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沒到門口,就覺得心跳的厲害,當然不是害怕禮物送的不招人喜歡,而是擔心怎麽控製自己的情緒。果然是她為我開的門,戈瑤,又一次相見。


    “予輝!”她衝我叫道。


    “是方予凡啦,我哥他還沒有來嗎?”我按捺不自在,不過在我的印象裏,被人誤當作予輝不隻是這一次。


    “對不起哦,因為你們倆長得一摸一樣,總容得別人搞錯幾次吧?嘻嘻。那個……予輝,沒和你一起來?”她衝我友好的微笑,而我卻忽然在她的笑容中逃避。


    “他嗎?一會兒就到。”不知是什麽原因,我選擇與她擦肩而過。現在想想,可能是我無法承受那種笑容的重量吧。


    貞貞和家裏人說好,晚九點前家裏的空間是完全屬於我們這群孩子的,大人們不會回來打擾。這樣一來自然亂作一團,整棟樓像要被他們的嬉鬧聲吞噬。而我的耳邊,隻能傳來鍾表的腳步聲,還有我的心跳。望著她,我還可以有心跳,真值得慶幸。


    她的美麗,像是要和貞貞爭奪今天的主角。


    時間還早的很,是張釋提議來玩算名字的遊戲。這是當時很流行的小遊戲,說的是先準備好一大張上麵畫著三個同心圓白紙,圓從大到小分別代表的意思是友誼、敵對、愛情。然後,在場的每個人都把自己的名字依次分別寫在這三個同心圓裏麵,不過是要蒙起眼睛才能繼續遊戲,而且這張紙是要旋轉才能傳遞的。當睜開眼睛後,需要把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的名字保留,將離自己最遠的名字劃掉,最後在圓裏所剩下人的關係就是所屬圓原本的意義了。要是放到平時,我準是第一個撲上去玩的。但今天,總覺得是被熱浪撞暈了頭,特別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小憩一會兒。


    我撇開了大家,獨自進入貞貞書房,靠在椅子上打開電腦,點擊鼠標,來來回回瀏覽目錄,對一切都沒有興趣。手上玩的是鼠標,眼睛看的是牆上掛著的電子鍾,感覺時間在耳邊流逝,它們沒有牽掛,卻為何每走一秒都是那樣遲緩?大家在客廳裏的喧鬧,我並非全然不知,但一個隔斷牆的距離足夠讓我安靜,安心地躲開沉重和焦慮。我盼著予輝早些來,不然,我要睡著了。


    “予凡?”


    “哦。”我抬起頭,是貞貞。


    “你送的禮物,我很喜歡,謝謝你。”


    我突然意識到這種無精打采的情緒已經蔓延到了整個空間,我遲疑片刻。“是嗎?”希望能在這句疑問中稍去我的歉意,因為我知道,她是來關心我的。“你幫我看看怎麽才能讓它轉起來好嗎?”她眯起眼睛,可愛的像隻小貓。


    “好的。”我沒有辦法拒絕這樣的請求,起身去幫她擺弄八音盒。


    客廳裏果然不如剛才熱鬧,大家都奇怪地看著我,像是我長出了兩個頭。張釋過來用手摸我的額頭,蘇美拉著我硬生生地按在了沙發上。估計他們倆又要一唱一和了,於是,我放下八音盒,我把頭一耷,洗耳恭聽。


    “你怎麽了?予凡?”蘇美的這句話一出,著實讓我發懵。因為不知道她還能這樣認真地說一句關心的話,可我並不需要誰的關心,我告訴自己:即便內心世界有多麽雍塞,最終也是要自己去疏通。所以,我選擇了笑而不答。


    予輝終於來了,那是在大家望著一桌的菜流了半天口水的時候。


    “還以為你被範大師拐走了呢。”我這時候的心情好多了,實在多虧貞貞的那句及時的問候和她有意讓我幫她轉動八音盒。


    “不好意思,是去買蛋糕了。”


    他竟然買了,盒子上明明印著“起士林”的標簽,是那間全城最好的糕點店。更令我不解的是,“起士林”離他下車的地方要有五六站的路程,而且有好大段路是不能通車的窄巷,他應該是用跑的吧。


    “予輝真是太棒了!就知道我愛吃這家的。”蘇美盡顯她食神的本能。


    一陣熙攘,貞貞笑著接過予輝手中的蛋糕,放到旁邊的茶幾上


    “予凡也買了,撞車嘍!你倆可真沒有默契感,還是雙包胎哩。”是張釋多嘴,他的話總是時不時地讓人覺得那麽的難堪。        突然,屋內漆黑一片,沒有一絲光亮。是誰把燈關了?墨色的黑暗中漸漸浮現出一支淡淡的桔黃,不久,那桔黃便以幽雅的姿態灑滿眾人的臉龐。


    此刻,安靜得心跳可聞,“happybi


    thdaytoyou……”蘇美用手打著拍子,帶頭唱起生日歌。在大家為貞貞鼓掌祝賀時,燈亮了。予輝從包裏拿出一個桃紅色的小本,裏麵還夾著一張字跡羅布的信紙。


    “給你的禮物。”詩意的氣氛配上幽雅的舉止讓他象個貴族,又幻似是來拯救她的天使。


    “這是什麽?”貞貞問。


    “看了就知道了。”予輝神秘的說。


    貞貞鄭重地接過了予輝遞送的那個本子,輕柔的打開。隻一眼,便激動得隻剩哽咽。盈盈的淚水度眶而出,滴在那桃紅色的本子上。那是當年在搬出孤兒院時遺失的日記本,上麵還有寫給她的一封信,就是當年照顧貞貞給她講格林童話的那位老師的親筆。


    原來這幾天,予輝東跑西顛就是在忙這個。他知道,貞貞需要的不是蛋糕,不是蠟燭,不是賀卡,不是洋娃娃,不是八音盒……


    與其說對予輝更加的佩服,不如說我也深深的被打動了。他給的禮物勝過傾城財寶,勝過伶工豔詞,戳穿了心事,使每個人都仿佛要熔化在那燭光之中,分享擁抱。


    “怎麽回事?我是在做夢吧……一定是。謝謝…謝謝你予輝。”貞貞已經成了個淚人,“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我……太感動了。”她哽咽著,眼前的每一個人,都感動的一塌糊塗。


