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如期。


    阿祖隻是照舊排在了最後,看著師兄們一邊拿了飯食,一邊都是感歎休息日為何總是如此之短。


    到了最後,卻看得詩詩姐狡黠地笑,那飯桶之中卻是空空了。


    阿祖有些好奇,卻是看出來詩詩姐是有話要說的。


    “誒呀,做少了,阿祖,你今日的飯食沒了。”詩詩姐隻是俏皮,阿祖又怎麽會當真。


    阿祖便是隨了她,也裝的哭喪了臉:“那我隻能去詩詩姐家蹭飯了。”


    詩詩姐眨了眨眼,一邊嘟噥了嘴:“真是個厚臉皮……”


    “好了,你猜對了,爺爺讓你去我們家吃飯……”


    “為什麽?”阿祖問道。


    三年以來,童老板應該是第一次讓學徒去家中作客吧……畢竟童老板的家人其實並不是特別支持他堅持這番舊業……


    “你是雕師啦,自然是座上賓咯。”詩詩姐隻是答道,語句很親切。“對了,把你的衣服什麽都整好,以後你不在這裏睡了……”


    阿祖心中一動,那師兄們說的話,竟是成了真。


    那此後的容身所,竟是何處……


    ……


    雖說六合本是市井地,但也不能一概而論。任何地界,都是有了貧富差異,而西平街,差不多便是六合的富人區了。


    曾想過童家是怎樣的,卻不想是一座看起來如此華貴的大院,坐落在六合西平街最為繁華的地帶。


    門口擺了兩座丈高的石獅,口中含了石球。兩側是兩顆綠瑩瑩的迎客鬆,而其正中,便是朱色大門,獸首門把有些威武氣概。


    這,便是富貴人家的大門麽……


    阿祖其實不太聽得童家的事,隻知道童家祖上是靠雕藝為主的古玩發家的,而這幾代衰弱之後,才是遷來六合的。


    現在想來,怕是童家在幾代前應該是一個難以想象的龐然大物了。


    詩詩姐扣了門,不多時便是有白發老管家前來開門了。


    “小姐……這位是……”


    管家似乎並不知道阿祖要前來,看著這帶了破爛包裹的小孩,隻是有些詫異。


    “木叔,爺爺讓我帶他來吃飯,他是機巧坊的新雕師,你叫他阿祖就好了。”


    木叔濁濁的老眼之中帶了猶豫,但看了小姐的模樣,隻得將阿祖請了進來。


    “阿…公子請進……”


    步履蹣跚,隻是緩緩,引了二人前去。


    沿路盡是綠植花壇,又有幾口清泉。阿祖隻是像了,不,就是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孩子,不止地讚歎驚呼。


    與這裏相比,機巧坊之中,確實是……豬圈一般……


    心中想著,卻是詩詩姐說道:“木叔,你先走吧,我帶阿祖四處逛逛。”


    阿祖抬首,隻是看了詩詩姐,不是去吃飯麽?


    木叔也是顫顫巍巍問道:“不是老爺讓這位公子去吃飯嗎……”


    “誒呀,沒事沒事,木叔你去歇息會吧。”詩詩姐隻是勸導,語氣輕描淡寫。


    木叔還是有些不放心,正要說道什麽,卻是詩詩姐已經拉了阿祖走了。


    “唉……”木叔沒有去攔,一雙眼睛之中卻是寫滿了寂寥。


    今夜,隻怕有事要生了……


    院子很大,兜兜轉轉了許久,終於是在一個有些新的屋子前停下了。阿祖看了拉著自己的詩詩姐,隻是心中也感覺有些不對了。


    “到了。”詩詩姐看著麵前的屋子,隻是鬆了手。


    “詩詩姐……這是……”


    “以後你便住在這裏,還看不出來嗎?”詩詩姐看著阿祖,臉上卻不再嘻嘻哈哈了。


    “為什麽?”阿祖發問。


    詩詩姐搶過他的包袱,開了屋子的門。屋子不大,用屏風隔了。外麵是一些瑣具,大概都是生活用品,裏麵卻是擺得井井有條,小桌小凳,還有一張幹淨的床。相比起之前的住處,好上不少。


    把他的包袱在了床上,詩詩姐也是坐在了床沿。


    阿祖有些懵,詩詩姐拍拍一旁,示意他坐下。


    隻是聽了,坐下之後,她卻是自言自語地說起來了。


    “你知道的,我爺爺很喜歡雕藝……”


    阿祖點點頭,繼續聽著。


    “你知道機巧坊現在每年有多少盈餘嗎?”


