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了?”我驚得慌了神,上車去扶他,染了一手的血,我衝渠儂喊道:“把女醫叫過來!”


    他忙止住我,咽下一口血,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去你房裏。”


    我看見四下無人,便叫渠儂去把女醫叫過來,讓花奴幫我把太子殿下扶進房裏。


    方才到門口,正趕上梅姑出去倒水,如此情景連一向穩得住的梅姑也嚇得手一軟,叫盆子砸到地上,水濺了我們一身。


    梅姑慌叫我們進來,把門關上,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太子殿下怎麽會在這裏?還受了這重傷?”梅姑一壁問,一壁接過我,把殿下扶到床上。


    我忍不住去看了一眼他的身體,他受了許多劍傷,玄色衣衫上一處一處醃臢,都是血跡。我捂著嘴,極力平複情緒後,問道:“殿下怎麽這樣了?”


    他笑道:“看你的表情,到叫人以為此刻受傷的是你了。”


    我急道:“殿下此刻竟還有心情開玩笑。”


    他眼中仍是那盈盈笑意,我稍微安心了一些,又悶悶地問道:“殿下的隨侍怎麽都不在身旁,這一身傷又是怎麽來的,又怎麽會跑到民女的馬車上來?”


    他因著失血,臉色有些發白,仍撐著精神頭對我道:“有人不想我回京,所以派了死士,趁我還未到京師卻最疲累之時,奪我性命。”


    花奴忙問道:“那殿下的隨從呢?他們怎麽不護著殿下安危?”


    太子冷笑道:“那人心思縝密,這樣大的事情,自然要好好籌謀一番。既是想一擊置我於死地,必得是萬全之策。”


    說完,他忽的又咳了一口血,花奴忙掏出帕子遞去,他隻道無妨,咽下口中鮮血,接著說道:“他早早豢養一批死士,在軍中安插人手,又勸動父皇陛下派我領兵出討謀逆之徒。那日大雨,俘虜與死士內外相合,我便知中計。如此,即便我死了,怕旁人也隻以為是逆賊同堂尋仇而已。”


    梅姑聽了眉頭緊皺不鬆,看著我問道:“這都快到了天子腳下,竟也敢如此胡作非為?那現在怎麽辦?我們去找當地知府吧。”


    “不可。”太子眉頭緊皺,仍舊捂著胸口:“現在外麵大街小巷盡是那些亡命之徒,隻要我一露麵必死無疑,絕無機會走到府衙,而且我擔心這裏的知府也早已與他們串通一氣。我在城中躲了七日,今晨認出你的馬車,不得已躲了進來,連累你了。”


    他自己已經重傷卻還擔心連累了我,直叫我覺得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我輕聲道:“太子殿下於民女有救命之恩在先,今日之事何談連累二字?”


    這時女醫推門進來,我忙叫她快去給太子看看傷勢。


    渠儂跟著進來,悄聲說道:“剛才客棧來了好幾個投宿的,在我們門口東張西望的,不知道在看什麽。”


    我聽了,悄聲走到窗邊透過窗子縫隙,向外看去。確實有幾人站在院子外頭,左右探看,眉宇間盡是肅殺之氣,絕非普通行旅之人。


    我心跳個不停,也覺得腿上發軟,輕聲道:“他們可能知道殿下在這兒了。”


    這時女醫低聲驚呼道:“小姐,殿下他失血過多,已經昏迷了!”


    像被耳邊鑼鼓一驚,我猛地扭頭,脫口問道:“他可有事?”


    女醫道:“倒無大礙,這一時三刻的醒不過來,但隻要開幾方補血益氣的單子進補些,再好好休養幾日就可以了。”


    我的身體瞬間從頭軟到腳,忙扶住一旁的桌子,才不至於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念了聲神仙菩薩。太子此刻臉上蒼白羸弱,眉頭緊皺,想來是一直強撐著,方才已是極限了。我這邊吩咐花奴去廚房點份蟲草烏雞湯,那邊叫渠儂給女醫打下手。


    梅姑此時輕輕扶住我的肩膀,說道:“小姐,現在最重要的還不是這個。太子殿下行蹤顯然已經暴露,那些想要他命的人恐怕就在外麵。白天,客棧裏的人往來不絕,他們大約不會動手,可到了晚上就不一定了。小姐,我們當下是走還是留啊?”