    戈瑤眼睛濕潤了,她望著予輝,仿佛這一切是專程來摧毀她心中最後的屏障。我知道,那一刻,幼小的荃蕙種在戈瑤的眼中隻等灌溉。


    我沒有資格來奢望她的淚水,因為,予輝實在優秀,他的出色是我們大家的驕傲。我應該驕傲,或許……?至少在當時我還沒想過什麽或許。


    我家的位置在雲裳路的最前排,從客廳的窗子向外望去,可以看到與雲裳路相交的紫金山路,尤其是那路邊的一座朱紅色電話亭,惹人眼框。


    記得那天應該是個周日,家中的四口人都在,這是很難得的。難得團圓,媽媽很早就出去為午飯采購材料,我們仨就坐在樓下的客廳裏看電視。那會兒十四頻道正放映著的神話傳奇是我家的最愛。不得不提的是那張象皮沙發,它非常聽話,被所有感受過它的人一致評為最厚道的家具。舒服不用說,雖然是皮質品,但在冷氣的幫助下不顯絲毫的憋悶,這才是它獲獎並作為樣品的原因。所以我們知道這是塊軟骨頭,平時對它的欺負可算是到了極致。父親仰靠在最外麵,我和予輝把身體蜷縮起來倒在一起,使這張沙發在擠壓後露出富有韌性的紋理,可這被我們揉搓後生出的褶皺卻如同笑容,甜蜜溫馨。在笑聲的左右相伴下,使一屢溫暖連同零食撒落的碎屑一並嵌入其中。


    突然電話響起,我想是秋老師來著,準是督促我的暑假作業。她老給我家打電話,總會讓我提心吊膽的。


    “喂,您好?”我小心翼翼。


    “是方予凡家嗎?”是個少女的聲音。


    “哦,我就是。”


    “予凡,我是戈瑤。”


    我十分詫異,她會是找我嗎?或是我聽錯了,或是要找哥哥,或是……


    “予凡,有空出來嗎?有件事想對你說。”


    是了,我的心跳的好快。顧不得征求父親的意見,便一口答應了。


    “好吧,在哪?”


    “你家門口有個電話亭,紅色的那座,就在那見吧。”


    “嗯,知道了,那我這就到。”


    不是找予輝,是找我嗎?我澒濛的心中掠過一絲不安。


    就這樣,我來到電話亭,電話亭旁邊有一棵蒼天大樹,它的蒼老讓我卓然有了踏實的感覺。沒過多久,她來了。


    “嗨……”


    簡單的寒喧過後,進入了主題,這個主題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的,不管是在來付約的路上,還是那天在貞貞的家裏,或是在那天的籃球場。可我並不願觸碰那無數條顯而易見的線索,因為我知道對她將要提出的請求無能為力,或是,就像你不能舉起槍殺死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一樣,不能做到。


    “我想你能了解我,予凡。雖然和你沒說過幾句話,但從你的眼神裏,可以看到。我想告訴你,我的心情是那樣的忐忑不安,我從未對任何一個異性有過如此特殊的感覺,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


    我不敢有一絲的自作多情,是的,從我見她臉上掛出的第一抹笑容就知道。她突然停頓了一小下,握住了我的手。這感覺,確實似冰泉水般甘涼。與異性如此糾纏,這是我的第一次。可是,這對她來說並不代表什麽,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和我的心跳聲和成一調。


    “但我喜歡他,我沒辦法騙自己。我知道我們都還小,很多事情看的不是很明白,可至少感情是真摯的,來到新華我是幸運的……”


    她說著,我聽著。戈瑤,你與我是那麽的靠近,我伸出手就可以給你擁抱,告訴你,我的眼神中其實並不隻有了解呀。


    可我不能。因為她喜歡的人是予輝,我的哥哥,他是焦點,是驕傲。就像她說的:他是最優秀的。


    “你想讓我怎麽做?”我好像是迫不及待想要真心為她做些什麽,而又實在後悔剛剛問的那句話,因為它會給我帶來心靈的災難,讓我開槍。“我幫你說嗎?幫你告訴他…你…的心意?”但我情不自禁。


    就這樣,我們達成了一致,我來問予輝的心意,同時,對她的感情被我密封在阿爾戈斯的身邊。我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那種滋味就像是小腹上中了一箭,酸痛難忍。而在不到半條街的路程裏,我卻要把它拔出來,再用淌下的鮮血把它染做鮮花,送給她的最愛。


    這半條街,好長……


    回到家,本已精疲力竭的我,一見到予輝又馬上來了情緒,可是看著他麵對電視那聚精會神的樣子,事情就被我一直按捺到晚上。


    “哥,有件事和你說。”


    我來到“他”的房間,過去也是“我們”的。


    “今天我見了一個人。”我說。


    “誰啊?戴俊臣?”他漫不經心。


    “你猜的到嗎?是戈瑤。”我語氣加重。


    “啊?我說怎麽放下電話你就出去了呢。什麽時候走的這麽近?怎麽了,你的心事和她說了?”他很認真。


    “什麽心事?我哪有心事?”雖然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但那天從球場回來的路上,已經不打自招了。我隻有強辯,我想這是我最後的尊嚴了,“她說喜歡你,我這回是說客。”


    出乎我的意料,予輝笑的很厲害,不常見到他這樣的大笑。我和他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每一個細節都沒有放過,當然除了她與我握手。


    片刻,予輝長舒了一口氣,從未見過他歎氣,這是第一次。我問他的心意,他的回答非常肯定,不可以!按他的原話說就是根本不可能。我莫名驚喜,但還是要問:“你喜歡她嗎?這麽漂亮的女孩?”


