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原先在屋子裏,見她睡了,便搬了根小凳坐在門外,守著她。這會兒聽見她的喊聲,連忙推開門進去,問道:"姑娘,怎麽了?"


    "為我更衣,我出去一趟。"雲濯道。


    "天正下著雨呢,姑娘有什麽事不若明兒再去?"紅袖勸她,"您這身子骨,真經不起折騰了,您不愛惜自個兒,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看在眼裏,也心疼您呢。"


    "不行,我得今天過去,等不了明天。"雲濯態度堅決。要是今天不去問個清楚,她晚上就睡不安穩了。


    紅袖見狀,歎了口氣,往箱籠處走去。


    到霜見館時,雨已經小了些,雲濯吩咐紅袖就在車上等她,自己則撐著傘下了馬車,往院子裏走去,一邊走一邊扯著嗓子喊:"老師,你在哪兒啊!"


    暮歸柳搖了搖頭,從屋子裏踱著步子走到簷下,招了招手:"別喊了,聲音怎麽這麽大?"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見著雲濯一手提著裙子小跑起來,他又看得心驚膽戰,連忙叫她慢著些,生怕她摔了。


    來到簷下,雲濯將傘放在地上。暮歸柳道:"什麽事值得你又過來一趟?"


    雲濯踮起腳朝屋子裏看了一眼,那是她平素聽暮歸柳講學的屋子,也是暮歸柳待客的屋子,沒發現什麽異常後她才收回目光,問道:"謝公子走了?走多久了?"


    暮歸柳橫她一眼:"怎麽就學不會分寸這兩個字?一天天沒大沒小的,謝公子也是你能叫的?人家位列百官之首,你該稱他一聲大人。"


    說完,他點了點頭:"剛走沒多久,怎麽了?"


    雲濯將兜帽取下來,福了福身:"老師說的是。隻是老師怎麽會和謝公子認識?"


    暮歸柳氣得胡須一抖,方才說過的話她又忘了,隻是都指著她鼻子了,訓斥的話還是說不出來,於是隻得作罷,回答道:"有些交情罷了。本來還想修書與你,也好,你既然來了,我便當麵與你說罷。"


    "說什麽?"雲濯望著他,"有什麽事您還得修書同我說?明天我不是還得來嗎?"


    "明天你便不必來了。"暮歸柳看著庭院裏雨落到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笑著摸了摸雲濯的頭,"老師該走了。"


    "走?您要去哪兒?"雲濯有些迷茫,但好歹還能抓住重點,"您不要*了嗎?"


    前世他們以師生的身份相處了四年,直至她身穿嫁衣,踏上花轎,最後看向的人也唯有他。雖然她從來沒說過,但在心裏,她一直是將他當父親看待的。


    他教她學識,也教她做人的道理,到後來她處境艱難,也是他為她四處奔走。


    她以為這一世,他也會留在京都教導她,等她長大。


    暮歸柳含笑搖了搖頭:"我到底是你的老師,怎麽會不要你。隻是我有些事情要辦,不能留在京都了。"


    他不願意回琅琊的原因便是他不愛管事,隻是他既姓暮,就注定不能像個普通人一般平淡度日。這些年來他將暮家交到程兒肩上,做個撒手掌櫃逍遙了這麽久,也是時候該為暮家做些什麽了。


    "我已經與謝玠說好,待我走後,你若有什麽難處,可以找他。他興許不是個好人,但說出口的話從不會反悔,我不在的這些時日裏,你可以信他。"


    雲濯低低"嗯"了一聲,又問:"您什麽時候回來?"


    暮歸柳笑了下,避開這個話題,隻道:"我有個養子,性子好,長得也好,待下回他來了京都,亦或者你有機會去琅琊,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雲濯不說話,他又道:"好了,快回去吧,明日不用來送我。我年紀大了,可受不得送別這種事。"


    "回去吧。"暮歸柳看著她,又道。


    暮靄沉沉,他的麵容也在這時變得晦暗不明起來,雲濯忽然又想起來前世他送她出嫁的情形,她認真地看著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老師也已經老了。


    他兩鬢生了些白發,臉頰上長出了褐色的斑點,胡須像亂草一樣蓬著,青衫穿在身上也變得寬大了。


    雲濯鼻子發酸,在他麵前跪下,深深一拜:"您不肯說要去哪裏,去多長時間,學生便不問了,萬望您多加保重,天冷喝湯,熱時也莫貪涼。"


    暮歸柳將她扶起來,拍了拍她裙子上的灰塵,又把傘從地上撿起來遞給她:"回吧。"


    雲濯伸手去拿傘,幾乎是一步一回頭地往外走,直到行至院門處,回過頭,暮歸柳仍立身簷下。


    自始至終,他沒有說的是,此去奐陵,恐與京都故人便是見一麵,少一麵了。


    終究他還得回琅琊啊。回了琅琊,離京都就遠了。


    出了院門,雲濯正想回馬車上,卻不料被身後一道聲音叫住:"雲四姑娘。"


    她轉過身,看見謝玠。


    "想必雲四姑娘已經知曉尊師不日就要離京的事,此後在京都,雲四姑娘若遇著事,可以來尋我。"謝玠撐著傘站在院牆下,有雨水從牆上的青瓦滴落下來,落在他的傘上,順著傘緣繼續滴落下去。


    雲濯看著那滴雨珠,想起的卻是夢裏漫山的春草,她平靜地道了聲謝,又問:"什麽事都可以來尋你?"


    謝玠想了想,道:"可以。"


    他應承了她的老師要照顧她,便該事無巨細。


    雲濯忽然覺得有些荒謬。她以前聽裴宴說起謝玠,說他忘恩負義,對昔日舍命相救過他的下屬也能施以酷刑,連妻兒都不放過;對從前一心提拔他的上司也落井下石,絲毫不念舊情。


    她便總以為他這人手段狠辣,心腸涼薄。可他卻能待她如此。


    可當年她視為明月般溫柔澄澈的裴宴,後來卻成了落在她心上的那把刀。


    "如此,便多謝公子了。"雲濯聽見自己的聲音混合著雨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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