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地瓜熟。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白日裏豔陽高照,酷熱炙烤得似乎萬物喘不過氣來,午時剛過,街上行人稀稀拉拉,但嶽州城這江南水鄉卻有涼風陣陣,難怪連岐王也要選在這裏避暑納涼,這裏的人們也習慣於午飯後便慵懶的小憩片刻。


    勞累了半日的打鐵漢正躺在木床上鼾聲如雷,那兩隻銀鋌正嚴嚴實實地躺在他的枕頭底下,隻有這樣,他辛苦賺來的錢才讓他感到安心和踏實。


    院子的院門不知怎麽就被打開了,一條人影在刺眼的陽光中大踏步向院子裏麵走去,她的步子鎮定、從容、踏實、沉重,她的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一個個深深的腳印。


    “砰”的一聲脆響,打鐵漢那原本結實的房門如朽木般片片碎裂,此人已如煞星般孤零零地站在門口。


    打鐵漢早被響聲驚醒,他猛的從床上坐了起來,隻見門口的影子一步步朝他逼近,打鐵漢驚恐地睜大了雙眼,喉嚨裏艱難地擠出兩個字:“是你……”


    “是我,我說過要你保守秘密,可是你並沒有遵守我們的約定,所以,你隻能死。”


    打鐵漢渾身一哆嗦,反手從枕頭下將那兩隻總計二十兩的銀鋌攥在掌中,向來人捧去,道:“銀子我不要了,請您高抬貴手,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來人冷哼一聲,道:“世上哪有這麽容易的事,你要食言而肥,我必言而有信。你納命來吧!”


    打鐵漢知道求也無用,他將手中的銀鋌猛的向來人臉上擲去,趁那人躲避的當口,他操起門邊的一柄鐵錘,狠狠的朝來人砸去。


    這打鐵漢終日打鐵為生,渾身倒有幾分蠻力,那鐵錘挾一股惡風朝來人撲去。


    那人雖穿著一雙沉重的鐵鞋,但輕功竟是不弱,她往後一閃,已退到前院的院子中。


    打鐵漢使出全力,揮動鐵錘再次擊向那人,但此人身子十分靈活,一閃便已躲了開去。


    打鐵漢自不甘心就此作罷,他將整個鐵錘朝來人當胸擂去,那人提腿朝鐵錘一腳踢來,隻見鐵錘的木柄已然斷成兩節,那鐵錘飛上了半空又落到了院中的泥地上。


    打鐵漢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兒,便已撲倒在了院裏。


    來人踏著地上的塵土一步步地逼了過去,打鐵漢在地上胡亂地掙紮著,滿身的汗珠讓他覺得無比冰冷,他害怕得渾身濕透了,身上沾滿了泥土,他雙手在空中揮舞,雙腿拚命的在地上亂蹬,整個身體茫然地後退著,但一切都無濟於事。


    來人繼續逼近,打鐵漢已退到了院牆邊,退無可退,那人抬起了右腳,那腳上正穿著一隻奇特的鐵鞋,那鐵鞋狠狠的朝打鐵漢胸口踩了過去。


    打鐵漢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過了片刻,四周除了幾隻蟬不知疲倦的叫聲外,一切仿佛靜止了一般,打鐵漢卻沒有感到有半分的疼痛。


    他睜開眼睛,隻見小院門口站著一位白衣女子,那女子手裏牽著一段白綾,而白綾的另一端正纏繞在那隻舉在空中的鐵鞋之上。


    那穿鐵鞋的腳往地上猛地一頓,將白綾踩住,鐵鞋人驀然轉身,雙眼射出一道冷光,那冷光穿過陽光,似要將站在門口的女子吞沒。


    來的正是公孫大娘。


    她白日裏在茶寮偶然聽見打鐵漢與茶老板的對話後,自然聯想到那更夫後院的特殊足印。


    她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這打鐵漢可能會和那更夫一樣有滅頂之災,所以即便夏日炎炎,她也一直靜靜的在打鐵漢院外的香樟樹附近角落裏守候。


    果不其然,當左鄰右舍的街坊們在烈陽當空的時節躲進屋裏的時候,這殺手便來了。


    為了觀察那殺手是否就是鐵鞋人,公孫大娘一直按兵不動,直到千鈞一發之際方才出手。


    她也終於看清了此人的麵目,但見那人峨眉淡掃、杏眼含春、臉若桃花、唇如櫻桃,活脫脫竟是一妙齡女子,隻是這女子粉麵含霜,眉宇之間自帶一股煞氣。


    公孫大娘喝道:“你是何人?為何要殺這鐵匠?”


    那女子隨口答道:“鐵鞋無覓,江南隨風,柳隨風。”


    說罷,柳隨風右腳往後一擺,似要擺脫白綾的束縛,又似要將公孫大娘拉了過去。


    公孫大娘感到白綾上一股大力隨之傳來,她借勢騰空而起,往旁邊一翻,其姿勢卻也十分曼妙,同時卸去了白綾上對手傳來的拉力,緊接著,她雙手一緊一扯,反要將那柳隨風拉過來。


    柳隨風左腳飛起,隻見這隻腳上同樣穿有一隻鐵鞋,且鞋子邊緣鋒利如刀,一下便將白綾斬斷。她掙脫束縛,便向公孫大娘所站之處奔來,跑動之間,兩隻鐵鞋激起地上塵土,留下深深印痕,聲勢極其駭人。


    公孫大娘微微一驚,但並不慌張,她早取雙劍在手,沒等柳隨風奔過來,她自先迎了上去,朝著柳隨風隨手便揮出一劍。


    柳隨風腳穿鐵鞋,本該步履沉重,不料她身法竟是十分靈活,她一側身便閃過長劍,提腳反向公孫大娘當胸踢來。


    公孫大娘豈能讓她踢著,身形轉動,躲了開去。


    兩人你來我往,數招之後,竟是誰也沒有挨著誰,要是外行見了,還以為這兩個女子在鬧著玩兒呢!