    “不能說不喜歡,她很漂亮,是一眼看上去就會惹來一陣驚豔的那種。但這種喜歡……程度不夠吧。別傷了她,交給你了。”他衝我擠了一下眼睛,那種神情讓我感到非常踏實,好象心生出萬分感謝。這,也是第一次。


    “不說了,聊聊別的。”他說。


    我說:“那就聊聊菲菲?”我們都笑了好久。


    就在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好長時間。天地萬物,渾沌軒轅。我恍然發現,其實自己並不很了解予輝,或者說從那晚之後,我才開始對他有了真正的認知。第一是心中的那片淨土,他的心靈世界是那麽的純淨,純淨得像沒有一粒塵埃,流水泚泚,大鳥皬皬。第二是他還有一種好強的正義感,他不願意任何人受到傷害,他可以犧牲自己為代價來手仞罪惡。第三是他的胸懷好寬闊,不會仇恨任何人,哪怕是使他遍體鱗傷,也會給他們安撫。這,尤其讓我愧怍。他的滿腔澎湃著那麽一股熱情,是可以救贖一切的思想,是可以吸引一切的磁鐵,是可以感化一切的火焰。他的愛是那麽廣大,那麽深奧,令人甘心墮落在他描繪的現實或虛幻之中。予輝,你是那麽深不可測。這使我不得不承認——至少在現在——崇拜逝去,距離的蓓蕾,孕育而生。我心情的黯然,原因竟不是我和他之間的距離,而是在我的欣然接受。我仿佛被一頭公羊頂進了灌木,渾身有的是戳傷的深痛和劃傷的酸癢,總之,是忐忑不安,渾身上下不舒服。


    平時,我一有什麽別扭,就和予輝說。但是這次不行了,我開不了口,好象這些話一旦說出來就和槍斃差不多。我趴在窗台前對著那麵紅牆琢磨,想到了戴俊臣,因為在我們這一群朋友中,隻有他認為我是方予凡,而不是“方予輝的弟弟”。於是,立刻打了電話,約好明天相見。


    除去小胡子李天昊,戴俊臣的家是我們幾個夥伴裏離市區最遠的,風景則是最秀麗。家住建國大道的他,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小溪流淌,綠樹紅花。說是地下有溫泉,所以水不結冰,草木不凍,加上社工的細心照料,讓這裏的景色四季如春,頗有一番滋味。而大片的竹林和楓樹林讓人猶感詩意,想在工商業至上的墨苓城找到如此的居住環境,難上加難。


    讓我對建國大道最情有獨鍾的是它的水晶瀑布的建造設計,高達三十米的水晶牆成海浪形向左右延展,凸雕的六匹碩大的俊馬若隱若現,好似欲穿越簾壁,騰空躍起。它們形態各異,神采飛揚,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古時的昭陵六駿。整個幕牆全為水晶木牆,棱角之處,被清泉擊打之後,於日光照耀下閃耀出似鑽石的光芒。滾滾泉水從絕壁而下,滔滔不絕,墜落到馬背之上,即飛濺出奪目冰劍,氣勢非凡,池塘水霧彌漫,實為盛景。


    每次隻身來此,我都會有一種親切感。母親說我是水命,江河湖海都是我的親戚,佑我一生。而在水流的形式,我最喜歡的就是瀑布,十七年來,我隻出過一次遠門,就是黃山。但在這個城市,雖說少了“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氣勢,但多了些“共看玉女機絲掛,映日還成五色文”的情趣。


    在欣賞勝景、陶醉螟蛉之時,戴俊臣冷不防在後麵推了我一把,差點把我推下池塘。


    “喂?怎麽這樣?要謀殺自己兄弟,是要被世人唾棄的!”我緊皺眉頭衝他說。


    “哎呦,誰是你兄弟來著?又沒燒香磕頭,笑話。噢,對了,咱們可算得上不打不成交的兄弟。”戴俊臣先是說完轉身就走,隨後又停住腳步,隨風飄來一句:“我家有新鮮的蛋糕和奶茶,是“好利來”的,為了表達我們的兄弟之情,可以請你吃,願意跟來就當是立了投名狀!”


    我來到了他家,是一套很有個性的三室一廳,廳小室大。三間居室分布在一邊,像是部隊的宿舍。陽麵的房間,建築材料為三層加熱碳板,落地的推拉大窗都是由碳塑材料包裹,這樣的建築在我們這兒隻有恒大建築公司才能做到。冰箱是嵌入式的,這在當時確實少見,可以說很多人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成套設計。戴俊臣取來了蛋糕和奶茶,我倆席地而坐,邊吃邊促膝神聊。


    “暑假都過去一大半了,你還有什麽安排麽?”我說。


    “還能有什麽安排,作業一大堆,尤其英語太多了,光是卷子就三十張,還讓不讓人活了。”戴俊臣像是憋了五百年,終於找到了能傾訴的對象,如火山爆發,不平之氣頓時噴湧而出。


    “別著急,盡管玩咱的,哥們兒我到時準有辦法。”我拍著胸脯說。


    “你?什麽辦法?還不是找你哥幫忙抄?”戴俊臣很失望地看著我。


    “怎麽?你不稀罕?”


    “不是不稀罕,是稀罕不起。家裏大人說了,卷子要盯著我做,每天英語、數學、物化學各一套。電視、遊戲都別想了。我爸今天出差了,要三四天才能回來,不過臨走時還給我留了作業,回來時要檢查的。昨兒個我興奮了一晚上,也愁了一晚上。”


    “唉,苦命的娃啊,兄弟我同情你……來,幹了這杯!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一手拿著蛋糕,一手舉著奶茶杯相敬。


    “還是兄弟你,要不說咱倆投緣呢,行,要喝咱就喝點真格的。”說著,隻見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了起來,直奔廚房。不一會兒,抱來四聽啤酒放在地上,接著又坐到了我的麵前。


    “來來來,瞧瞧人家李白,一天喝三百杯酒,什麽愁不愁的,都隨風去也……”他說著說著自己唱起了不知從那學來的小曲兒,難聽得很,接著掀開易拉罐,把酒猛往嘴裏灌。


    我趕忙攔住他,疑惑地問道:“怎麽你還真喝?”


    “我總一個人喝,趕在他不在家的時候。”他推開我的手。


    “誰?”我問。


    “他!我爸戴清風。”能聽的出來,滿是怨氣。轉眼間,一瓶啤酒進了他的肚。


    “你媽媽呢?”我問。


    “不知道。”他說。


    “你和你爸有什麽矛盾嗎?似乎也沒怎麽聽你說過家裏麵的事。”我嚐試著詢問造成他酗酒的原因。


    他隻是莫名其妙的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沒有正麵搭理我。我知道勸不了他,也不能陪他喝,就站起身來,到處溜溜。


    來到了一間臥室,看擺設布置應該是他父母的房間。寬大華麗的結婚照掛在潔白的牆上,上麵的男女主角已經不再年輕,好像是婚後補照的。想想也是,我們父母戀愛的年代照相技術和設備都是落後的很,甚至在我出生以後的一年裏都沒有在照片上見過真顏色。那巨大的相片掛在臨靠大床的牆上,這張床的模樣和我家的很相似,但不知道為什麽,卻顯得比我家的要大上去許多,很空閑的感覺。與床腳相對的地方擺放著的是梳妝台,上麵收拾的很幹淨,沒有一點塵土。這屋子裏的一切顯得很平靜,從剛進來時,就有這種感覺,但卻又說不出哪裏讓人感覺空蕩蕩的。我曾試著去觀察家具擺放的不合理,也曾尋找本應擁有,但缺失的物件,像個偵探似的趴在地板上尋找什麽古怪的痕跡,卻一無所獲。一切正常的非常平靜,甚至空虛。


