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呲”一聲悶響,遊明達手起刀落,隻一下就砍翻了偷襲遊離的那隻雪斑豹。


    其餘六隻雪斑豹見狀,似是被這幹脆利落的一刀震懾住了,但顯然不甘於就此離去,便開始在五丈之外遊弋,尋覓出手機會。


    遊明達顧不得擦拭血淋淋的柴刀,關切地看了看兒子,見其神色平靜,也未受傷,這才放下心來。


    “雪斑豹捕獵一般不都是單獨行動嗎?怎麽一下子聚集了這麽多?”


    遊明達緊皺眉頭,眼見遊離掣出了匕首,便抓起一把落葉,胡亂地擦了一把刀刃,便收刀在腰側。然後從背上取下史鬆寒贈送的一把黑鐵弓,又自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矢,搭弓拉滿弦,隨時準備射殺敢衝上來的雪斑豹。


    遊離想了想道:“它們把活動範圍擴大了,估計是一個大家庭,產了不止一窩仔。”


    這裏雖已在西坡森林之中,但尚在山腳入口附近。而以往即便是大雪封山的隆冬時節,雪斑豹也多棲居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山腰地帶,基本不會在山腳活動。


    遊離深吸一口氣,右腿一蹬,飛射而前,直奔領頭的那隻而去。


    那領頭豹見狀,也徑直撲了上來。與此同時,另一隻豹子同樣悍不畏死地撲過來,欲要夾擊遊離,卻被突如其來的一箭射穿了腦袋,一個趔趄,撲倒在地。


    那領頭豹被這變故唬了一跳,夾著尾巴,轉身就逃。其餘雪斑豹見後,也四散逃命去了。


    遊離沒有追擊,而是用匕首解除了那頭中了箭的雪斑豹的痛苦。


    遊明達收起弓臂,趕上前來道:“讓我來吧。”


    隨後,三下五除二,動作熟練地割出一塊完整的豹皮,又分出上好的豹肉、豹骨,分別用藤條紮好。


    做完這些,遊明達已是滿頭大汗。


    遊離看在眼裏,第一次覺得父親老了。於是主動接過藤條,將最重的一捆豹骨背在肩上。


    “爹,等師父回山,我向他老人家討點養生延壽的丹丸,讓您和娘永葆青春。”


    遊明達一聽,兩隻老眼眯成了一條縫,搓著手道:“那敢情好。這世道沒有變得更壞,你又入了仙家門,咱家日子隻會越來越好。爹娘也想健健康康地享幾年清福咧。”


    兩人說這話,腳下的速度一點不慢,不到一個時辰,便行至踇隅河邊。河麵已經開始結冰,有雪花輕輕飄落。


    二人從淺灘處跨過河,沿河往上遊前行了一陣,到了遊離試煉時經常待的那處溪澗邊。將豹肉和豹骨上的凍血塊洗淨,便在旁邊架火烤肉。


    此時已過午後,天卻灰蒙蒙的,日頭躲到雲層後麵不肯見人。


    遊明達抬頭看著蒼穹,喃喃道:“看樣子,入冬的第一場大雪就在眼前了。”


    遊離遞來一大串烤肉,笑道:“爹快吃吧,還要趕路。一晚上沒回去,娘肯定著急壞了。”


    遊明達吃著烤肉,不時看著兒子。


    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遊離便提醒道:“史叔叔不是還送了燒酒麽?不來點?”


    遊明達這才想起來,取出腰間的水袋,灌了一大口,然後將水袋遞過來,“來點?”