    年少時隨父出遊時確實遇見過盜匪劫路,可這殺人的事卻也是頭一次遇見,心中豈能不慌。我在房內不停踱步,道:“城中凶險,若是留,怕是挨不過這個晚上。若出城,我隨身侍衛少,即便在官路上,他們也總能找到下手的機會。”


    我摩挲著腰間的寶玉,思來想去,諸多辦法都不切實可行,忽然腦中靈光一現,喃喃道:“這事兒最關鍵的部分,在於不是這批死士想殺太子殿下,而是他們背後的人,如果所謂的“逆賊同黨”沒有理由動手呢?”


    梅姑聽我自言自語,問道:“什麽?”


    我忽然心生一計,在心裏推算了一下,覺得可行,便細細籌謀,隻是此事凶險,斷不能讓升兒有事。


    我喚來渠儂,道:“你去告訴升兒,讓高意與高安陪著他快馬加鞭先趕到京師,隻騎馬,任何大件物品都不要帶。到了京師,把太子殿下的玉佩交給外祖父,讓外祖父派兵先沿著私路官路搜查,再悄悄派隊人到天津衛的碼頭。外祖父自有謀劃。記得,那玉佩萬不可叫旁人看見。還有,囑咐他們,出城之前不要太急。”


    梅姑道:“小姐是要等到晚上硬衝麽?恐怖我們車隊沒有那個腳力啊。”


    我冷冷道:“此事不能硬碰,隻能智取。”


    等到午後,我叫梅姑替我換了身衣裳,又讓侍從把裝有我貼身衣物首飾的箱子放到我所乘馬車上,再將裝寢室床被的箱子放在另一輛車上。整理妥當後,便叫車夫啟程了。


    我特意叫車夫繞道先去保定府最大銀樓。進屋後,我先在外麵櫃子繞了一圈,裏麵的夥計仔仔細細從頭到腳把我打量個遍,一個來迎我,一個進去請老板。老板出來後,忙打發了夥計去泡茶,親自接待我,卑躬屈膝,臉上堆著笑道:“這位貴客,請這邊來坐。”


    夥計畢恭畢敬的端上一碗茶:“上好的毛尖,還望小姐您不嫌棄。”


    我點點頭,並沒有去接那茶,隻道:“放下吧。”


    夥計哎了一聲,放下茶,後退幾步,撤到一旁。


    我理理袖子,也不正眼瞧人,隻問道:“老板,我此行去京師看望外祖,我外祖家位高權重,這禮物太輕了總不好,您這銀樓不會就外麵這些個糊弄人的擺件吧?”


    老板心思通透,一點即悟,笑道:“貴客果真好眼力,請來內室!”說著,引我去了內間,又領了三位夥計過來,手上各捧著一個鎏金盒子。老板將第一個打開,對我道:“小姐可知道東晉顧愷之。”


    我點點頭道:“我讀過他的《論畫》,怎麽,你這小店還能藏了他的真跡?”


    老板笑而不語,隻命人把那卷軸打開,我打眼一看,驚道:“竟是洛神賦圖?”


    這顧愷之乃是山水畫作的大家,連李老先生都收藏了不少他的真跡和摹本在龍眠山莊,所以我也有幸得覽,隻是想不到這小小銀樓裏也有此等寶物。


    我細細觀摩後,才發覺不對,冷笑道:“這畫的筆跡,緊勁連綿,循環超乎。隻是筆意上卻多有猶疑,顧愷之的筆跡,意存筆先,畫盡意在。這畫,隻怕是摹本吧。”說罷,我的眼神在老板臉上剜過。


    那老板倒氣定神閑,仿佛早就習慣,眼神裏絲毫沒有動搖之意,隻道:“小姐好眼力,這幅洛神賦圖乃是宋朝流傳下來的五幅摹本之一,真跡現在早已尋之不得。”


