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一時意氣和兄長爭吵,是我不對。”


    “決定了”


    “我知道,這些天京都有不少麻煩事,都是衝著你來的,你已經焦頭爛額了,還要被我幹擾。我人在這裏,卻幫不上什麽忙,不如早些回南境,將自己的事情做好,守好一方安寧,才不算毫無用處。”


    隻有在齊王麵前,顧慕楓才是不露獠牙的狀態,這些謙恭規矩的話從顧慕楓嘴裏出來,顏虛白險些以為自己幻聽了。


    顧齊修的心抽痛了一瞬。這些年,兄弟之間聚少離多是常態,分別兩地沒有多想念,見麵時也沒有過分的欣喜,偏偏是告別之景最磨人,多說幾句顯得黏著,少說幾句又怕後悔。


    顧齊修極力收斂了多餘的情緒,“剛好你要走,有件事交給你。”


    顏虛白靜靜在後麵候著,感受兩兄弟三言兩句之間溫雋的情誼,直到聽顧齊修將交代給顧慕楓的事情說完,才終於被齊王點名,他站的腿有點酸,迎了上去,“參見齊王,東王。”


    不出所料,顧慕楓壓根沒有搭理他,直接領命告退。


    “行了,平身吧。”


    “謝齊王。早間宋明的妻子去司琴坊鬧了,縱然沒了倚仗,應該會放手一搏,直接找上我。”


    顧齊修坐下,繼續看奏折。“有一批烏羌竹去了南境。”


    顏虛白反應了一下,“查到運送的人了”


    顧齊修的語氣平緩而慢,沒有任何異常的情緒,緩緩擱下手中的折子,在桌麵上敲了敲。


    “運送的人是誰,顏相該比我清楚吧。”


    顧齊修話一出,透露著沉沉的寒意,顏虛白心裏頓時涼了一截,勉強維持著麵不改色,“陛下何出此言。”


    “前天夜裏在無心客棧發生的命案你聽說了”


    得知那人是在客棧動手,偏偏那客棧又是齊王重點關注的地點,顏虛白就知道必定瞞不過他了。


    顧齊修繼續道,“近期那批運進青遼縣的烏羌竹分為兩部分,其中大半到了縱然手上還未來得及出手,另一半部分已被運至南境雲浮山一帶,和從青遼縣運送進京都的那批是一夥人,那幾人清明當天以外來木材商人的名義包了無心客棧,夜間離店時自相殘殺死了一人,死者被斷左臂,至今未確認身份。剩餘三人分開逃竄,兩人遁入長眠河,若是對長眠河水道通處了如指掌,找他們如大海撈針,我本來在猶豫要不要直接抓了縱然審問,就聽說殺人者進了顏府,去見你的”這是司辰方才特意趕來匯報的。


    顏虛白跪地,“回齊王,臣有罪,殺人斷臂之事確實受臣委托。”


    顧齊修仍未有絲毫驚訝的情緒,麵色涼涼的,“原因。”


    “回陛下。顏府後山叢林茂盛,雖是府中地界卻也偏離後院。家中無明令禁止通行,但因偏地荒涼,蟲蛇眾多,危險不定,常年無人問津。前些日子小女為摘風箏去後山,卻因爬樹摔傷,我聞訊趕去尋她時,碰見一個覆麵具、著黑衣之人正對小女拔刀相向,我雖將人嚇走,心中卻憤懣難平,便委托殺手取那人性命。那日我用袖中箭劃到了黑衣人的左臂,箭上有特製的藥膏,會在他身上留有印記,取其左臂,是為辨認身份。”萬萬沒想到他會直接在客棧行凶,還將自己牽連了出來,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為之。


    顧齊修頓了一頓,脫口而出,“顏薰兒可曾受傷”實則是關心則亂,距離上回摔傷過去了許久,倒是沒聽過她當時還受了別的傷。


    顏虛白能看到顧齊修言語之間的關切,卻故意將它誤會成了齊王在懷疑自己小題大做,立刻獻上一番合理解釋繼續自證清白,“並未受傷,但若不是我及時趕到,薰兒定是已經遇害,在陛下看來可能多此一舉,我卻因此時時後怕,才會糊塗做出此舉。命案一事是臣之過,陛下以律法懲罰,臣無半句怨言。”


    顧齊修看著他,半信半疑,半晌,他放棄權衡。事實如何不重要,他可以接受顏虛白給的解釋。況且那幾個人是一夥的,同伴相殘不說,屍體左臂的切口是被快刀幹淨利落砍開的,在殺人方麵手法嫻熟,他本就不打算為了這種刀尖上舔血的人的命和顏虛白過不去。


    “你未細查就將人殺了若是去和府內之人聯係的呢”


