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離察覺到腰際的躁動,第一反應不是去探查,而是想辦法先捂蓋子。


    然而,這種被動觸發式的躁動所能引發的動靜,卻如黑夜裏的燈火一樣清晰可見,並不以他的主觀意誌為轉移。


    於是,事情的發展就越來越向著遊離難以理解的走向行進,以至於連對麵的“遊大山”都跟著一愣,旋即露出了玩味十足的笑容:


    “本來有人建議本座在這個小鬼身上做點文章,本座還覺得膩味,沒想到還真有意外之喜。”


    被暫時控製住意識的遊大山,臉上的猙獰表情牽扯到了一個十分誇張的程度,仿佛再稍稍加點力,那張原本還算濃眉大眼的臉,就立即會土崩瓦解似的。


    此時的遊離,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


    不過,導致這一情形的原因,卻不是對方那壓迫感十足的邪異氣勢,而是其手中的覆毛皮囊。


    那皮囊內散發出的那股蒼樸氣息,仿佛從古老的曆史罅隙裏呼嘯而來,與遊離獸囊中的某物產生了聯係。


    遊離一方麵戒備著“遊大山”,一方麵小心翼翼地將心神沉入獸囊之中,終於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找到了正主——一塊巴掌大小的金黃色鱗片。


    這塊鱗片,乃是遊離在霧魔嶺三泄峰的山洞之內尋得的,一起得到的還有一卷獸皮文書。


    這二物原本都被他存入玉筆之中,奈何前日他遭受錢蟲偷襲。玉筆為了降服那錢蟲,以自身所蘊含的財運本源為餌,將其喂了個飽,自己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影響,連儲物功能都暫時無法維持,遊離便將疑似龍鱗的金色鱗片和獸皮文書暫時收納到了獸囊之中。


    此時,那原本一直不甚起眼的鱗片,卻受到對麵“遊大山”手中的皮囊所散發氣息的影響,仿佛活了過來一般,同樣散發出一股古樸的溫熱氣息。


    隨著皮囊與鱗片的“交流”越來越緊密,“遊大山”臉上的熱切和貪婪愈發明顯,以至於漸漸壓過了對他手中百解符的顧忌,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遊離則在第一時間與心竅之內的玉筆溝通,玉筆遲疑了片刻,反饋給遊離一個意念,然後在遊離的默許下,以自身的財運本源為引,夾雜在遊離的神識之中,緩緩度入獸囊。無移時,竟真成功壓製了鱗片的躁動,並順利中斷了其與皮囊的聯係。


    不過,遊離心裏很清楚,以玉筆目前的狀態,想要長久地維持這種程度的壓製,並不現實,因此,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一念及此,遊離便不再留力,直接開啟混元無極陣。刹那間,二人身周二十丈方圓的範圍,寒煙四起,最終將二人完全籠罩。


    遊離手執陣牌,口中誦念有聲,片刻後,身形就移動到一個感知死角,冷眼旁觀“遊大山”的行動。


    隻見“遊大山”四下張望一番,咧嘴笑道:


    “築基期的混元無極陣?本座這是被看輕了啊——也對,你也才不過築基期修為而已,高階的法陣還沒掌握。”


    旋即,大陣之中響起了刺耳的聲響,如回聲一般此起彼伏,一般築基期修士落入陣中,此時必定會出現思緒紛亂、雜念叢生的症狀,之後便會被接踵而至的負麵情緒占據心神,直至修為收到一定程度的壓製。


    然而,“遊大山”雙臂環胸,眼皮微垂,老神在在地承受了大陣的情緒幹擾,卻一直神色如常。


    “你這簡直在給本座的神識撓癢呢?堂堂混元無極陣,墨家的圍殺名陣,即便是築基期的微縮版,也斷不至於是這點程度。嘿嘿,翟碧青那娘們要是知道她引以為傲的殺陣被學成這個鳥樣,怕是第一個就繞不過你!”


    遊離無視了對方絲毫不掩飾意圖的激將法,漠然移至下一處神識死角,及時躲過了對方暗中的神識查探,然後再度掐訣念咒,加大了對陣牌的真炁輸入。


    一時間,大陣之內煙鎖霧橫,溫度持續降低,以至寒霧中都快凝聚出細小的水珠來。


    與之同時進行著的,還有那越來越刺激陣中之人感官、使人極易心神失守的幻術,也在加大力度地灌輸到“遊大山”的腦海裏。


    “遊大山”雖然仍舊顯得氣定神閑,卻已經長久不言,仿佛忘記了自己還有自以為高明的嘲諷技能一般。


    遊離見狀,心中大定。


    片刻後,陣中之人臉色變得凝重了幾分,又十息,對方打破沉默,終於沉聲道:


    “築基期的混元無極陣,雖然能有效地壓製六感六識,卻不可能達到連神識都能壓製的程度。你竟然還有額外的手段?”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長久的沉寂。


    那人見遊離沒有回答,依舊滿臉笑意,隻是眉眼間已不再輕鬆,自顧自道:


    “也罷,本座雖然很好奇你的手段,但如今大事要緊,便不陪你空耗時間了。”