    “應該不少吧……”


    “一千多兩。”詩詩姐的語氣變了。“你可能會覺得很多吧……可是我二叔在開溧水的酒樓,一年便可以賺上七萬兩銀子……”


    “爺爺七十六歲了……他有風濕,你知道嗎?那是治不好的病……”


    阿祖有所耳聞,其實但凡是年輕時做多了體力事,年老了大概都會患上這種病。如果遇了潮,膝蓋關節之處便會生了刺骨痛,很難忍受。


    聽得很多老人好像都是在深冬身死的,其實這種病便是主因。


    詩詩姐轉了頭,看了阿祖。


    “爺爺的時日怕是不多了,誰想他繼續勞碌呢……”


    阿祖在她的眼中看到的卻是悲傷。


    “爺爺一直想要發揚雕藝,可是現在雕藝真的不再那麽好了,玩樂才是常人心中所想的……”


    “我也曾想要勸他放棄,但是他一直很固執……”


    “家裏人也曾商議過要把機巧坊變賣了,或是轉了做別的生意……可是爺爺不同意……”


    “他說了,機巧坊乃是曾經童氏雕藝的象征,若是機巧坊不在了,他便也是不想活了……”


    阿祖看著已經漸有淚意的詩詩姐,從未見過她是這般模樣。印象之中,她一直是個溫婉而俏皮的樂觀大姐姐,現在卻這樣吐露……


    募地卻是想起了那日那個老頭曾經說的話,便是那“向死無生”這四個字。


    原來童老,本就是向死無生的人……


    “我不想我爺爺死……”


    情感的爆發猶如噴湧,詩詩姐哭花了妝,淚眼滿麵。


    “我每日去機巧坊,便是想看著你。我知道,爺爺的全部希望便都是你,你便是童氏雕藝的未來……看著你進步,看著你能夠挑起大梁,我便是安心了,因為我知道爺爺還能活著……”


    不知這些話掩飾了多久,隻是迸發之時,阿祖的心靈都是如此震撼。


    自己便是……童氏雕藝的未來……


    自己若是離去,童老便是沒了性命的行屍,因為他會滿懷死誌……


    可自己終要離去……


    思緒如麻,卻不能快刀斬之。


    詩詩姐掏出方巾抹了眼淚,隻是也帶去了一絲妝粉。


    “我不希望你負了爺爺……至少,在他安樂之前……”


    阿祖嘴唇輕動,卻是拒絕不了,隻是最終還是“嗯”了一聲。


    詩詩姐擦幹眼淚,便是強擠出一抹笑:“你若是做到了,我便答應你一個要求,無論是什麽。”


    要求與否,又是如何呢……


    阿祖卻不是那樣的人,隻是童老,詩詩姐他們,都曾給自己帶來家一般的感覺……


    詩詩姐終是抑住了抽泣,起身便是說道:“好了,我們去吃飯吧,爺爺怕是已經久等了……”


    卻是看得阿祖坐在床上不動,卻道:“詩詩姐,臉上的妝花了,眼睛也紅了,不好看了。”


    “你這小子……”詩詩姐儼然一笑,卻是在房間裏就近取了水,撲在了臉上。


    妝容化開,而後是白皙的麵龐。洗盡鉛華,隻是最樸素的少女,笑靨如花。


    “走吧……”


    阿祖看著,那走出門外的倩影,宛若隻綻放片刻的絕美夜來香。


    ……


    飯桌之上乃是陌生的。


    在這偌大的餐堂,一張金絲楠木桌,本來算上管家木叔,其實應該正好是十人,十張雅座。


    而今,卻是臨時加了一張。上麵坐的,還是個土裏土氣的外人少年。


    氣氛有些沉默,隻是不太有人說話。


    “嗬嗬……”童老卻是最先發聲的,隻是覺得氣氛不對,要打破一番了,便是夾了一個雞腿到阿祖的碗裏。


    “阿祖,吃啊。不必拘謹。”


    阿祖隻是悶了頭說聲“嗯”。雖說早就料到可能是這種情況,卻還是有些緊張的。到現在也未曾吃過幾口飯。


    詩詩姐問道,不見方才的情緒:“飯菜不好吃嗎?”


    阿祖抬頭,隻是回答道:“好吃。”


    看得他這番模樣,飯桌之上的其餘幾人隻是在心中搖頭。


    這分明是個鄉下的野孩子,竟說是雕師。就算他是,豈能讓他如此上桌……


    唉,可他也畢竟隻是個孩子,幾個長輩,也不好說些什麽。


    “阿祖啊,你是哪裏人?”終是有一個長輩發話問了,卻是個中年男子,看著長相有些英氣,年輕之時怕也是個俊生。


    阿祖愣了愣,回答道:“江陰人。”


    “你父母呢?”


    阿祖思慮,卻是實話實說了:“我爹在京,入了軍政。至於娘親……我沒有娘親……”


    聽了這話,饒是飯桌之上所有人都是不平靜的,顯然是這般遭遇讓他們也是有些動容了。


    “你爹既然是軍臣,那為何你不曾領的朝廷安家錢,要來機巧坊中做事呢?”另一婦人看著,臉上也有些不忍,隻是又問。


    “我爹十七歲考的功名,卻是三年前才入得軍政,不知是什麽變故……總之生了什麽,我是在一處荒野中醒來,誤打誤撞來到這六合的。”阿祖認真地講到,隻是眼中清澈。“至於安家錢,或許是尋不到我吧。”


    眾人沉默,就連童老和詩詩姐已是第一次聽的阿祖的身世遭遇。


    這般遭遇,在這群錦衣玉食的人中,真是不好想象的,某種程度上,卻像是成了阿祖的苦情牌。


    “不過萬幸,童老和詩詩姐都待我很好,機巧坊便是我的家。”


    阿祖的語氣卻是變好了些,聽得人心頭一動。


    “唉,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婦人聲音苦澀,話中卻是有些安慰的意思。“多吃點,別餓著了。”


    隻要是人心的,便是軟的,又哪有什麽鐵石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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