    我從臥室裏走了出來,蹲在戴俊臣跟前。麵紅耳赤的他嚷嚷著還要啤酒,我當然不能依他,便把他拉帶拽抬上了沙發,隨後把滿地的狼藉清掃了個幹淨。我在廚房刷盤子的時候,他打開了電視機,似乎又打起了精神,他和我說著什麽,但電視裏發出的嘈雜讓我聽不清他的聲音,我盡快忙完手裏的活去陪他。


    “喝醉了吧?傻瓜,和笨蛋似的。”我坐在他身邊說。


    “我?醉?沒有!”他手裏拿著遙控器,緊緊的不鬆手。


    “我有一句話不知道能不能說,但憋著又很難受。”我想從他那裏證實我對這間屋子的感覺絕不是空穴來風。他連續點頭和我示意“好!說吧。”


    “我覺得……你家挺好的。但是……有些冷清,不知道是哪裏不對勁,要是讓我晚上一個人睡在這裏,不是失眠就是做噩夢。”我也許在語氣上重了些。


    他看了看我,笑了。站起來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兒,抱出來一摞相冊放在地上,接著他把我招呼過來。


    “看!這是我媽。”他嘴裏的酒味兒特別難聞,我一邊躲著他,一邊瞧著照片。那是一位很美麗的女人,長頭發、大眼睛,十分善良的樣子。


    “瞧這兒,還有呢,漂亮吧?”戴俊臣說。


    他來了興致,我也跟著他繼續往後看。照片並不是很多,十六開的冊子,僅僅四頁,後麵全是空白。可他卻一張張的,一直翻到最後一頁,沉默了片刻,隨後往客廳書架上的相框指了指,我跟著他的指引,走到了近前。


    “這是我爸,一個北大畢業的博士生……”這樣的介紹讓我對他的父親生出幾分敬意,隻是戴俊臣顯然不如剛才談到他母親時那麽興奮。在我的眼裏,那是一位斯文的男士,透過薄薄的鏡片可以看到一雙有著俊彥才思的雙眼,這樣一個看上去南金東箭的人,卻沒有半點學者的傲氣,和藹的很。戴俊臣的父母應該是很幸福的一對,這樣的家庭也應該是溫馨而有逸趣的。


    “你不是問為什麽我家裏空蕩蕩的嗎?我告你說,少的就是她!他們倆離婚了,在我八歲那年……”戴俊臣把相冊合上,死死地壓在胸口。


    我不知怎樣回答,隻覺得渾身熱得發燙。


    一分鍾之後,他開始抽泣,我不知所措。


    “他們總打架,我媽媽每次都被他打得渾身是傷……我記得有一次……都是血……”戴俊臣無力的說。


    “為什麽?”我有些不解,有些氣憤,有些激動。


    他啜泣的聲音讓我的鼻子酸酸的,他聲音顫顫的:“他……他一直打她……總打……嗚……”他終於號啕大哭起來。


    我同情的說:“哭吧,哭出來好受些。”


    我隻能這樣安慰他,自己也已經淚水潸然。我心疼得厲害,卻隻能看著他、摸著他的頭、握著他的手。我向那男人的照片望去,心裏不是滋味。看著被戴俊臣壓在胸前的相冊,雙眼木然,抬頭看看天花板,是想重現著在這間屋子裏曾經發生過的,卻又不忍聯想到什麽。我就一直陪著他,用手在他背上幫他順氣,希望讓他感覺到點兒溫暖,漸漸地,哭泣的聲音停止了,他睡著了。我把毯子跟涼席從房裏拿了出來,把他挪了上去,又給他拿來了毛巾被,蓋在肚子上。我坐在地上,靠在沙發旁,沒過多久,也睡著了。


    我第一次深深的感到一家人在一起是那麽的重要。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倆都醒了。“今天謝謝你了,予凡……本來說好聽你侃大山的,我卻哭訴了一番。”戴俊臣說。


    “沒什麽,我也沒什麽事,就是想來找你玩。”這樣說,是我認為沒有再談論這個話題的必要了。


    “你很幸福,我嫉妒你,你真的幸福……”他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眼睛溫熱的看著我,如同是在墨色的夜空中見到了如雨的星隕。


    “嗯,我明白了。”我點著頭應著他,我想我真的明白了。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公交車裏,雖然有空調,但我還是躲過司機師傅的視線偷偷地拉開半扇窗子,因為我想吹吹風,很自然的風。我想回家,回到那個讓我熟悉,給我溫暖的家。那天的夜,我睡得很香,予輝在隔壁朗朗的讀書聲也沒能打擾我,隻覺得是陣陣悠揚的歌聲伴我入睡。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快十一點,醒來後,我很清楚地告訴自己需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吃早飯——因為馬上就要開午飯了。也不是洗漱——因為已經沒有時間了。我和戈瑤定的十一點鍾聯係,因為是周末,父母都在家,所以電話隻有出去打。我很著急,怕她等,我幾乎是飛出去的。


    還是那棵蒼天大樹,還是那座電話亭。想必是要和周圍的建築相和諧,所以這座電話亭做成了15世紀英國式的風格,不僅有全銅的外觀,刷上朱漆,就連電話都是圓盤撥號的。說實話,每到月光淋到它的身上就會讓人聯想起柯南道爾或是克裏斯蒂小說裏的情節。這天,它就**在高懸的日頭下,腥紅的顏色也收斂了許多。它的身體還是微微燙手,我小心地把門拉開,裏麵還殘留著讓人難以忍受的悶熱。我拿起聽筒,喘了口長氣,撥轉了號碼。很快,那邊傳來戈瑤那甜美的聲音:“喂?”