    “回避下,後林無人看管,延伸至北側外牆邊上有幾顆桑樹,因為牆矮,到了果子成熟季節會有不少街上的小孩來爬牆摘果子,孩童頑皮無傷大雅,我便聽之任之隨他們爬了,因此就算平日進些人也屬正常,我當時便沒有考慮到這一層。”


    真言也好,打幌子也罷,顧齊修懶得聽了,“你家那後林若是沒用便著人封了,或安排些守衛巡防,別讓人說你身為一國之相,府上安全工作都做不好,倒像我薄待你了似的。”


    “絕無此事,陛下待臣恩……”


    “行了,說說那殺手吧,從青遼縣至京都後南下一路暢通,摸得這麽門兒清,是個組織”


    “是。”


    “名字”


    顏虛白再次惶恐,這怎麽說


    禍臨,撞了齊王名諱和國名,他可不像那群瘋子一樣膽大妄為,哪敢說出口。“大概是有,但臣不知。”


    顧齊修心如明鏡,“你是不知呢,還是不敢說”


    “臣……”


    “我竟然不知道顏相這麽喜歡跟人打啞謎,但我怕是沒那個耐性等。”顧齊修語氣平整,將昨日堆積成山的最後一本折子翻開,到最後已經沒什麽要緊事了,是北邊一些軍務的匯報,他速速閱完後合上,未到三更天便起床批到現在,總算是鬆了口氣。


    “禍臨。”受到言語之間的警告,顏虛白毫不猶豫改了口。


    “哪兩個字”顧齊修皺眉。


    “便是陛下所認為的那兩個字。”顏虛白不敢展開解釋,不然怎麽也圓不回來了。


    “禍亂龍元,還是咒我朝大禍降臨嗬,有才。”


    顏虛白老實巴交的跪著,未敢發聲。


    “什麽時候出來的,我怎麽沒聽說過”


    “若不是參與此事暴露在了您麵前,陛下日理萬機,自然不會在意哪裏又私設了殺人組織這樣的小事。”


    “是不是小事還有待商榷,那些人手眼通天,行蹤不定,指不定能弄出大事。查查吧。”


    “是。”


    “司琴坊那位……”


    “縱然。”顏虛白及時提醒,“昨夜事發突然,她還沒來找我。”


    “宋明對她來說不是緊要之人,她不一定會為此事冒險找你,得動點手段。查她藏烏羌竹的地方,給她沒收了。”


    “是。”


    顏虛白從永生偏殿出來後拐個彎去弦音司。


    顏相為百官之首,下屬各部門掌國之大小事宜,弦音司的地位和各部相同,舉足輕重。皇城外院北向靠山,弦音司依山水而建,正襯著樂師們的風雅之趣。其內占地極廣,藏典、授學兩機構分立,一律是上好的青灰木建築,裝飾陳設皆以素雅為主。學生進入學堂,一遵師長,二遵學規。若是敢目無這兩條紀律,學規處置,向相國大人,亦或齊王求情都無用——弦音司的每一條學規都是經由齊王親自點頭之後定下,亦是齊王親口承諾,按規處罰,絕不徇私。


    不得不說,弦音司能享天下第一樂司之盛名,名師藏書不勝枚舉為其一,亦離不開嚴正學規的管製。


    正門處有兩名身穿青墨色長衫的學童當值,頭發紮成包子固定在頭頂,攔腰綁著隻有半指寬的煙黑色腰帶,正中位置是手工繡製的七弦古琴。古今第一琴聖莊弦的配琴,琴聖一生避世,後人多稱其琴為——辭世,或長辭,敬佩莊弦的後代樂師們皆尊稱他為仙師。弦為青玉色,琴身乳白,旁邊墜著個紅繩編織成的鈴狀結,串了塊不大的深褐色檀木珠。龍元朝弦音司的標誌便是如此。繡在腰帶上和杯口一般大的辭世古琴,精致美觀,上到老師學生,下到門童仆人皆要佩戴。


    弦音司門外兩排城牆畫著一些各朝有名的奏樂圖,延伸百步,連畫了壁畫處的地麵也鋪了特殊色彩的地磚。顏虛白行至此處,並未因遁入樂雅之風熏陶的環境而放緩腳步,徑自朝掛著弦音司牌匾的朱門處走,若有所思。


    自他轉了彎進入弦音司的‘地盤’,兩位門童便恭恭敬敬的推開門,邁下台階行下大禮,“見過顏大人,小人這就去通告老師。”


    “不必,我是來借書的。”


    “閆師兄正在樂典閣當值,顏大人請。”


    顏虛白從前門進去,一路走過彎彎繞繞的鵝卵石路到了樂典閣,入門繞過屏風便至中庭,水上設一五角小亭,閆平生正在溫習功課,彈奏新學的名曲,隻是名曲有難度,加上剛開始練習,樂聲磕磕絆絆。


    顏虛白站了會,待他彈完第一小節,又複彈了記熟曲和指法,第三遍才總算流暢的彈完一節。


    “不愧是弦音司眾學子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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