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遊離再次回到自己房間時,已經是一臉的輕鬆。


    原來,心字印將那隱喜蛛的主魂,連同其包含核心記憶在內的一段意念,封存了自身之中。


    用師父璿玉子的話說,這其實就是封正神通的逆向運用。


    所謂封正,其本質乃是福澤深厚之人,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天道,應下討封妖獸的祈請,為其擔下天道因果,承認其修行成果,得以一朝成精化妖。


    至於逆向封正,顧名思義,便是即將開智成精的妖物,在麵對死亡、重傷等不可抗因素時,主動請求打回原形,重新來過,從而完全委身於施術者的庇佑之下。


    相較於封正術,逆向封正承擔的天道因果更重,施術難度也更大,非有大氣運傍身之人,不能施為。


    也即是說,先前的封正葉田吧,和這次逆向封正隱喜蛛,雖然完全是由心字印這個媒介主導的,但心字印並非嚴格意義上的生靈,故而所有的天道因果都由遊離獨自承當下來了。


    所有事都須分兩麵看,封正術的這兩種應用,也是好壞參半。


    本質上來說,封正術是一門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奉獻之術,利他多過利己。最大的好處是,遊離因此多了兩個異獸級別的忠實朋友——好吧,隱喜蛛目前半死不活的,頂多隻能算半個。此外,還有一個隱形的好處,那就是能幫助施術者積攢功德,受到天道氣運的眷顧。


    壞處也是顯而易見的,遊離的神魂會時刻被一份無形的天道因果壓製著,好似頭上隨時頂著一片烏雲,走到哪兒陰到哪兒。這就導致他在今後的修行晉階過程中,出現心魔的幾率比一般人更高。


    除此之外,天道因果長期壓勝神魂,也會極大地拖累神魂的成長速度,這對於主修神魂之術的遊離來說,是個頗為棘手的麻煩。


    好在《天心訣》對此有極為詳細的論述,除了按部就班地修煉法訣外,還可以通過外服神魂類的丹藥,來彌補神魂對抗天道的消耗。


    遊離稍稍感受了一下心字印的氣息,果然如師父所說,那已變成邊款的雲篆“蛛”字內,有他很熟悉的隱喜蛛的意念波動,但極其微弱。


    隻留下隱喜蛛的主魂,至於其他的二魂和七魄,皆已彌散在天地之間,重入輪回,投胎去了。


    沒了這等心理包袱,遊離又如釋重負地投入到新一輪的修行生活中去。


    從山花爛漫的陽春,到蛙鳴蟬唱的初夏,遊離再未出觀半步。


    這期間,秦樂心傳來消息,勇毅公已經傷愈,決定秋收過後,趁著農閑時節,召請群雄,掃蕩霧魔嶺。


    遊離的修煉因此更加刻苦了,想趕在下山斬妖除魔之前,進入化炁境。


    但煉精化炁一事,完全依靠水磨工夫,急是急不來的,隻能按部就班、不厭其煩地一遍遍運轉河車,搬運精氣,沿著任督二脈行周天功法。


    夏至過後的一天傍晚,遊離照例坐在前院的石桌邊,練習畫符。


    手中的這支蠟黃色玉筆,從最初的生疏滯澀,到如今已是運筆如飛,如臂使指了。


    璿玉子來到旁邊,靜靜看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打斷道:“隨我來。”


    遊離收起筆,乖乖跟著師父,在祖師堂前各上了三炷香。


    隨後,便被璿玉子一把夾住,直直飛向高空。


    在落日的餘暉裏,來到了接近踇隅山頂的一個隱秘的洞穴邊。


    遊離站在洞口,伸頭向下望去,但見高崖竅壁,高達數十丈,端的嚇人。


    “跟著我。”


    璿玉子說著,點燃洞口的一根火把,率先走了進去。


    遊離緊緊跟在後麵,好奇地打量著洞裏的光景,第一反應就是,這裏是人為鑿通的。


    前行了數十丈後,便看到了最裏麵的岩壁。這裏比之入內的通道,要寬敞得多,高約七八丈。洞頂倒掛著一根根鍾乳石,往下滴著水,在地麵形成了一個三丈見方的小水潭。


    來到水潭邊的高台上,發現上麵居然有兩個蒲團,以及一個擺滿茶具的小方桌。


    璿玉子率先在靠近譚邊的蒲團上坐定,遊離便在方桌對麵席地而坐。


    “師父,這個地方是您開鑿的嗎?”