    “戈瑤?我是予凡。”這時我的氣息馬上平和了下來。


    她沒有和我打招呼,象是要從我的嘴中得知審判的結果。我臨走的時候,予輝再三囑咐要說的委婉,這我自然知道,滿口答應。可此刻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囁嚅的厲害,要知道話說出來就一定會傷心,無論怎樣選聲設色,琢句研詞都是無濟於事的。被拒絕,那是多麽的可怕。


    “這兩天家裏挺忙的,我還沒時間和他說。”我騙了她。


    “哦,要是沒說就別說了。”


    “你生氣了嗎?我一會回去就問……”


    “沒有,真的不必了。我可能太急了,他好像也沒太注意過我。時間過的越長,我越是不敢麵對……”


    “怎麽會呢?他覺得你很好呀,他說過你很漂亮。”


    “真的嗎?”


    “嗯……當然,他總說……總是說呢。”


    我在幹什麽?是在幫她,還是要把她害的更慘?予凡啊予凡,你可以拯救她嗎?我真的不能把實話講給她聽,不可以,天哪,她會哭的。或者……我沒有資格說或者。我要辛苦一輩子也不能掩蓋予輝的優秀,那根本是不能替代的。


    在不到十分鍾的交談過後,我們約好,兩天之後再給她電話。


    那夜,我的天空沒有光亮。坐在窗前默默想了很久,本以為這張大窗可以給我好多提示,可一有頭緒,就被黑夜無盡吞噬,就如鴻鵠之鳴而入廖闊,一去就了無音訊。隔壁的予輝沒有動靜,我想他已經睡了,他一定認為事情解決了,所以才睡的那麽深沉,連我心跳的那麽厲害都聽不到。在予輝的心裏,這算不上是件多大的事兒,也許在戈瑤的心裏,得到答複後同樣不會傷心太久。可對於我來說,就如同和一場暴風雪較量,吹得我不能呼吸,全身疼的厲害。


    那段時間,我沒再向予輝提起戈瑤的事兒,是因為他相信我解決了在他看來不值一提的問題,就跟他相信自己一樣。


    就這樣,麵對戈瑤的天真,我樂此不疲地編造故事有一段時日了。不過,伴隨著戈瑤在聽筒另一邊越發地滿足與依賴,沉淪在寂寞海洋中的我卻找不到出口,我覺得自己像趴在一塊兒破木板上,漂到哪兒算哪兒。


    每個約近夕落的下午,我都按時來到那個電話亭,把前一天晚上編好的故事講給她聽,一邊說著,一邊用手中的鑰匙不停的在電話上劃著她的名字。她的笑聲始終那麽清甜,那麽可愛——這讓我好滿足,又好心慌。滿足是因為我能感覺到聽筒那邊的她,笑容如山梨花般燦爛;心慌是由於我帶給她的快樂則是說謊的故事。街道能披上尊貴的金黃色是因為陽光施舍,無論怎樣,那都是我記憶中最美麗的一段黃昏。


    一轉眼,十多天過去了。


    今日家裏的冰箱仿佛比平時大很多,但裏麵藏的東西卻少得可憐,隻剩下唯一的一瓶可樂,如此善良的我怎忍心打它的主意?放棄了尋找涼爽,獨自躺在客廳的地板上,擺出大字型的招牌睡姿,望著通天的屋頂那巨大的水晶吊燈,想起了戈瑤,想起了她那脆弱迷人的眼睛,在夢境與現實中充斥著對我的信任……


    這天是那個暑假裏最普通的一天,伴著暮色,我又來到那個電話亭。從裏麵透過玻璃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非常的清楚,今天他們好像也都在看我,可能是在想:怎麽每天這個電話亭都有這個家夥?


    今天的故事是“予輝對我說夢裏夢見過她,還一起去海邊撿螃蟹……”為了把故事講的精彩,我複習了好久,是我最得意的一段了。我熟練地撥著她家的號碼,過了很長時間,終於通了。


    “瑤瑤,我和你說,可不要讓他知道哦,他昨晚做夢來著,還……”


    “謝謝你,予凡。”


    為什麽?我好納悶,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不用啊,我和予輝是兄弟,咱倆不也是好朋友嗎?看到你和予輝高興我也高興,不用謝啦。我還沒講完,你別插嘴,說到哪了……”


    “予凡,我今天不想聽他的故事了。”


    “哦?”


    “我想聽你的故事。”


    “我?別逗了,我有什麽好講的,還是接著聽我說吧,後來你猜怎麽著,你被那隻螃蟹夾住了,予輝急得不得了……”


    “予凡,你是個好人,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我意識到是東窗事發了,即刻變成塊磐石,立在那兒,久久無語,當時的我仿佛能看到她那雙脆弱而迷人的眼睛,在夢境與現實中表現著對我的信任。


    “我,那個……”我支支吾吾的也說不出什麽來。


    不一會兒,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切切的聲音……“我們第一次通話時你就騙我,對嗎?”她的聲音顫抖了一下,接著她盡量保持著聲音的連續,不讓抽泣破壞了她發言的權利。“怎麽不……不早點兒告訴我呢?為什麽啊?說句話好嗎?”


    她哭了,淚水順著電話線一直蜿蜒到我的手心。“我……”予凡!你要說什麽?她不會接受你,你有你的那扇窗,你有你的電話亭,足夠了。


    “告訴我一切。”她很堅定的說。


    麵對她的質問,我再也不能回避了。真相,就像借給修普諾思的祭器,我想是要取回的時候了,不必在乎結果的殘酷,因為我正在以最殘酷的方法去傷害一個無知的人。解脫,也許就在殘酷到極點的背後,我決定用肩膀去支撐起這樣一個由我自編自導自演的舞台。


    “我隻是不想看到你傷心,我那時問了予輝,其實他是說……”我準備繼續時,戈瑤打斷了我。


    “予凡,你不用告訴我他說過什麽,因為我現在有更想知道的東西。你喜歡我,是嗎?”她的語氣咄咄逼人。


    “哪有?哪有?我才沒那麽想過呢,咱們是好朋友嘛。你總愛瞎想……”這時我手中的電話線快被我揪斷了。


    “不想和我說點兒什麽嗎?”她的聲音轉而是微笑著。


    “沒……沒有啊,真的沒有。”我在極力掩飾自己。


    “嗯,那好吧。我也希望你能快樂……予凡……”


    “什麽?”我假裝不懂她的意思。


    “……再見!”她很堅定。


    “再見……”我有些遲鈍。


    夕照已經籠罩大半座城,我就恰巧踩在那片陰暗的邊緣,看著我的影子一點點的消失,消失在蒙蒙昏暗之中。


    走出那座電話亭,好遠就望見一棵梨花樹,它好孤獨,長在無人問津的道邊。梨花開的正香,卻經不起一陣陣短風的纏綿,睘然落地,又被一陣長風卷起,送到我的口袋。我帶著它,告別了那支潮濕的話筒,向夜色投降


