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陽城外,七裏之地,一片楓林,葉紅如血。楓林深處,兩條人影此起彼伏,三條劍光交錯起落,藍影手中長劍揮灑如意,粉影掌中雙劍輕靈飄逸,一個是幻月六神劍,一個是傾城十五式,雙方你來我往,快慢相隨,相映成趣。


    楓樹之下,白衣麗人盤坐撫琴,琴聲清新自如,時如流水歡暢,時如飛鳥輕鳴,時如風過竹林,時如春花鮮豔,時如秋月行天……琴音穿越天地,直入肺腑。


    就在這藍天白雲下,就在這纏綿悱惻的琴音中,三把長劍迎來送往,劍光閃動,舞了一會兒,兩條人影將手中長劍往空中一擲,三把長劍忽如矯健神龍飛入天空,又從空中電射而下,藍影手執劍鞘伸出承之,長劍輕車熟路般鑽入劍室;粉影劍鞘一迎,九天鳳儀劍亦同時歸入劍匣之中,要做到這一點,時機、膽量、信心,缺一不可。


    舞劍的正是裴旻與公孫大娘,彈琴的正是月娥眉。


    公孫大娘笑道:“阿弟,我做不了你的娘子,隻有做你的弟子了,從今天開始,我就正式拜你為師!以後追隨師傅左右,請師傅多加指點!”


    裴旻道:“你的傾城劍法已是十分了得,如今你也做到了雙劍合一,人劍一體,你的劍舞之術當更上一層樓了,以後我會傳你幻月劍法,你也可以將幻月劍法化為劍舞。”


    公孫大娘道:“剛才我和你練習劍法,我根據你長劍走向,順勢舞劍,隻感到雙劍似乎脫離束縛,率性而為,但又在我的掌握之中,九天鳳儀劍雙劍合璧,不分彼此,這是傾城劍法十五劍從未有過之新體驗,這一劍似乎將我所有的劍法都融入其中,我將之取名為傾城十六式---紅顏知己。”


    公孫大娘已經想通了,不但拜了裴旻為師,還將之因為一生知己,她已將對裴旻的那份男女之情偷偷的藏了起來,真是此生相知不相許,直到天涯不分離。


    裴旻道:“我亦有同感,剛才我用劍之時,心中全無劍招,隻是隨著心中所想,隨著九天鳳儀的走向而動,仿佛心中無一處羈絆,無一處空隙,如同月光灑滿大地,每一絲光線皆與自然融為了一體,連同我也是自然中的一員,這正是我夢寐以求的第七重幻月劍法---滿月劍,人劍合一隨自然;而最後拋劍收劍的劍法亦可作為幻月劍法的終極飛劍絕招---追月劍,流星追月飛霄漢。”


    公孫大娘柔聲道:“滿月劍,追月劍,此劍法剛柔並濟,足以震古爍今,以後劍法上還請師傅多家指教。百花穀大戰之後,我以為你再也無救,害得我心痛之極,隻落得滿心空空蕩蕩,失魂落魄,著實傷心了一場。如今能與你練習劍舞,談論劍術,真是上天垂憐我公孫氏,我又怎敢再有其他奢望,你,你去和月妹子說話吧,她一定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公孫大娘轉而來到月娥眉的身邊,在她的耳邊輕輕道:“我是叫你師娘,還是叫你月妹子呢?我們情同姐妹,我看還是繼續叫你月妹子好了,以後……你可要照顧好我的師傅呀!”


    說完,公孫大娘留下了一串爽朗的笑聲,頃刻之間,她已走出了楓林之外。


    鳳儀琴與青鋼劍並排放在了一顆大樹邊,此時,劍琴相倚,和諧共鳴。


    裴旻和月娥眉相互靠近,如魚得水,似鳥投林,心之所向,退無可退。


    “她跟你說了什麽?”裴旻奇怪的問道。


    月娥眉隻是微笑著輕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裴旻與月娥眉同時伸出手來,兩人執手相看,恍若隔世,一時默默無言,勝過千言萬語。


    裴旻從懷中掏出一隻精致的銀月藍寶金釵,這還是他在嶽州城中買了準備送給月娥眉的,但見金釵下墜著一枚銀色的彎月,就像天上彎彎的月亮,也想月娥眉彎彎的眉毛,銀色彎月裏又鑲著一顆藍色的寶石,就像月娥眉的藍色眼瞳,整枚金釵真是好看極了。