    “不是,這個秋英洞,原是一個故人的幽居之地。”


    遊離又問道:“您現在帶我來這兒,是有什麽重要的是要交待嗎?”


    璿玉子點點頭,鄭重道:“為師時間不多了。想好好安排一下你接下來的修行課業。”


    遊離聽得心中一凜,忙道:“師父您怎麽了?什麽叫時間不多了?”


    璿玉子聽後,知道他是想岔了,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師父壓不住境界,不得不在這裏閉關了。”


    璿玉子沒說的是,導致這一情況的原因,正是初春在踇隅觀觀禮時的那一次意外出手,使得他原本就已圓滿無缺的丹田內,更加巽風呼嘯,炁海翻湧,再也無法人為壓製了。


    遊離聽後,轉憂為喜道:“原來是要突破了嗎?哎喲,我的小心肝快被您給嚇死了。”


    璿玉子白了他一眼,正色道:“好了,言歸正傳。本以為能堅持到你大師兄趕過來,看來還是太樂觀了。他那邊估計也有事牽絆住了,一時半會兒肯定來不了。那麽,在我閉關的這些日子裏,指玄觀的一應事務,就隻能先靠你頂上了。”


    遊離一拍胸膛,豪氣幹雲道:“交給徒兒好了,保管看好咱家。對了,你這次閉關,要多久啊?”


    “短則一年半載,長則五年,十年,說不好。”


    遊離猛吸一口涼氣,詫異道:“要這麽久啊?”


    璿玉子心說:“這算久?金丹期的一次閉關,十年八年都算短的了。”


    不過,終究還是忍住了,沒說出口。自家小徒兒畢竟還不足十歲,讓他一個人頂著,就夠為難他的了,再告訴他真相,豈不是要嚇壞寶寶了?


    接著,璿玉子耳提麵命,詳細交待了諸多事項,最後不忘關照道:


    “為師閉關一事,以及這個閉關地點,一定要對外嚴格保密。知道了嗎?”


    遊離重重點頭。


    “另外,這期間,你一定要格外當心蒼穹派的人。”


    踇隅觀那次出手,璿玉子之所以刻意使出虛空畫符的高階符法,當然不是無的放矢。目的不僅是震懾群雄,讓裏裏外外越來越熱鬧繁華的安化鎮,那一股股注定無法平靜下來的暗流,不至於湧到自家山頭,更是要告訴那些江湖同道,踇隅山可不僅僅是西域老百姓心目中的聖山,還是一個此地有主、閑人免進的龍潭虎穴!


    三日後,璿玉子在午夜時分,悄無聲息地封閉了秋英洞口,正式開始閉關。


    爹娘問起時,遊離便按照事先想好的理由,說師父外出雲遊去了,想再找一批好苗子回山培養。


    又半個月後,遊離也按照師父的安排,準備下山遊曆。


    臨行前,母親林琴依依不舍,言辭之間盡是埋怨。


    遊離則給出了讓他們無法拒絕的理由:“下山遊曆乃是師門傳統,我也想借此機會,先遊曆本縣南麵的數個鄉鎮,看看能不能打探到大山哥的消息。”


    林琴聽到這話後,果然不作聲了。


    遊明達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眼神裏滿是複雜情緒。


    又耐心地聽了一遍母親的叮嚀複叮嚀,遊離將指玄觀交給父母看守,背起沉甸甸的褡褳,獨自下山而去。


    邊走邊大聲吟誦道:“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山門前的遊明達夫婦聽後,揮手無言表,唯有淚千行。


    然而消失在密林拐角後,遊離一路步履輕快,口中誦念之辭,卻是畫風大變。


    “小道士下山去化齋,老道士有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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