    天藍藍的,像是和大地訴說著她的翛然。樹枝輕曳,仿若聽到薩爾薩的響起。鳥兒悠閑地唱著歌,落在電線杆上,排成一列橫隊,像是和人們請著早安。我被它們吵醒,從大戰變形金剛到搖身一變成方予凡,真不甘心!不過一想到朋友們一會兒池邊的相聚,又激動得趕緊從床上跳下來,鑽進予輝的屋裏,吵吵嚷嚷催他快起來跟我一起洗漱。


    “要不是爸爸臨時變卦,一家人去遊泳本是挺好的。”牙刷在他嘴裏七上八下的,說的話也是努努囔囔:“不過天昊他們能來,也是不錯。”


    “是呀,蘇美和張釋這兩劍好久沒合璧了,真是期待她們珠聯璧合的表演。”我飛速清潔完畢個人衛生,等裝待發。


    前兩天,父親從公司拿來幾張遊泳票,計劃一家人去消遣娛樂一天。後來說公司有急事,母親也要去照看奶奶,大好的計劃就這樣泡了湯。父親不想讓我們哥倆太過失望,就又多拿來幾張票,說是讓我們約上幾個同學一起去。就這樣,我們哥兒倆,戴俊臣、張釋、天昊、貞貞、蘇美等相約來到了城裏最好的遊泳場館之一,有著“天池”美譽的水晶遊泳館。


    四四方方的一個櫻桃紅色的建築,不知道塗上了怎樣的材料,看上去顯得既鮮豔又不刺眼。周圍被濃鬱的橡果樹環繞著,紅色和綠色構成了它的主色調。擁有5000萬平方米的遊泳館完全是按照奧運級別的標準建造的。太陽能的利用、水資源綜合利用、先進的采暖空調係統,以及控製係統和其他節能環保技術,讓每一個來這裏的人都感覺非常舒適安逸。早些年,父親的公司還不是太忙,總會在下了班約母親一起到這裏來鍛煉。不過,由於門票價格的限製,平日的人流不是很多,尤其是在這麽一個清早,更是人跡罕至。


    待我們幾個在門口見了麵,追追打打的往裏走,那可真是叫個鬧。不像開學的時候還知道在老師麵前收斂,全都露出了本來的麵目,像是石頭記中的那些哭鬧種兒,咿咿呀呀的讓人不得安寧。多虧是在這裏,換作他處,非讓工作人員攆到大街上,永遠不許進來。


    “誰的主意來這裏?”張釋說完,看了一眼蘇美,那是一種特別的眼神,讓熟知的人瞅見便覺蹊蹺。


    “方家兄弟唄!”蘇美回應他。


    “是他們請客?”張釋故意問。


    “反正我是沒帶錢出來,臨出門時和家裏說:‘認識方家這樣的兩兄弟,真是幸福呦,’哎……”。蘇美搶一步上前,站到我和予輝中間,把胳膊搭在我倆的肩膀上,腳在空中懸著蕩了幾下才放下。


    “雙‘賤’來啦!快跑啊……”戴俊臣拉著我,雙手在空中做著誇張的動作。


    “哦?雙劍又重出江湖,定有大事發生!”我故弄玄虛,假裝用手做出捋胡子狀,若有所思。


    “這大事可是指的今日的水中大戰?我可是很期待呢。”貞貞說。她竟然也蹚上了這渾水,這在平時可不是常見,知道她今天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想必是在水中有著極深的功力,或許也是個練家子。


    我和予輝五歲時就開始專業老師的訓練下學遊泳,後來因為他得了中耳炎,就不學了;張釋也說他能潛水,但我不老信的,因為在我看來他那大肚子隻能當作救生圈;戴俊臣從小學起就是遊泳隊的,去年還代表學校拿過全城中學遊泳比賽高中組的第三名,是健將級的水中好手;天昊說他在老家時,總去池塘裏摸魚,不過那似乎和遊泳沒什麽關係;蘇美她父親就是體工大隊遊泳隊的總教練,叫什麽名字我記不清了,但她總是強調虎父無犬女……。基於以上所述,我們都向貞貞投去了及其不屑的眼光。在通往更衣室的長廊裏,大家紛紛摩拳擦掌,各自懷著鬼主意。


    “還有我呢!等等,”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她站在了我的身後。熟悉的聲音讓我猛地回頭,戈瑤看著我微笑地說:“嗨!方予凡。”我能讀懂,她強調“方”字的原因。


    她今天的裝束和那幾次見麵截然不同,粉紅色的背心、白色的網球短裙、天藍色的運動鞋、一頂咖啡色的棒球帽,再加上被她梳起的烏黑長發和在陽光下白皙得刺眼的皮膚,讓我不得不轉過頭去製止我愈來愈快的心跳。見狀,她跑到蘇美前麵,指著我調皮的說:“姐……你看他,不搭理我。”原來,蘇美告訴戈瑤今天我們的活動安排,問她想不想參加。起初戈瑤有些猶豫,但思慮再三後,還是追趕蘇美的後麵來了。


    “誰說我不理你了?”我有點不知所措,但在別人眼裏就是急赤白咧。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張釋湊了過來,“好啦!咱不能這樣一見麵就吵架,團結還是有必要的,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高手雲集的時代,江湖上的腥風血雨不是人人都能抗得住的。我們要做到三點:第一是團結,第二是團結,第三還是團結!鼓掌……”當噓聲響起之後,我們分別走進了男女更衣室。


    我從更衣室出來,恰巧戈瑤也剛好走出女更衣室。我們倆相對注視片刻沒有說話,都隻是衝對方莞爾一笑算是再次打了招呼,一同向泳池走去。


    “予凡,給你鑰匙牌。”予輝從後麵趕來。原來我這個小迷糊忘了拿更衣櫃的鑰匙,我接過鑰匙牌鏈套在手腕上,衝著戈瑤不好意思的咧了一下嘴。


    戈瑤連看我都沒看,直徑奔前走。予輝並不知道戈瑤此時的心經,與平日一樣喊了一聲“瑤瑤”。


    戈瑤下意識停止了腳步,漫不經心地轉過頭,大方的回答“予輝”,然後這才看了我一眼,像是同時跟我們哥倆說:“你們倆誰的水性好?”