    現在,他將這枚日月金釵輕輕的插在了月娥眉鬆軟的發髻之中。


    月娥眉娘笑顏如花,心甜如蜜。


    突然,他們張開雙臂,緊緊的擁抱在一起,如同柔柔的白雲投入了寬廣藍天的懷中,互相感受彼此的溫暖,似乎天地與生死再難將他們分開。


    裴旻靠在月娥眉的耳邊,嘴裏發出夢一般的囈語,他輕輕呼喚著月娥眉的名字,滿腔裏皆是柔情蜜意,嬌寵無限;月娥眉情難自禁,吹氣若蘭,紅唇輕啟叫著她的情郎。


    但他們自己卻輕輕地分開了,隻因他們渴望尋找彼此的唇,雙唇甫觸,兩人身子輕顫,但更加緊密的擁吻在一起。


    兩人渾身赤熱如火,慢慢的倒在了鋪滿厚厚楓葉的“紅毯”上……


    沒有花前月下,沒有海誓山盟,他們拋開了世俗之見,自然的結合在了一起,互相得到了天地間最最美好的寶物,而迎合的僅僅是自己內心的抉擇。


    兩人經過鳳翔府相遇、千載寺相識、長安城相處、陌桑村相知、劍南道相愛、峨眉山相思、百花穀相離、嶽陽樓相逢、火楓林相融,自此,兩人珠聯璧合,相守相依,從此花前月下,鴛鴦蝴蝶相伴,以後行走江湖,互相配合默契,舉手投足皆知對方心意。


    藍天,它吞吐天地,包羅宇宙,浩瀚無垠,湛藍澄澈,幽深空洞,引人遐想:神仙出沒無常地,天宮飄渺在雲中;牛郎織女不能會,一道銀河阻相逢;嫦娥獨守廣寒宮,不如飛鳥去匆匆;拋開人生愁萬種,閑庭信步樂無窮。


    白雲,它輕軟如棉,溫柔似夢,潔白如雪,纖塵不染。它時而如龍如虎,時而如犬如兔,又似飛羽魚鱗,還似雪蓮白帆,雲來雲往似過客,雲聚雲散如浮萍,雲快雲慢多變幻,雲卷雲舒在天邊。


    藍天有了白雲的點綴,方顯出深邃的胸襟,藍天有了白雲的襯托,方顯出博大的情懷。


    白雲視藍天為母港,白雲以藍天為倚靠,白雲飄向藍天的懷抱。


    真是:


    劍膽琴心死生同,天驕狂俠情意濃。


    美人如玉劍如虹,鸞鳳和鳴楓林中。


    良久,兩人整理好衣裳,依偎在一顆楓樹下,互道別後之情。


    裴旻輕撫月娥眉香肩,道:“是我對你不起,我那日撲在你和公孫大娘的身前,為你們擋下那蠍尾叉,一是出於本能反應,二是對你們有所虧欠。”


    月娥眉道:“虧欠這話又從何說起?”


    “隻因為那彩蝶陸離之故,我與她……”


    於是,裴旻毫不隱瞞的將他與陸離的故事講了出來。


    月娥眉聽罷,幽幽道:“這幾日曆經生死,我已對世態看淡了許多。那陸離也是一番情癡,最後卻為其母所害,真是可惜,當時在百花穀中,我已看出一些端倪,但就算是你不說,我也不打算追問,你我能再次重逢,我已是感謝上蒼垂愛,生命與緣分如此寶貴,很多事又怎能過於奢求?”


    唐朝文化本就十分開放,月娥眉其實早就偷偷的喜歡上了裴旻,她一棵情根深係裴旻身上,連與裴旻有過情緣的陸離也有心接納,這也許就是愛屋及烏的道理吧。


    裴旻道:“我本鄉野無名小卒,月兒你是名師之徒,琴藝無雙,聞名天下,能獲你垂青,我此生無憾也。”


    “裴郎這是哪裏的話,我並非貪戀權勢之人。想多少王侯將相對我有意,我未曾動心,我心中卻一直為你留著一方淨土,隻因你是那聰明實誠陽光之人,是令我敞開心扉,毫無防備想要接納之人。隻是早些時日,我知道公孫姐姐對你極好,我同為女子,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我又怎好與她爭風吃醋,因此將一顆心隱藏起來,直到你在百花穀被蠍尾毒叉擊中,我以為你死了,因此才將心思說了出來……”


    裴旻道:“那日我中了毒叉,那蠍毒太過厲害,我隻感有無數熱淚滴在我的胸口,我雖不能動彈,但也因此求生欲望更加強烈,我聽到你的呼喚,一直激發著我生存的意誌的,就是你……”


    月娥眉道:“我回到陌桑村,將消息告訴了伯父伯母和萬大哥、古先生,他們心急如焚,趕到花月穀,才知道你被婆婆治好後,已經走了。伯父回陌桑村去了,以免伯母著急,而我們又順著你行進的痕跡追到了江南。你害得我傷心一場,如今總算在嶽州相逢,我亦心滿意足了。”


    裴旻聽聞此言,將月娥眉攬得更緊了些:“我定是上輩子積了大德,才能此生與你相遇相知,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月娥眉道:“誰叫我們都生有苦情之痣,我們上輩子也一定是夫妻的,所以我們今生才會重逢,來生我們還會在一起,這叫三生情緣,永不變心……”


