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萍沒關係的笑了笑,“是我沒挑好時間過來,沒見到爸爸還打攪叔叔工作了啦!”說罷故意笑得鼻頭皺了起來,一副抱歉的樣子。


    也是回應的揚了揚嘴角,王孟慶轉回身把那張紙揉成了團,隨手丟在垃圾桶。再轉回頭,看著綠萍欲言又止的張開嘴,又似乎想到什麽,眉緊皺起,也沒說出口。上前推起綠萍,“你爸爸也不在這,那就到我那裏再坐坐吧。也有段日子不見你了,咱們好好聊聊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麽……”


    “嗬嗬,我還能忙什麽啊!前陣子剛適應不能再跳舞了,就失落了好一陣,”綠萍的語氣不由得也有了絲黯然,像是發現自己的情緒,忙轉了口氣,“不過,媽媽的病很讓人擔心……還有紫菱的婚事……突然有這麽多事情讓我沒時間再想到自己來自怨自艾……嗬嗬,總之是有事情可以讓我做了。”


    “你媽媽的病?到底是怎麽回事?”王孟慶問道。


    “腦瘤……現在還是早期。可是腦子裏的病總是會讓人受的傷痛多些,而且這個瘤子還長在大小腦交界的地方,連動手術都有危險。現在我們還是瞞著媽媽的,就是想讓她把心情放鬆些。”綠萍的聲音帶了些許疲憊,單手支撐起額頭,弄亂了額發,“我都不知道這樣瞞著她到底是好還是壞……”


    王孟慶停了下來,“什麽?!”大為驚詫,“你爸爸說因為最近擔心的事情太多而到醫院進行例行檢查外加修養而已!”


    “啊?怎麽會這麽說?”綠萍也是不解狀。


    汪總為什麽會這麽對公司用這樣的說法?王孟慶腦子裏浮出一個解釋,有些不寒而栗。看著眼前綠萍還滿是期冀詫異等他回答的表情,聯想到平日那個優雅高貴的汪夫人現下卻在醫院連病情都被隱瞞的形態,神思有些飄忽。


    過了很久,也許隻是片刻,綠萍似乎想通了關節,試探的把自己的理解說出來:“也許爸爸是怕太多人知道了,會傳到媽媽那裏,那我們的努力就白費了啊!爸爸總是太擔心媽媽了!還是跟以前一樣把媽媽放得最重要……“


    好像這才發現自己失言,王孟慶的眼神閃爍,看向她的目光多了絲同情,自嘲的笑了聲:“嗬,也許吧……你爸爸看得很重……”


    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綠萍轉眸看著王孟慶案頭的那一大摞快半人高的文件資料,指著它對王孟慶說:“王叔叔,你平時都要做這麽多事嗎?這得花多少時間多少精力啊?你都要做這麽多了,那我爸爸不忙上天啊!難怪天天都回家那麽晚……”


    隨著她的眼眸看過去,文件如山壓在案頭,逐年增長得越來越高。自己得把公司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都整理清楚,然後再報告給汪展鵬。十幾二十年,日日夜夜操持著這些,難怪老婆都會說回家看到自己都覺得越來越滄桑。自己勞心勞力,那個坐在最高層位置的人卻忙著去陪小情人。公事上,成者功勞在於董事長的親筆一揮英勇決策,不得便是這個助理處事不當沒有盡到好的指導和策劃責任。這麽多年,他們幾乎是在商場一起走來,披荊斬棘的是自己,得到榮譽焦讚的是少爺。


    想起以前剛見到他和舜娟在一起的時候,他在汪家不過是個連繼承權都沒有的二少爺,雖然從小便與舜娟等人相識,卻是上了場合也會被其他驕子忽略掉的小小配角。端的是堅持不懈的氣質再憑著一身硬骨頭,自己拚出一條路做到了外交官,任職完歸國之期,眾人才把目光分了些許到他身上。這時舜娟也綻放如炙熱的玫瑰,家裏本來就是這上海老早就存在的幾家老財閥之一,就這一個女兒成了全部財產繼承人,再加上舜娟本身不俗的容貌和驕傲的才情,如旭日一般吸引得眾多的公子哥如蜂如蝶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風頭,一時無兩。


    而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兩人時,還不過是汪家手下連出頭之日在何處都覓不到的小職員。一個偶然的機會完成一個策劃,卻被上司強占了去作為自己的功勞。那時還年輕,不知道這個世界弱肉強食的規矩,憤怒得海揍了上司一頓。本來是注定要被他告到局子裏去。這時汪展鵬剛歸來好不容易邀到舜娟,不知什麽原因剛好到了公司看到這一幕,了解到事情真相後,親自去那上司麵前替自己說情。那人見自己有這個雖然以前不名現在卻驚人的二少爺撐腰,好歹給了幾分薄麵,把自己從公司轟了出來,賠了很大一筆錢就不了了之。這錢,當時也是汪家二少拿出來的。他還給了自己一份新的工作――作為他的私人助理。這一做,就是這麽多年……