    果真狡詐,我在心裏暗暗嘲諷,還稱之宋朝的摹本,我看是大約是前朝的還差不多。我也不欲拆穿他,隻道:“小小摹本,還入不得我的眼。”


    老板賠笑道:“小姐真乃鑒賞的大家,此等寶物怕是入不了小姐的眼。”說完,他令這三人退下,對我道:“小姐請稍等片刻,小人去去就來。”


    一盞茶的功夫,老板親自從裏間捧出來一個鏤空犀木盒子,他小心翼翼的放到桌子上,我見他鄭重不比方才,便也好奇起來。


    “小姐請看。”說著,老板打開蓋子,隻見裏麵絲絨錦簇,裹著一個金托玉碗,那碗身玉質細膩,白潔瑩潤,光素無紋,敞口弧腹圈足,托盤沿邊外卷,盤腹以沙地為底,刻有二龍戲珠,周遭一圈祥雲紋。


    我漬漬稱奇,直道:“果真寶物。”老板更是誇讚一番,出了個價錢,我分文不還,便買了下來。這老板一大早便做成了這樣一樁大買賣,喜得像是掉進了油罐子裏的老鼠。


    我這下結果了夥計倒的第三晚茶,道:“老板,我聽聞這保定附近多韃子匪人,我這一個姑娘家家帶著幾個家丁,寶物貴重,免不了遭賊惦記嗬。”


    老板眼睛一轉,登時明白我的意思,笑道:“這個不難,老話說,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我們銀樓平日裏運金送銀的,自然有一些標客來往,隻要小姐吩咐,小人這就去給您安排。”


    我問道:“有能現在啟程的?”


    老板想了想道:“這,有些難……不過有錢能使磨推鬼,不知小姐有何要求?”


    我道:“這寶物價值不菲,可本小姐的命更是不菲。我這車隊太大,想拆一拆。一隊護送我,一隊護送這隻碗。”


    老板道:“小的明白,小的這就去為小姐安排,請小姐先歇息個把個時辰。”


    我點點頭道:“那便把我的車隊先領進你們銀樓後院,歇歇馬吧。”


    待老板出去安排後,梅姑憂心重重道:“小姐這是要自己引開殺手,讓太子殿下……”


    花奴啊了一聲道:“小姐你可不能犯傻啊!”


    渠儂也跟著道:“就是啊,小姐三思啊!”


    我打斷她們道:“你們都能想到,那些死士會想不到麽?”


    我摩挲著我的玉佩,對梅姑道:“路途凶險,姑姑年紀大了,恐怕受不了顛簸,一會兒我會跟老板說下,讓他安排你在保定府休息幾日,讓渠儂和花奴照顧你。三日之內,我會派人來接你們,若我不能來接你們,你們便回陝西去找長姐罷。”


    梅姑聽了,眉頭一皺,道:“不行!哪有小姐去舍命,奴婢去逃命的道理?”


    花奴和渠儂也齊齊道:“是呀,小姐,我們要和你一起。”


    梅姑見我心意已決,急著勸道:“小姐,那幫人如此想要太子殿下的命,卻不在白日裏動手,必定是不想有人知道其中內幕,即便我們不陪著小姐去舍命,他們也斷然沒有放過我們的可能。”


    梅姑堅持,我想了想她的話卻也有道理,也便應了。之後,便坐在銀樓的椅子上,默默等待著……


    一個時辰後,由家丁護送的金托玉碗的車隊出發了,沿著官路,一路疾奔。過了三刻鍾,令一支由標客湊著護送著我一路所乘的馬車的車隊悄悄的從保定府離開,上了私路後,也急速前行。


    兩個車隊如亡命般趕往京城。


    未時,銀樓的後門,兩個夥計偷偷的抬了大箱子,悄悄的送去方才的客棧,街道上卻分外平靜。而稍後,銀樓一輛馬車緩緩從後門出去,隱沒在鬧市人流中,出了城門後,便朝著河間府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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