    兩人互訴衷腸,傾心相付,自是甜蜜無比,恍如時間已經靜止,渾不知周遭雲淡風輕,紅葉飄零。


    揚州,自古以來就是江南重鎮,唐代更是空前繁榮,在“十裏長街市井連”的揚州街市上,鹽、茶、陶瓷、金銀、珠寶、藥材、織物等各類商品,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又尤其是揚州的雲液瓊花酒,據說是仙人飲用之酒,各地好酒之士無不爭先恐後品嚐購買。


    因此,揚州是當時富甲天下的大城市,以至博得了“揚一益二”的美譽。(益州天府之國隻能屈居第二。)


    天寶五年,揚州城裏城外突然異象四起,一時鬧得人心惶惶。


    長江與京杭大運河交匯之處,突然有人見到一隻大如簸箕的百年金色鯉魚現身江心,那金鯉浮出水麵,也不遊走,隻是露出大嘴,對空大聲高叫,發出類似於小孩“哇、哇、哇……”大哭一樣的叫聲,這叫聲每天出現一次,長達七天,而後正待人們四處尋找這條巨大的金色鯉魚之時,金鯉卻已消失不見。


    城外東北大山上,有人見到有一頭大黑野豬,不懼行人,反而逢人口吐人言,嘴裏言道:“藩鎮割據,天下大亂。北燕雄立,康稱聖武。”待有大膽獵戶組隊前往捉之,黑豬早就無影無蹤了。


    又有揚州居民在自家屋後掘井,深挖地下數丈之後,不見有水冒出,卻從深土中挖出一隻木偶,那木偶高大健壯,憨態可掬,肚腹上雕刻著一顆栩栩如生的鹿頭,鹿頭的眉心上插著一支狼牙箭,挖井人與鄰居百思不得其解,隻得將此事上報村正。


    不知何時,城中童謠紛紛傳唱:“北有寶瓶女,凡人視不見,山水為其斷,怎奈又逢山。”至於童謠中具體何意,無人能解。


    同時,揚州城不知何時湧入了一些北方流亡之人,這些人衣衫襤褸,滿麵風塵,以沿街乞討度日。


    而且,當金鯉現身、黑豬說話、木偶出土、童謠傳唱之時,附近的天空之中都有一隻巨大的蒼鷹在附近盤旋,卻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時任揚州刺史的杜伏威接到相關信報,亦百思不得其解,便派州府衙役前往調查,一番折騰無果,隻得具折上報朝廷,怎料奏折如石沉大海,全無消息,想是玄宗隻顧與美人享樂,對此等無稽之談不屑一顧吧,又或許他根本沒有接到奏折,那奏折便被人攔了下來了也說不定。


    揚州城東北方十裏之外有一座深山,山中有一座道觀,叫做上清觀,觀中住著一名老道,此時正是一日清晨,那老道正坐在丹房中打坐,在丹房中央,一座丹爐裏隱隱有烈火焚燒,爐蓋上正冒出縷縷氤氳白氣,整個丹房都充斥著濃濃的硝石硫磺和丹藥味兒。


    再細看那老道,隻見他臉龐瘦削無骨,鼻子曲如鷹鉤,嘴唇薄如金紙,最顯眼的卻是那光亮的禿頭上,戴著一枚鏨滿古文的金箍。


    老道渾身披著一件青色的道袍,此時他盤坐在蒲團上,緊閉雙眼,雙手重疊平端在腹前,全身紋絲不動,唯有嘴唇不住翕動,口中念念有詞,不知在念些什麽密語。


    突然,老道雙掌一搓一揚,掌心中一蓬金粉如一縷青煙般飛向房中的丹爐,丹爐中轟然爆開,一團火焰從爐中燒了起來。


    等爐中火燒得旺了,那道人大喝一聲:“起!”


    那沉重的丹爐便隨著他緩緩抬起雙手慢慢上升!


    老道雙手猛的一推,喝道:“轉”,那丹爐便在空中飛速旋轉起來!


    待丹爐轉了一會兒,老道口中吐出一口真氣,雙手輕輕下按,口中道:“落”,那丹爐緩緩下降,回歸原位,爐中的烈火亦慢慢熄滅。


    隻見老道整了整道袍,從丹房上方的蒲團上不緊不慢的走了下來,他來到丹爐邊,用厚布將丹爐的蓋子拿開,隻見丹爐中間的銅鼎中有幾粒朱紅色的大藥丸。


    老道凝視片刻,從那些藥丸中選了一顆顏色較深的藥丸放入口中,和水將這枚丹藥吞了下去,然後朝道觀後院走去。


    真是:


    奇地有奇人,奇人有奇事,奇事有奇聞。


    風再起,雲再湧,狹路相逢再爭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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