    “當然是予輝了。”不等我們張口,早已在泳池邊等我們的戴俊臣搶著回答。


    貞貞動作比較快,她早就在泳池裏正和天昊用手拍打水花對衝。見我們來了,就衝著岸上的我喊:“予凡快下來,幫我幹掉他!”天昊卻衝著予輝喊:“你們哥倆都下來我也不怕。”


    這時張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悄在貞貞的身後,突然用右手手掌衝擊著水浪打在毫無準備的天昊臉上。天昊趕緊轉身逃脫,還一個勁的喊叫:“不帶這麽玩的,搞突然襲擊。”


    張釋和貞貞哈哈大笑,顯然是一種勝利者的姿態。


    這個熱鬧沒有我是不行的,天生就好熱鬧,我在泳池上麵,幾步就趕在水下的天昊前麵,“撲通”就跳下泳池,衝著天昊就是一通單掌擊浪。天昊雙手捂住臉轉過身背對著我,張釋和貞貞借機追過來猛攻天昊,直打得他一個勁的求饒。這時,又見愛抱打不平的戴俊臣見義勇為,幫著天昊回擊我們三人的圍攻,嘴裏還不停的嘟囔:“讓你們欺負人,三打一個不公平。”


    戈瑤漫不經心地坐在泳池邊上看著這場激烈的水戰,臉上卻沒有一點表情。予輝不知道是怎麽想的,竟沒有下水參戰,而是坐在了戈瑤旁邊笑看江湖。此時,二人沒有交流,在我看來很是別扭,但予輝不曉得,戈瑤的確不自在。好在蘇美來了,坐在戈瑤另一邊,兩人一邊交頭接耳,一邊用四隻腳打水花,算是解了戈瑤心裏的圍。


    一切都是藍色,美麗的藍色。在英語中,藍色有憂鬱的意思。


    我遊了一個來回,看到予輝和蘇美雙雙跳下泳池,又同時用自由式的泳姿並排前行。


    我玩了一會上了岸,光著腳踩在柔軟的塑膠地板上,一步一步地向戈瑤走去,有一些興奮,但卻是以沉重為代價的。岸邊隻有她還坐著,用雙腳打著水花,挑打起來的盈盈爍爍繞在她的身邊,把她裝扮得貌似個會舞蹈的精靈。


    “不見了笑容啊?”我看著水浪波瀾,對戈瑤說。


    她轉過頭,雙腳卻沒有停止下來的意思,不過頻率低了些許。


    “累了啊?”她的眼睛裏滿是黑寂,讓我不敢索取哪怕一粒晶瑩。


    我眨了眨眼睛,繃緊了嘴唇,點著頭在池邊也坐了下來。戈瑤沒有話,我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四隻眼看著水池裏的他們。


    在不遠處,大家在水裏追鬧著,張釋拽著戴俊臣的胳膊,予輝潛到水底似乎是等著嚇唬誰。


    “你去接著遊吧,別陪我在這坐著了。”戈瑤的話像是有意打破沉默的氣氛,我也正好有個台階下。“那好,你也下水遊一會吧。”沒等她回答,我隻身又跳進水裏。


    我漂浮在水裏,享受著身體與水的相容,水平線與肌膚的相織,讓我覺得像是無邊的薄刀在極享受的切割著我的身體。我嚐試著使自己完全的沉浸在這一幽碧藍之中,一秒,五秒,三十秒……


    不知過了多久,戈瑤遊著蛙泳從我身邊劃過,雙手合十向前衝頂,然後在雙臂的帶動下向左右分展壓水,同時雙腿帶動雙腳收縮,然後用力蹬水,一連貫的舒展動作像極了一個專業遊泳運動員。其實,她的身材真適合當一名遊泳運動員。我十分羨慕地看著她從我身邊遊過,然後,我不自覺的在她的身後也用蛙泳的姿勢跟隨遊了兩圈。


    她好像知道我在身後尾隨,便把速度慢下來。我也明知她是在有意等我,我們心知肚明的停靠在池邊。同一個動作,站在水裏,用手劃著水,對視著,還是沒有話,大約都想說話,可是十幾秒過去了仍然是話到嘴邊口難開。幹脆又用同一個動作調劑此時的心態,佯裝看遠處,像是在尋找水池遊戲的他們。


    “我上去了,換衣服去,不想遊了。”說著,戈瑤看了我一眼,卻沒有動。


    “哦,”我下意識回應了一聲,但不知再繼續說什麽。


    “表麵看你挺精靈頭的,其實也是個木頭。”戈瑤真的上岸了。


    我似乎知道她是在賭氣,生氣,嘔氣,尤其她手扶梯子踏上最後一登台階,側身看我的那一刻,那眼神就像一把刀子戳在我心裏,我不知所措之後還是不知所措。


    大家換了衣服走出遊泳館,戴俊臣、貞貞、張釋、天昊、蘇美跟予輝還在興致勃勃體會著泳池裏的遊戲。尤其是貞貞意猶未盡的衝著予輝說:“下次什麽時候還請我們來?”


    予輝隻是笑著看著她,天昊插嘴說:“美的你,還來?你當予輝是大款呢。”


    蘇美問戈瑤是回家還是逛商場?戈瑤說想回家。蘇美說:“那你先回家吧,我和貞貞去商場溜溜再回家。”於是,大家各自分開走了。予輝問我是否回家,我看了看走在前麵的戈瑤,予輝心領神會點了點頭就跟天昊他們走了。我緊捯幾步趕上了戈瑤,說“我送送你”。


    “噢。”戈瑤既沒有表情,也沒有拒絕。於是,我就滔滔不絕地跟在她旁邊東拉西扯侃不完的話題。一會聊菲菲出國的事,一會又白唬我和予輝以前學畫畫的那些有趣的故事。戈瑤偶爾微笑一下,且沒有插一句話。其實她根本就沒想回家,漫無天際的往前走,不知不覺走進了五大道。