    舜娟大小姐當年還是帶些天真氣息的卻又見慣商場手段的大家小姐,對於路見不平就敢於拔刀相助,而且還知道使用迂回戰術不去和他人撕破臉皮的溫文爾雅睿智深深的汪家二少爺,自然是有了幾分好感。而後,汪二少爺使盡了從法國學來的那一套浪漫,鮮花攻勢情詩攻勢……點點心思就是比別人用得更為精巧,所有人都見到了汪二少的情深似海,就此力壓住了眾位強敵,奪了佳人芳心,於是嬌妻霸業二者兼得。


    那時候自己也是以為,這兩人擁有的就是這世間最美好的感情吧……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家世相當,所有人眼裏,這就是完美了。


    直到後來見了那麽多事,看遍那麽多人,僅是靠著最初的那點感恩一直堅持著,強迫自己相信,或者說隻是因為自己的手裏也一點點開始肮髒了,欺騙自己一起淪陷其中。


    與虎謀皮,鳥盡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人,誠不欺人……自己的下場會是怎樣呢?


    看向綠萍,像當年舜娟一般,聰明機敏美麗傲然,有值得驕傲得家世,卻從不以此欺人或自欺。這樣美好的孩子,卻比舜娟還多舛。現在麵臨的問題,除了自己身體的殘疾,母親的疾病,愛人和妹妹的背叛,剩下的還有以為最親近的父親的欺瞞……是不是就叫天意弄人呢?


    眼裏的悲哀和同情愈加明顯。


    “綠萍,你要是有什麽難過的時候,就告訴王叔叔吧!叔叔一定會幫你的……”王孟慶不自覺的說出這句話。


    綠萍一路打量他臉色眼神的變化,由驚詫到頓悟,由陷入回憶的深思到再看向自己的哀戚同情。心裏自然是明白這位王叔叔大概的神思走向。同情的眼神那麽明顯,隻怕還是以為自己還被瞞在蠱裏吧。也沒什麽不好,等到這句話,以後辦事就容易多了。


    麵上不動聲色,還是一副恍惚不明的樣子,這樣略帶著傻氣的笑了起來,“有叔叔這句話就好啦!以後就算爸爸欺負我都不怕了。有王叔叔可以站我一起幫忙哦!”


    靠牆那邊落地鍾突然敲出鍾響,看過去已到了十一點。吐了吐舌頭,“好啦。我不跟你磕叨了。得去醫院看媽媽,下午還要去婚慶公司看看紫菱婚禮上的安排!我也是忙人啊!”


    “那好。我送你下去!”


    “別!千萬不用了!被別人看到,還以為我故意壓榨您寶貴的勞動力呢!”指了指文件,“你還是去做腦力勞動吧!比較有價值!”


    “哈哈……記得跟我老爸說我來看他他不在哦!”擺擺手,歪著腦袋笑了笑。


    目送綠萍有些單薄的手臂一點點支撐著輪椅和身體的重量推離開這裏,王孟慶許久都回不了神。


    恍惚間好像回到多年前,那個年輕的自己憤怒得抵抗著來抓自己去警局的那堆保安,其他人都置身事外的看著這場鬧劇。那個以往隻能在電視上驚鴻出現的美麗大小姐和汪家二少爺翩翩走來,大小姐驚訝的問起:“這裏出了什麽事?”


    身邊的青年氣質泠然,走上前不卑不亢,先問了自己,“你什麽事情這麽憤怒,居然到公司裏就要傷人?”


    身邊的上司叫嚷著,“他是個瘋子!他有病!”


    青年隻是眼神誠摯的看著自己等一個回答……


    ……


    這個世界,到底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幾十年了,還是看不清楚……


    ――――――――――――――――――――――――分界


    “婚慶公司征求紫菱和楚濂的意見把婚禮的地點訂在‘皇後’號上舉行。海上的婚禮一定夠浪漫,也算滿足紫菱想要一個萬眾矚目的婚禮的願望。到時候來的人肯定很多,酒水什麽的都是按照公司舉行二十周年慶時的標準。然後,婚紗是選的紫菱喜歡的vera wang的設計,當然,是邀請她本人量身定做的。還有……”


    午後才出來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有點久違的慵懶感。冬日的日光不會刺人的火辣,隻是輕輕巧巧的拍到臉上,、手上,露出來肌膚的地方就像被溫柔的撫摸著,不冷,安心。