    遊離訝異道:“爹,我還沒到十四歲呢。”


    “多大個事,你是入了山上仙家譜牒的,山下的王法能管天下萬民,也管不著你。你已經是個男子漢了,想喝便喝,正好暖暖身子。”


    遊離便不推辭,接過來喝了一口,嗆得滿臉打皺,心口也燒得火辣辣的,但的確驅散了些許寒意。


    這是父子間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單獨相處這麽久,這會兒不可避免地陷入有些尷尬的沉默氣氛中。


    “爹,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遊明達看著被北風吹得直打晃的篝火,依舊不出聲。


    遊離道:“若是難以啟齒,再多喝幾口好了。警戒的事交給我。”


    遊明達便依言灌了兩大口酒,臉色逐漸泛紅,胸膽開張,心頭的某個顧慮似乎真被那燒心的烈酒給澆滅了一般,隻見他抬起頭來,瞪著兩隻炯炯有神的醉眼,下定決心道:


    “牛娃,你不是爹娘親生的。”


    說完這一句後,遊明達反倒生出一股如釋重負的輕鬆感。然而終究是有些心虛,不自覺地就低下頭去,不敢再直視“兒子”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


    他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間點,對遊離說出真相,主要還是因為這孩子身上的那個特質,隨著修為的增加,越發的明顯了。而孩子媽卻一直反對他說出真相,讓他忍不住懷疑,當初讓這孩子拜師學道,推他走上一條艱險的道路,究竟是對還是錯?


    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兒子”有回應,遊明達抬起頭,卻發現遊離正平靜地看著自己,眼神清亮,一如平常時候。


    “你……早就知道了?”


    遊離點點頭,大方承認道:“去年開始修心煉心,念頭逐漸通達,慢慢想起了一些事。”


    “果然是這樣麽?”遊明達猛喝了一大口酒,心緒飄遠。


    當年在後院門邊發現繈褓中的遊離時,遊明達就對他那雙深邃如星空的眸子印象深刻。他看著懷中的孩子,孩子也定定地看著他。四眼相對的瞬間,遊明達腦海裏便有些恍惚,疑惑、恐懼、懇求、不甘、憐愛等各種情緒,從那對眸子裏紛至遝來。


    “那是文德十七年的事,我和你娘經曆失子之痛的第四年。你娘見到你,喜歡得不得了,認準了是老天爺賜下的福緣,堅持要收養你。”


    遊離接過父親的酒,喝了一大口,靜靜地聽著。


    “你娘的本意,是想等到你成家之後,再告訴你身世。但我永遠記得那日抱起你的情形,覺得你肯定不是尋常人家孩子,身上說不定還肩負著什麽責任,不然誰會舍得將這麽好的娃兒丟到這荒山野嶺來?


    “直到璿玉道長的出現,事情就有了轉機。我覺得,這是個可以改變你命運的機會。爹娘沒什麽本事,隻能盡一切可能幫你抓住機會,等你修煉有成,就有能力自己去尋找答案……”


    遊離打斷道:“萬一我不想尋找那個所謂的答案呢?”


    遊明達頓時語塞。


    遊離將酒袋遞上去,笑道:“您和娘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大,給我的疼愛一點不少。在我眼裏,你們才是我的親爹娘。”


    遊明達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卻已老淚縱橫。


    父子二人又說了些體己話,過了許久才發現雪下大了。


    正待起身離開時,遊離忽然給了父親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遊明達會意,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佯裝收拾弓箭和背囊。


    隨後突然急速轉身,挽弓,搭箭,拉弦,放箭,一氣嗬成,朝著幾十丈外的密林中射出了一記力道十足的冷箭。


    然而眼見那一長箭瞬間飛入林子中,卻如石沉大海,沒了半點動靜。


    父親的箭術有多好,遊離最清楚不過了。剛剛林中的動靜雖然極其輕微,但根本逃不過父親這樣的老獵戶的耳力。


    這一箭落空,意味著什麽,兩人都心知肚明。


    遊離暗中放出一股念識,試圖去感知一箭之外的動靜。


    念識是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等五識之外的第六識,由意念所產生。通過人身五識之根而與外界接觸,因而它既可以由心神控製,也容易受五感五識影響,但卻是比五識更為純粹的精神念力。


    念識一出,遊離果然察覺到林中有一縷微弱但十分清晰的意念活動。於是不緊不慢地捧起一杯剛煮好的苦雲杉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朗聲道:


    “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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