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走後,舅母姐妹皆圍了上來。


    二舅母皺著眉道:“皇上古怪,明著說是來陳府吃酒的,怎麽不痛不癢的問了華清這麽些問題就走了?王公公的話更是古怪,說什麽,華清是個有福之人。這是什麽意思啊?”


    衛離哥哥冷冷道:“隻怕,皇上是對華清動了心思。”


    外祖母聽了渾身一哆嗦,道:“小離啊,你說什麽呢?”


    升兒也是不解問道:“表哥說什麽?”


    外祖父聽了更狠劍眉倒豎,厲聲道:“衛離!”


    司馬昭之心,我如何看不出來?隻是我一時實在難以接受,隻覺得身體裏的骨頭都被抽走了,軟軟的癱坐在地上,怎麽也緩不過來神。


    衛離哥哥看了我一眼,也不願多說,隻轉身退下了。


    外祖母見衛離哥哥走了,忍不住跟上前兩步追問道:“小離啊,你說什麽呢?”


    當下大堂裏的人紛紛竊竊私語。


    紈姐姐問道:“皇上看上華清了?”


    綺姐姐惴惴不安地解釋道:“皇上那句‘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是白居易的長恨歌,下一句‘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說的正是楊貴妃侍寢前在華清池沐浴的場景。”


    紈姐姐道:“啊?可皇上說什麽華清池暖也比不上湯泉行宮,說不定,皇上隻是看清兒送的玉碗好,打算賜浴湯泉行宮,並沒有旁的心思。”


    綺姐姐皺眉道:“湯泉行宮是個什麽地方?那是皇家沐浴之所,即便是朝中重臣也沒幾個能得賜湯泉的,清兒不過進獻隻玉碗,按規矩隨意賞賜些擺件也就罷了。”


    升兒聽了急道:“這怎麽可以?我姐姐已經許配人家了。”


    纖妹妹脫口道:“許是皇上還不知道,咱們給皇上說一下,皇上就知道了。”


    二舅母啐道:“呸,你個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麽?皇上身邊的王公公,人精兒似的,皇上若不知道,王公公不會提醒皇上?”


    綺姐姐揪著手中的繡帕,想了想道:“且不說清兒已經許配人家了,我朝自開朝以來,皇上選妃都隻是從民間選美,絕不與王公貴族通婚,也不許大臣進獻。姑父再怎麽說也是朝中正三品的官員,清兒怎麽能嫁入皇家呢?”


    二舅母道:“你們怎麽一個個的都愁眉苦臉的。我看啊,入宮是好事,多少女子擠破了腦袋都入不了皇上的眼,咱們華清要是能在宮裏站穩了腳跟,於方府陳府都是好事兒啊!”


    二舅舅這時忍不住嗬斥道:“婦人之見!”


    “好了!”外祖父這時也是煩愁不已,悶聲嗬斥道:“為臣者不可妄自揣度聖意,聖上心裏想什麽豈容你們這群婦人議論紛紛,都退下!”


    大堂裏一下子鴉雀無聲,三三兩兩的退回內院。


    梅姑荷兮她們皆無福侍奉在大堂,我看著眼前亂糟糟的人,隻覺得頭暈目眩。綺姐姐看著我這樣子,忍不住心疼的歎了口氣,過來扶我站起來,寬慰道:“華清,事情還不一定,你也不要多想。退一步說,嬸嬸說的也不無道理,入宮也未必是壞事。”


    我聽不進她的話,隻盯著天邊日落餘暉,錦雲翻卷,邁出大堂的門檻,扶著門前的紅漆柱子,恍然間看到了龍眠山莊,看到那一襲玄衣的少年和一身青裳的少女,喃喃道:“你看,太陽落了。”


    說罷,隻覺得一股氣血頂上頭,眼前一黑,軟軟的栽倒在地上。


    “姐姐!”


    “清兒!”


    我穿著一身褻衣走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大霧裏,前後左右看去,皆是白淼淼的一片,我不停地往前跑,忽然聽到霧裏傳來飄渺的聲音——


    “小姐……”


    “小姐……”


    我不停地在原地打轉,大聲喊道:“花奴?梅姑?你們在哪裏?”


    “小姐。”


    我猛地回頭,方看見花奴走了過來,我心裏一喜上前去抱她,可剛剛撲了過去,她卻化成了一縷白煙消散了。


    我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場景,喃喃道:“花奴?”


    忽的,背後又傳來聲音,我回過頭去,看見花奴正站在那裏,對我道:“小姐,老爺為你許了一門親事,是姚府的公子,姚戶頡。”


    我一晃神,忽然眼前又變成了太子殿下,他抓著我的雙肩道:“清兒,我把我的心意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不求你能對我有同樣的心思,隻是希望你知道,也不教我日後後悔。”


    我忍不住涕泗滿麵,上前去抱他,結果太子殿下也化成了一縷白煙。我坐在空蕩蕩的白霧中央哭喊道:“殿下,清兒知道了你的心思,清兒對你也有同樣的心思,殿下!殿下你在哪裏?”