    和綠萍一起到了醫院的小花園,舜娟靜坐在仿歐式的長椅上。椅子的一邊還有幹枯的落葉飄落到上麵,冬天給人的感覺多是蕭瑟,白色欄椅襯托著泛黃的枯葉,也有一種和諧的美感。


    一邊的綠萍聲音不緊不慢,淡淡的傳過來,配合著這景色,舜娟也笑得恬淡安逸。


    何繼過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母慈女孝的天倫景象。舜娟慈愛的目光看著細聲正向她訴說些什麽的綠萍。淺笑的綠萍親昵的把手放在舜娟腿上,說到高興時,清澈明亮的眉眼就會彎成弧線,平素的清冷在這時都消散於無形。


    突然覺得要是上前打擾這對母女的寧靜的自己有些罪過了。


    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直到綠萍說完轉過頭看見他,才笑著走了過來。


    “你來多久了?怎麽都不過來?”綠萍詫異的看著她。


    何繼先不答言,輕輕拂過長椅那邊的落葉,在舜娟身邊坐下,才說:“也就剛來。見你們再說話,就沒上來打擾。”溫和的對著舜娟道:“汪伯母,你的身體覺得怎麽樣了?最近頭還疼得厲害麽?”


    舜娟輕笑,“都老了,身上一點半點的毛病不是很正常嘛!就是綠萍這麽緊張……頭疼哪有這麽厲害,還讓你們一個個都擔心了!”


    “話不能這麽說。小病拖得久了就會釀成大病。身體的某部分出現疼痛,那是病狀初顯。如果把身體也比做一個有生命的星球,這就是戰火燎原前的硝煙。”說到醫,何繼神情變得嚴肅些,“諱疾忌醫可不是個好病人的態度!伯母,你得檢討!”


    舜娟被他這麽一說,再看旁邊女兒也是深有同感的點頭,“噗”,笑出了聲。難得見她作出如此不雅的動作,“你們倆怎麽終於找到共同點了?這還是第一次見你們這麽同氣連枝的!我還以為你們生就不對頭呢……這麽大人了居然還這樣鬧別扭。這是不是也是種緣分呢?”不懷好意的目光掃過兩人。


    舜娟早就打著要撮合兩人的主意。自打這綠萍第一次見何繼,態度就比其他人不同。說是眼裏有嫌惡吧,每次見到他時又是一副懷念的神態。要是說有些似有若無的曖昧吧,等她一回過神他的態度就比陌生人還冷了幾分。舜娟也不是沒識情愛的小姑娘,在小女兒那裏雖然看走了眼,那也是紫菱平時太過怯怯,真是把她養大的母親還真想不到她會做出這麽離德的行為。


    而這綠萍就反之,以前的綠萍對著愛情的態度就像是年輕的自己,看準了就如飛蛾撲火,愛得可以連生命的不顧。現在這個,平時總是清清冷冷,對誰都沒有三分放在心上,可是還能在麵上做得滿團和氣。真要認定你這個人,又挖心掏肺的對你好。就著她對自己和雨珊的親近,就絕不是偽裝起來的。如果說對自己和雨珊,綠萍是因為親情的緣故。那看到何繼的遲疑與拒絕,就很奇怪了。


    何繼這孩子,也算是自己看著長大的。老友教出來的孩子,性格麵上看去雖然很容易就能打成一片,真放到心裏的隻怕也不會比綠萍多。也聽過一些他在美國的那些軼事,雖說有些放縱了。可都這麽大的孩子了,要是還是跟愣頭小夥一樣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經曆過,一點風吹雨打都禁不住,才更讓人擔心。


    他三番五次的要見綠萍,早就讓自家老媽有了好奇之心。和舜娟一對上口,就更巴不得把兩孩子送做堆。


    一個是青年才俊文質彬彬,一個是大家閨秀亭亭玉立,越看越覺得合適。舜娟打量著兩人,笑得喜形於色,眼裏都是算計的神色。


    這邊廂,何媽媽也是拉著自家老公算起了兒子回國之後的行為種種,斬釘截鐵的下了定論,何家娶上兒媳婦的日子不日將近,慫恿起老公把公司慢慢丟給兒子好再渡蜜月。連地方都計劃好了,拿著世界地圖興奮的指指點點。何爸爸為兒子默哀了一下,便開始認真的聽著老婆的各項旅行計劃,連連點頭。


    兒子,不是老爸不幫你,實在是咱家男子沒地位……以後就靠你,重振雄風了!


    何繼突然覺得背上一涼,奇怪的看了一圈。明明就沒有風。頭上陽光還燦爛,涼風從哪裏來的?


    而綠萍,還在認真的教育自家母親大人得端正好就醫態度。言辭懇切,神情專注,這就忽略了舜娟的算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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