    說著,便要動手用強。


    此時的遊離,卻是有苦難言。他之所以能短暫壓製那人的神識,其實方法並不玄奧,隻是在混元無極陣之中又布設了一道五行符籙大陣而已。


    按說陣法一道,最是講究天地氣機的運用,普通的基礎法陣就已極難布設,陣中陣、連環陣這類“疊陣”之法的難度更是會呈幾何級數的上升。


    道理很簡單,任何一座法陣都會擾亂一地的氣機流轉,並化為己用,在此基礎上再布設陣中陣,既要保證不破壞原陣已經形成的氣機運轉,更要在原陣中再造乾坤,形成又一個獨立的氣機循環,並且非但不與原陣產生衝突,最好還要與原陣形成良性循環,達到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其難度可想而知。


    按說混元無極陣的陣理深奧、道韻無窮,遠非一個初級得不能再初級的五行符籙大陣能比,兩者相嵌套,按照常識來說,是不可能疊加成陣中陣的,奈何遊離不是陣法師,並沒有這類“常識”,情急之下,在混元無極陣中臨時布設了五行符籙大陣,竟是歪打正著,一舉成功。


    於是,那個藏神於遊大山魂魄之中的高手,想破腦袋也不會明白,他神識受到壓製的道理竟是這麽簡單,又是這麽無厘頭。


    遊離呢,除了暗自慶幸自己人品還不錯外,也根本沒意識到此舉的不可思議之處,就這麽誤打誤撞地將對手逼到了極限。


    就在這時,遊大山突然麵露痛苦之色,伸手捂住臉麵,隨後手指內抓,指甲迅速嵌入血肉之中。


    遊離借助混元無極陣的加持,很快弄明白了遊大山的狀況。


    他方才的自殘行為表明,那人種下的一縷神識已經出現了崩潰的跡象,遊大山自己的意識開始回歸,正憑借本能地奪取身體的控製權。


    這雖然是個好跡象,但對遊離來說,卻算不得什麽好事。因為再這麽放任下去,遊大山哪怕奪回了身體控製權,也早就破了相,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於是,遊離迅速掐出一個十分複雜的指訣,口中誦念有聲,數息後,但見一道細長的黑色鎖鏈,自他的眉心飛射而出,穿破迷霧,直抵遊大山的眉心。


    隨著黑色鎖鏈的進入,遊大山猛然一抖,手上的動作便遲緩了下來。因為他的腦海之中響起了遊離的沉毅而溫和聲音:


    “遊小河——遊大山——,持心守念!想一想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然後緊緊圍繞它,不要被那個外來者影響。”


    聽完這段話語,遊大山本能地遵循著去做了。隻一會兒,便從意識混亂的狀態中脫離出來。


    遊離趁機直入其識海之中。


    遊大山隻是一個會些拳腳的普通武夫,並未開通竅穴,雜遝的意念像無頭蒼蠅一樣,散逸於泥丸竅附近的“虛空”地帶,形成一個餛飩蒙昧、散亂五章的意識海洋——這也是絕大多數凡人和煉氣士的識海狀態。


    遊離具現出的神識鎖鏈,狀若蛟蛇,搖頭擺尾於遊大山的識海之中,抽絲剝繭地追尋那縷神識的蹤跡。由於剛剛受了他的幫助,遊大山的識海裏這方自成天地的小世界,便對他格外的友好——這正是遊大山潛意識裏所表現出的善意。


    片刻後,神識鎖鏈終於鎖定了一個漆黑的霧團。那霧團受到遊大山的識海潛意識的排斥,加上外麵兩套疊陣的壓迫,顯得頗為狼狽。


    這種黑色的霧團,遊離再熟悉不過,當初寄生在碧瞳鼠識海中的那個叫作“重蒙”的異獸的殘魂,便與這縷神識意念有九分肖似。


    在見到遊離的神識鎖鏈後,那霧團立有警覺,登時渾身如炸刺,釋放出十分明確的警告信息。然後向遊大山的識海深處逃逸。


    遊離見狀,立即控製神識鎖鏈追擊,速度與那霧團相比,隻快不慢。


    數息後,鎖鏈再度加速,頃刻間便追上了那團石榴子大小的黑色霧團。二者剛一接觸,鎖鏈便纏繞了一圈又一圈,像線團一樣將其團團圍困在中間。


    這一招,正是遊離從方懷遠那裏學來的“鎖神術”。


    據遊離推測,那縷黑色神識的原主,神識修為應該在第二境——守一境,比他高了一境,但由於寄生的這縷神識極其微弱,便算準了能通過混元無極陣進行一定程度的壓製。


    不過,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對方受混元無極陣的影響較小,便急中生智地又加了一道五行符籙大陣,通過持續不斷地砸幻術,這才勉強迫使其原本就不穩定的神識,短暫地跌至第一境心齋境。


    而《天心訣》的強大之處就在於,神識處在同一境的情況下,幾無敵手。


    遊離這種戰法,便是典型的將敵人拉低到自己的層次,再憑借豐富的經驗擊敗之。


    不過,本來遊離可以通過心蕩神馳術,一舉擊潰對手,但為了不殃及自己兄長,便隻能退而求其次,使用了鎖神術。


    鎖神術是禁鎖神魂的秘術,非神識強大者不能修習,對於攻伐人的識海、心湖效果超群。


    “雖說貪多容易嚼不爛,但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還是掌握的術法越多越好啊。”遊離感歎了一番,愈發地慶幸當初好好跟著方懷遠學習了此術。


    這時,層層包裹的神識鎖鏈,在節節緊縮的過程中,突然遭遇了一股阻力。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驚人的氣勢,如跗骨之蛆一般,沿著鎖鏈,徑往遊離的心湖秘境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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