    著名的五大道處在城中心,是一個以由南向北並列著的馬場道、睦南道、大理道、常德道、重慶道這五條道路為主的一個街區的統稱。以“馬睦大常重”為主的這個街區,是迄今全中國保留最為完整的洋樓建築群,五大道擁有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建成的具有不同國家建築風格的花園式房屋兩千多所,建築麵積達到一百多萬平方米。其中最具典型的300餘幢風貌建築中,英式建築89所、意式建築41所、法式建築6所、德式建築4所、西班牙建築3所、還有眾多的文藝複興式建築、古典主義建築、折衷主義建築、巴洛克式建築、庭院式建築以及中西合璧式建築等,被稱為萬國建築博覽苑。外文名稱thefivemajo


    ave


    ues


    1860年清朝**將這裏劃為英租界。1911年辛亥革命後,許多清朝皇親國戚、遺老遺少及許多富賈巨商、各界名流、紅角、北洋**時期的要人也曾在此留下過足跡。一些北洋**內閣包括總統、總理、總長、督軍、省長、市長等各界名流人士百餘人下野後在此寓居,力圖東山再起。五大道成為“國中之國”是因為社會與朝政更迭變幻,租界成了政治的避風港,而且這裏的地理、交通與海關之利,充滿了商機。


    此時的我就像個導遊,邊比劃邊向戈瑤顯擺從予輝那躉來的曆史知識。戈瑤這時也被我的口才所迷惑了,一直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我。我越講越來勁了,以至於手舞足蹈起來。


    五大道作為租界,市政園林和民居建築的典型代表別具特色:第一,它形成了姿態萬千的西式建築群體景觀;第二,建築的私密性構成了深幽寂靜的街市風格;第三,近代許多政客買辦、達官顯貴居於此。五大道曆史上曾是英租界的“牆外推廣界”,地勢低窪,後被填平,各國建築師紛紛在此建造房屋,五大道的地名也有三個特點:一是獨立宅邸多,裏巷數量少,而名人名樓概以門牌為標識,不另命名,不設匾牌張。二是街巷通以“裏”為主,“胡同”之名在這裏已銷聲匿跡。三是出現了“別墅”、“村”、“坊”一類公寓莊園的通名,如:馬場別墅、安樂村、育文坊等。特別原英僑學者達文士居住的小洋樓,稱“達文士樓”,這座典型的西班牙花園別墅是五大道上最早的建築。


    “嘿,哥們,是予輝還是予凡?”我正訕的起勁,突然被人打斷,定睛一看,是霍子謙迎麵走來。


    “學長,我是予凡。”我當著戈瑤的麵盡量做出待人有禮貌的姿態。


    “予凡,”霍子謙狡黠的衝我一笑,拍拍我的肩,用眼瞟了一下戈瑤,“這美女是……?”


    “我同學的妹妹,我們也是剛遇到。”我這是幹什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脫口而出說了這麽一句不靠譜的話,而且對戈瑤來說很不厚道。戈瑤用兩眼疑惑的看著我,不理解我為何要說瞎話。


    霍子謙根本就沒在意我說什麽,隻是***的盯著戈瑤,不停地用手摸著自己的下吧,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讓人感覺很不自在。戈瑤下意識躲在我身後,我本能的用胳膊護著她。


    “予凡你小子豔福不淺啊,這小妞好漂亮。”霍子謙甩了一下長發飄飄的頭,直勾勾的眼神在搜索我身後的戈瑤。


    真流氓!我對他的這種做派心裏很是氣憤。“學長,沒什麽事我們就走了,”我想趕緊離開他,為了戈瑤。


    “別介,剛見麵就走,不應該吧。”霍子謙擋在我們麵前,“我還沒有報答你們哥倆那天為救我的兄弟,兩肋插刀的大恩大德呢,這樣吧,我請你和這個美女去前麵的玉華台搓一頓。”


    “我想回家,”戈瑤用手拽了我一下衣角,膽怯的對我說。


    “你少插嘴,老爺們之間的事女人別擋著。”霍子謙曲解了戈瑤的意思,他以為戈瑤是在阻止我與他繼續交流。但是,他對戈瑤的態度讓我極為反感,我立刻轉變了剛才對霍子謙的那種佯裝恭敬的態度,眉頭緊鎖,嗓門提高了八度:“你幹嘛?”


    “我就看不慣被女人捏的團團轉的男人,”他的表情顯然是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看來你是真不給我麵子了?我再問一遍去不去?去,就是哥們,不去,咱們就掰臉。”


    我很清楚他這是給我下最後的通碟令,要是沒有戈瑤在,也許我就好漢不吃眼前虧,順驢下坡也不算慫。但是,他竟然當著我的麵吼戈瑤,也是給我下不來台,況且我也不能在戈瑤麵前認慫吧。我提起丹田氣,強硬的回絕他:“不去。”雖然,我知道霍子謙的門道厲害,但此時也顧不得什麽了,一時說一時吧。


    “好小子,還敢跟我較勁,你也不打聽打聽我霍某人的背景。”他說著話,手就上來了,我用胳膊擋住了他扇過來的巴掌。又怕傷著戈瑤,回手推了一下她,示意她躲遠一點。就因為走神了一秒鍾,被霍子謙的腳踹到了肚子上。我從不主動著惹人,但也不是吃虧的孬種,我倒退了幾步從新站穩後,向霍子謙猛撲過去,我們倆瞬間就打成了一團。


    戈瑤除了哭喊著:“別打了,別打了……”絲毫沒有一點辦法。好在五大道城管執法人員巡邏到此地,不由分說強行把我們拉開。


    霍子謙見我沒有服氣的樣子,他平日裏的霸道神氣也減弱了幾分。他用手捯了捯自戀的長發,撣了撣花格短上衣,對我仇視著瞪了瞪眼,走了兩步還不忘回頭衝嚇壞了的戈瑤,手一指,吼道:“就是因為你壞了我們哥們的交情。”


    霍子謙走了,城管執法的撤了,圍觀的人群散了,隻有我和戈瑤麵麵相視,我強笑地看著她,她抽泣地看著我,就這樣,為了平息她受驚的心情,我牽著她的手安撫著走出了五大道。


    天色漸漸灰暗下來,一路無語。到了她家的樓下,天已被烏雲完全遮住了,沒有了月亮,沒有了星星,但樓棟裏家家戶戶的燈光透過玻璃窗越發顯得明亮。戈瑤突然抱住了我,這是我第一次被女生約束,腦海裏走馬燈似的出現許許多多的人物,予輝和菲菲、張釋和蘇美,我想起了程瑩……


    “戈瑤,戈瑤,”我試圖喚醒她,“上樓吧,蘇美肯定在家等你吃飯呢。”我把她的手移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微笑的勸道。


    戈瑤沒有在固執,用小拳頭輕輕的捶在我的胸口:“你可真討厭,”說完就轉身跑向樓棟口,又回身衝還在傻站著的我,給出了一個甜甜的笑。


    這夜,我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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