    我眼前忽的又出現不同的人的麵孔,不停地對我說話——


    “華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承名方氏,享受這平凡人家受不得的榮華富貴,自有該承擔的命運。”


    “方小姐,聽說你明日要啟程探望京中外祖,這柄玉骨扇便送給你吧。”


    “清兒,你信我。”


    我蹲在原地緊緊地捂住耳朵,頭痛欲裂:“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小姐,你明明對太子殿下有情,為什麽就是不說呢?”


    “啊!”我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幻想瞬間煙消雲散,驚魂未定之際,感覺到額邊一滴冷汗落了下來。


    “醒了醒了!”


    我側頭一看,說話的竟是個年近花甲的老者,穿著一身官府,手裏還執著一根銀針。


    “姐姐!你可醒了!”


    我仔細一眼,升兒正坐在床邊盯著我。


    花奴也在一旁淌眼抹淚兒地道:“小姐可算好了”。


    這時候,兩個丫鬟把外祖母扶了過來,外祖母顫顫巍巍的走到我床邊坐下,一把把我摟在懷裏,哭喊道:“我的清兒啊!我的心肝肉兒啊!我可憐的清兒啊!”


    “老祖宗快別哭了罷!”紈表姐勸道:“清兒妹妹剛好,您再惹得她暈過去可怎麽好?”


    那位老者收起銀針道:“老婦人不要傷心了,小姐這是大喜大悲交織下導致的氣血逆流,萬不可在激動了。”


    外祖母這時止住了眼淚,拉著我的手道:“這時宮裏頭的聞太醫,聽太醫的話啊,咱別動氣。”


    聞太醫點了點頭,又伸手號了號脈,對我道:“小姐發了虛汗,已無大礙,隻是以後遇事切記情緒不要激動。”


    我輕輕眨了下眼睛,道:“多謝太醫。”


    外祖母這時回頭衝丫頭道:“把你們老太爺請過來吧,我們清兒算是沒被他害死!”


    這時下麵侍奉的丫鬟捧上一完藥,道:“老夫人,藥熬好了,請小姐用吧。”


    外祖母忙叫端給我,我無心這個,問道:“聖旨可下了?”


    綺姐姐搖搖頭道:“還沒呢,妹妹別擔心這個了,先養好了身子要緊。”


    花奴扶著我做起來,我接過藥碗,心裏想到,既還沒下旨,許還有轉圜的餘地。我看了花奴一眼,她會意,端著空藥碗趁沒人注意時候偷偷溜了出去。


    外祖父這時候由幾位兄長陪著進來看我。


    聞太醫見了外祖父起身對拜。


    聞太醫道:“令孫的身體並無大礙,隻消按時吃藥,好好調養就是,下官先告退了。”


    外祖父道:“聞太醫慢走,陳某改日再登門拜謝。”說完叫大表哥陪著送了出去。


    外祖母瞧見外祖父便氣不打一處來,轉頭不去看他。


    外祖父也不氣,看著我問道:“清兒,這件事,你是怎麽想的?”


    還不待我回話,外祖母氣道:“什麽怎麽想的?這一個女孩還要許配給幾家啊?你明兒上朝就回了皇上,我們清兒已經許了人家了,斷不能受他這個辱!”


    外祖父指著外祖母,氣的手指直顫道:“你這說的是什麽話?當心別人聽見,砍了你的腦袋!”


    二舅母出來笑嗬嗬道:“老將軍老太太別在這兒拌嘴了,咱們清兒是進宮侍奉皇上,又不是入了什麽豺狼虎穴之窩,這是好事兒啊,大家都在這兒愁個什麽?皇恩浩蕩,指不定咱們清兒以後有什麽造化呢?”


    “呸!什麽狗屁聖恩!”外祖母啐了一口,又指著外祖父哀嚎道:“我自己嫁給你的時候做妾,唯一的心肝肉女兒也被你嫁給別人做妾,如今還想把清兒嫁給皇帝當妾?我們祖孫命苦呦。”


    外祖父聽了,氣的拂袖,道:“你當我願意把清兒嫁到那不見人的地方?我還不知道如何向方府交代呢!”


    衛離哥哥這時勸道:“祖父祖母先別氣了,皇上現在隻是起了這個心思,畢竟還沒有任何旨意下來,祖父還是先想想有沒有什麽辦法讓皇上絕了這個念頭吧!”


    外祖父聽了皺著眉道:“皇上若沒下旨,我便沒法兒跟皇上提著這個話茬,皇上若下了旨,難道你叫清兒抗旨不遵不成?”


    綺姐姐想了想道:“可是這件事兒,說出去也不體麵,便是皇上也不能強搶民女吧?”


    “不可說!”外祖父厲聲道:“為臣者置君威於無地,乃是不忠。”


    說完,外祖又歎息道:“聖上近些年來沉湎酒色?先是有當年九嬪入宮,後有鄭皇貴妃專寵,如今又鬧出這檔子事,國之不幸嗬。若張老大人還在,當不至如此。”


    升兒這時扭頭道:“不如姐姐即刻和我回家吧?皇上找不到咱們,自然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了。”


    外祖父和幾位兄長一合計,道:“這個法子可行,夜長夢多,不如你們主仆幾個拾到拾到,今兒晚上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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