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衍眨巴著眼,忽然瞥見程寰身後的魏知,頓時瞪大了眼:“你——”


    魏知壓根沒有理會他,徑直繞過屏風,回了床上準備歇息。


    唐衍指了指身後,隻指了指程寰,語無倫次地比劃著:“師父和他……”


    “嗯?”程寰嘴上沒說什麽,可看著唐衍的眼神卻淩厲起來,食指一伸直接把唐衍從自己懷裏彈開。


    唐衍委屈巴巴地捂著自己被彈過的地方,十分懷疑師父被勾了魂。


    “讓後廚準備點飯菜,別忘了桂花蓮藕糕。”程寰囑咐道。


    唐衍無可奈何地下去了。


    臨走之前,他憂心忡忡地瞥了一眼屏風後,總覺得自己一走,程寰就會去做些什麽壞事。


    不過程寰顯然比他想象中“正直”。


    她給自己沏了杯茶,踢掉鞋子,盤腿蹲在椅子上。


    魏知今天突然化了人形,顯得莫名其妙。


    要知道昨日程寰灌輸了靈力之後,魏知才化形成功,但中午不過是吃了幾個藕餅。


    除非……


    程寰眉頭皺了起來。


    大門被大手大腳地撞開。


    唐衍莽莽撞撞地走進來,將飯菜放在桌上。


    “師父,我聽後廚都在談論陰日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唐衍一邊擺盤一邊碎碎念道:“難道真的像雲師伯說的,會傳染怪病?”


    程寰心中一動:“小唐衍啊。”


    唐衍放碗的手一抖,差點將碗摔在了地上:“師父你別嚇我。”


    他現在聽到程寰這樣叫自己就害怕。


    “有件事你要記清楚。”程寰衝唐衍勾了勾手指。


    唐衍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您說。”


    程寰壓低了聲音,小聲地道:“今日我和雲平秋的事情,你可別說漏嘴了。”


    唐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屏風後:“師父是怕那位擔心?”


    程寰拍了拍唐衍的肩膀:“我隻是不想讓他知道我逛青樓。”


    唐衍:“……”


    知道你還去。


    “青樓?”魏知的聲音驟然從身後響起。


    程寰嚇得心跳一頓,她想起自己蹲在椅子上的姿勢,慌忙地放下腿來,一本正經的地端坐在桌旁,背脊挺得筆直,義正言辭地對魏知道:“我說的唐衍。”


    “啊?”唐衍茫然。


    “下次不許去青樓了。”程寰嗬斥道。


    唐衍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被程寰不懷好意的眼神給嚇了回去。


    “是。”唐衍憋屈地道。


    程寰這才滿意地對他招了招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吃飯吃飯。魏知你也坐,嚐嚐你最愛的桂花蓮藕糕。”


    魏知本能地想要反駁,可身體還是很誠實地將筷子伸向了蓮藕糕。


    飯後。


    程寰伸了個懶腰準備洗澡,少康就上門拜訪來了。


    程寰有些遺憾的看了一眼走進浴池的魏知,掙紮片刻才不情不願地前去見人。


    “程道友。”少康見到程寰,立刻起身行了個禮。


    程寰皮笑肉不笑地一屁股坐下:“你來得真是時候,我剛吃完飯。”


    少康怔了怔,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有什麽聯係。


    “何事?”程寰不等他多想,不耐煩地開口道。


    “哦,是這樣,雲師兄決定將射日定在明晚。”少康把雲平秋交待的事情一股腦說了個遍。


    程寰笑了笑:“我以為你是來讓我做決定的,沒想到是來通知我結果的。”


    這話可輕可重。


    好在少康已經從雲平秋那裏得到了指示:“雲師兄說,如果程道友有異議,也可更改。”


    程寰把玩著手裏的滄溟劍,沒有說話。


    少康被她看得心頭一跳。


    他和程寰接觸較少,隻聽過不少關於她的傳言。


    傳說中,程寰是江月白從凡間收養的孤兒。


    江月白發現她的時候,程寰家裏人全死了,隻剩她一人。


    當時所有人都覺得程寰心懷不軌,直到十年前程寰從提著魔君的頭救出無數正道弟子與凡人。


    少康不是沒有將程寰視為過英雄。


    然而魔君之事後,程寰消失近十年,唐衍作為她的二弟子,也是最近才開始出入滄溟山為程寰送飯。


    程寰的地位來源於她拯救蒼生的英雄氣概,當英雄偏居一隅,失去了光彩,就會被無數的失望和流言拉扯進穀底。


    當然讓所有流言蜚語發酵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在,魔君曾經是道宗弟子,程寰與他關係極好,甚至偷偷放走過魔君。


    那顆她斬下的頭顱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麽,成為了無人可知的秘密。


    “你覺得能成功?”程寰終於是出了聲。


    少康回道:“劍閣此舉本是無奈,程道友可飛天入地,自然瞧不上這些小伎倆。如果有別的選擇,雲師兄也不會命我前去射日。”


    程寰邪笑問道:“別的選擇?”


    心裏七上八下,但少年人終究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他咬咬牙道:“程道友為何不出手?”


