑白無常?黑白無常不是傳說中的地獄使者嗎?姑娘見過他們?”


    “豈止見過,我還與他們交過手呢!”公孫大娘便將前日晚在沈妍家的遭遇簡單的向岐王做了一番陳述。


    “原來如此,什麽地獄使者!定是有惡人假扮黑白無常的模樣而現身作惡!”岐王若有所思道,“想是那黑白無常敗走後,一定向同夥傳遞了消息,而昨夜的不速之客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毫無聲息的達成目的,因此派人潛入,將別苑中的三名樂人和十二娘擄走,卻唯獨不敢騷擾公孫姑娘,隻怕是忌憚姑娘武藝高強之故。”


    “也怪我昨夜睡得太沉,沒有發現苑中異常。隻是黑白無常武藝已是極為詭異,憑我的傾城劍法,也是僥幸之下打敗了他們。那煙雨塢的三星與四才人也必定不是等閑之輩。”公孫道大娘分析道。


    突然,公孫大娘眼睛一亮,道:“三星?嗯,三星!難道昨日光臨夜宴的福祿壽三老者便是煙雨塢的三星?”


    岐王右拳猛砸在左掌掌心,無不懊惱道:“孤亦有此猜想,那福祿壽三位老者本是人間凡夫俗子爭相膜拜的神仙人物,哪曾料那慈眉善目之人卻是不懷好意之徒,煙雨塢之人為何邪惡如斯!恨隻恨孤引狼入室,悔之晚矣。如今七星樂陣隻剩下你們三人,說不定煙雨塢還會針對孤王有所動作,你們還是速速離去為妙,免得再受牽連。”


    公孫大娘決然道:“王爺暫且息怒,不必過於憂慮,公孫走南闖北,也曾遇到不少棘手的難題,但都迎刃而解。李樂師與我有同道之緣,沈妍與我有姐妹之情,十二娘是我徒弟,江姑娘是王爺貴賓,這四人我當然非救不可。是不是昨日的福祿壽三星所為還不能下此定論。今日我願四處查訪,幾個大活人不見了,必定會留下蛛絲馬跡。但我仍擔心一人之力猶如杯水車薪,不足以應付強敵,王爺可不必受絲帕上的言語威脅,當立即同本地官府聯係,隻要我訪查到樂聖李龜年等人所在,王爺即可率人增援於我。”


    李氏兄弟亦憤憤道:“兄弟如手足,我們怎肯為自己安危而舍大哥而去,邪不勝正,事情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蒼天保佑,大哥他們定可平安歸來。”


    杜甫亦道:“我與李龜年乃生死之交,見不到他平安歸來,我亦不會離開,不論多少時間,總要等到他和其他樂人的消息。”


    岐王點頭道:“此言甚是。今早十二娘與李、沈、江三位樂師被劫,孤王一時亂了方寸,如今全憑姑娘和諸位在此陪伴,我心稍慰。公孫姑娘女中豪傑,思慮周全,定能找到他們,如此便依姑娘之意而行,隻是敵暗我明,須得多加小心,孤就在這裏等你的好消息。”


    說罷,岐王喝散大廳的奴婢,隻叫兩人上前聽命,岐王在那兩名看似精明的下人耳邊叮囑一番,那二人自去官府聯絡去了。


    公孫大娘正欲離開,突然想起一事,轉身問道:“王爺,府中發生如此大事,為何不見夫人和小王爺蹤影,難道他們也被擄了去?”


    岐王沉默片刻,歎息道:“夫人昨日晚宴後身體不適,尚在房中歇息。瑾兒自小頑劣成性,常年在外遊蕩,極少回家,即便回家也是整日早出晚歸,如此豎子,不堪重任,如今府內陡生巨變,他也不能有所助益,唉……”


    岐王言語中頗有遺憾和無奈之意,公孫大娘也不便下問了。


    公孫大娘出了別苑,沿著街道一路打聽,可惜左鄰右舍及城中的其他居民都沒有人覺察昨夜有什麽異常情況,微風吹拂著她的幾縷劉海,她漫無目的地看著遠方,思索著下一步的行動。


    正在此時,公孫大娘不經意地一抬頭,隻見大街的前方有一個人背著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遠處,那人衣服一身天藍色服飾,頭上帶著一頂巨大的範陽帽,看身形像極了她思念已久的裴旻。


    公孫大娘懷疑自己眼花了,她急忙追上前去,但公孫大娘一動,那人似乎背後生有眼睛,隻見他一閃身,往對街小巷裏隱去。


    江南這座小城的迷霧越來越濃……


    正是:


    江南煙雨迷霧深,連環塢藏玉郎君。


    誰敢迎難揮劍上?有我巾幗是公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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