    原來柳隨風本是嶽州一鞋匠之女,但她自幼好武,四處尋訪名師,學得一身蜻蜓點水的輕功,此功如風中落葉,可短暫借物飛躍。


    柳隨風之所以能將如此高明的輕功練成,實則因為她在武學上肯於吃苦和動腦。


    當初她練習輕功時,師傅要求她在腿上綁了沉重的沙袋和鉛塊,她為了能青出於藍,硬是在師傅的要求上自己再加了雙倍的負重。


    一個女子,比一些男子練功更刻苦,如此春去秋來,寒來暑往,直到苦練五年後,有一日她脫去腿上的鉛塊,她全身立刻變得身輕如燕,蜻蜓點水的輕功連她師傅也自歎弗如。


    但柳隨風並不就此滿足,隻因為輕功再高明,也僅能作為自保,攻敵則甚為不足。


    有一日,她左思右想,突發奇想,自家祖傳製鞋技藝,何不以鞋為武器呢?


    於是她遍查資料,繪製圖形,雕刻樣板,終於用木頭設計出一種適合穿在她腳上的鐵鞋模板。


    這鐵鞋樣板經她反複穿戴演練,幾經改良,終於定型。


    她設計的這雙鞋武器擬用純鐵打造,鞋底有深深的紋路,鞋麵四周鋒利,裏麵襯上柔軟的棉布,增強穿鞋的舒適性。


    柳隨風作為一個平民女子能習得高明的武藝,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其中亦另有隱情。


    她的師傅便是她的主子,那個神秘的洞庭湖連環塢之主。


    七日之前,她接到了主子密令,令她掩護三星的秘密行動。


    於是她找到嶽州城最好的打鐵漢將鐵鞋打造完畢,準備大顯身手。


    前日三星將李龜年等樂人劫走,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料到卻被半夜打更的更夫瞧了個正著。


    第二天晚上,柳隨風便將那更夫殺人滅口了之,試想,這樣一隻鐵鞋結結實實的踹在一個普通人的胸口,那人焉有命在?難怪那更夫的胸口衣衫也被她一腳蹬得破碎殆盡。


    不料此刻柳隨風卻遇到了難纏的對手,公孫大娘不但劍法精絕,輕功亦是同樣出類拔萃,當初在鳳翔府獻舞之時,公孫大娘憑借布匹淩空而降的本事,不知道傾倒了多少芸芸眾生。


    幾番交手,任憑柳隨風鐵鞋無堅不摧,摧枯拉朽般踢得院中植株盆瓦四分五裂,但公孫大娘身輕如燕,並不輕拭其鋒,沒過多久,柳隨風銳氣盡失,眼見此行目的已經暴露,急切之間又不能用賴以致勝的鐵鞋取勝,她內心生怯,便欲逃走。


    柳隨風一式“旋風掃葉腿”朝公孫大娘腳下踢來,公孫大娘雙腳先後在地上一震,人已如飛燕般騰空而起,柳隨風借機身形急縱,往院外竄去,誰知公孫大娘人在空中卻往前一翻,反而攔在她的身前,並回手就是一劍當胸刺來,逼得柳隨風又退回了院中。


    柳隨風自然不甘心,她朝另一端的院牆奔去,準備越牆而出,怎奈腳上鐵鞋沉重,反成累贅,公孫大娘身形更快,又是一晃便攔在她身前,柳隨風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掉,一時無計可施,又不敢稍有停留,饒是她自負經年少逢敵手,此時也鬧了個手忙腳亂。


    也是柳隨風自作自受,公孫大娘正使出“婦好擊鼓”的劍勢,雙劍如雨點般朝柳隨風全身籠罩而來。


    柳隨風鐵鞋功自不能與雙劍比快,她隻得一陣急退,不曾想,鐵鞋踩在地上的一大塊兒碎瓦上,她腳下一滑,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向後跌倒。等她從地上坐起來的時候,公孫大娘的長劍已搭在了她的肩頭,隻要她動一動,那她的咽喉要地必暴露無遺。


    柳隨風索性斜坐在地上不起來了。


    公孫大娘逼問道:“你為什麽要殺死一個與世無爭的更夫?”


    柳隨風居然笑了笑,撇嘴道:“因為他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


    “他看到了什麽?”


    “玉郎君的事,我又何必跟你多說!”話甫出口,柳隨風驚訝地發現自己說漏了嘴。


    沒想到無意中追蹤鞋印的線索,還是得到了玉郎君的消息,這柳隨風必定與玉郎君有莫大的關係。


    “又是玉郎君,他又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想起淩波別苑中留下的絲帕,公孫大娘更是要一問究竟。


    誰知柳隨風竟毫不畏懼地閉上了雙眸,嘴裏吐出幾個字:“郎君之事,我怎敢泄露半句?”說罷,她微微仰起了脖子,看那神情,她似乎寧願死於公孫劍下,也不願再吐露半句話。


    公孫大娘將怎樣處置柳隨風?


    正是:


    追本溯源不放鬆,天涯何處可尋蹤?


    縱使一時霧蒙蒙,舉頭三尺有天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聖琴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繁星樓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繁星樓主並收藏劍聖琴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