    程寰動作一頓。


    她抬起頭來,冷冷地盯著少康。


    眼神猶如一柄出鞘的利刃,寒光四射,令人望而生畏。


    少康胸口發燙,竟是忽略了心底的恐懼:“程道友這些年一直待在滄溟山,恐怕早就不知外界妖患橫行吧。”


    程寰垂下眼瞼:“射日之事我已知曉,轉告雲平秋,明晚我將準時前來。”


    說完,程寰站起身朝後堂走去。


    少康看著她的身影,下意識地追了兩步,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忍不住就脫口而出:“你不出手是覺得那些人不值得救嗎?”


    程寰腳步未停。


    “程寰!”少康握緊了雙拳:“你是不是後悔了……”


    後悔當初救了那麽多人。


    後悔拿著那顆頭顱奔赴天機院。


    人性這種東西很可怕。


    它能夠將你推向萬丈頂峰,也能把你打入無底深淵。


    壞人能夠因為一點惻隱之心獲得原諒和同情,聖人則要背負著無數的目光與不切實際的信任,如履薄冰不能犯錯。


    就如同程寰可以一輩子做個頑劣成性的少俠,但她不能在拯救蒼生後又將蒼生棄於不顧。


    人大抵對英雄是抱有太多幻想的。


    子時,西岐城外十裏空地處。


    蟲鳴在幽深的草叢此起彼伏,遠處的群山沉默地匍匐在陰日之下,露出枝繁葉茂的巨樹。


    程寰不緊不慢地晃到一處空地前,雲平秋與少康早已在此等待。


    魏知跟在程寰身後,戴了一副黑色的麵具,隻露出一雙深黑色的眼睛。


    雲平秋看見魏知之後怔了怔,轉頭看向程寰:“程師妹?”


    “我朋友,也許能幫上些忙。”程寰心知雲平秋在想什麽,漫不經心地道:“放心,他嘴嚴。”


    雲平秋沉聲道:“射日之事關乎西岐百姓,不容有失。”


    程寰走到雲平秋麵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一咧:“既然雲師兄也知道此事重大,為何隻帶少康一人。不是應該多備些人,有備無患嗎?”


    雲平秋身子一顫。


    程寰湊到雲平秋耳邊,壓低了聲音:“說到底,雲師兄對這件事也不抱什麽希望吧,所以並沒有告知太多人。這樣的話,就算失敗,知道的人也寥寥無幾,不會引起大範圍的恐慌。”


    少康猛地抬頭,他今日穿了一套黑色的戰甲,腰後裝了一根純金色的長箭,箭身上隱約能看見幾處繁密的符文,古樸而神秘。


    “我會全力以赴。”少康堅定地道。


    “祝你好運。”程寰直起身,收回了手,站在魏知身邊,雙手抱在胸前:“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這裏雖然偏僻,可難免會有動物闖入,麻煩程師妹在方圓三裏設下結界,不要讓任何人打擾到少康。”雲平秋道。


    “成。”程寰拍了拍手,掏出符篆設了個結界。


    她有意在魏知麵前顯擺,所以整個過程可謂行雲流水,氣勢磅礴。


    雲平秋見此,不由眉頭微蹙,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等程寰設完結界,她就著風火輪飛到魏知麵前,故作鎮定地問道:“怎麽樣?還行吧?”


    魏知點了點頭。


    程寰的笑容還沒有揚起來,就聽到魏知淡淡地道:“他的弓挺好看。”


    “……”程寰磨了磨牙,不服氣地回頭看去,就見到少康割了血,在地上畫了一個繁複的陣法。


    在陣法正中,一張巴掌大的弓箭就飄在空中。


    程寰有些眼酸:“不會打算用這弓箭射日吧?”


    “程師妹有所不知,此弓箭乃少康家族祖傳的淩雲射日弓,弓上附有上古大神的神印,一旦引弓,可直達百萬裏外。”雲平秋說:“不過正因如此,拉動它需要有窮氏的血脈之力。以少康這一代的血脈來說,十年方可拉動此弓一次。”


    “難怪他隻帶了一支箭。”程寰摸著下巴:“不對啊,雲師兄,按你的意思,要是這次不成,豈不是要等十年?這麽難得的機會,至少讓少康多練練,找找手感吧。”


    “沒時間了。”雲平秋說。


    “少康還年輕……”


    “陰日傳播怪病的速度太快,僅僅兩日,城中已有一半的人倒下。”雲平秋道。


    程寰皺了皺眉。


    少康對著弓箭跪了下去。


    淡淡的金光下,他的神色近乎是肅穆的。


    “吾乃有窮氏東河支流第九百三十二代傳人少康,今陰日作祟,怪病橫行,特請淩雲射日弓助吾斬妖射日,蕩清山河。”說完,少康對著弓箭恭恭敬敬地行了三個大禮。


    隨後,他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果斷地在掌心劃了一刀,把血淋在了弓箭上。


    金光大盛,巴掌大的弓箭仿若有了靈氣,變為了半人大小,通體散發著金色的光澤,給人一種難以形容的震懾之感。


    雲平秋身子彎了彎,哪怕他不是有窮氏後人,在看見這張弓箭的時候,都忍不住想要跪地行禮。


    好在程寰忽然拍了拍他的手臂:“這就是神印的力量吧。”


    雲平秋如夢初醒,他不由多看了程寰兩眼:“……嗯。”


    魏知一動不動地看著弓箭,兩隻眼睛亮晶晶的,跟發光似的。


    程寰低咳一聲,半擋在魏知麵前。


    不管怎麽說,這也是別人的傳家寶,魏知這個眼神實在是太饑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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