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十衛在能源充足下的急行軍是非常反人類的, 素質不夠的人員在上機甲之前,必須先接受大劑量的舒緩劑, 而在整個行軍過程中,任何人——包括總指揮官和各機甲的駕駛員在內,全都不允許在機甲上走動, 每個人的位置都被保護性氣體固定。由於速度太快, 所有機甲劍溝通都僅限於機甲上簡單的通訊信號, 沒有語言。


    陸必行匆忙趕來的時候, 手腕上的個人終端忘了關, 還在展示第八星係通訊網設計圖。


    林靜恒在重三門口等著他,閑話不敘, 直接說:“要上今天的機甲,身體必須是最好的狀態,有一點不適也不行, 如果你有問題,留在基地等我。”


    陸必行其實不是一點不適,這一路狂奔過來, 他的耳朵響成了風筒, 胸口像是要炸開:“給我……給我一針舒緩劑備用。”


    林靜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飛快地點點頭, 轉身踏上重三, 沉睡的巨怪在他連上精神網的一瞬間就發出沉沉的歎息, 五分鍾之內, 整個機甲戰隊都已經秩序井然地排在了軌道上, 軌道預熱開始。


    陸必行狂奔的心率慢慢下降,火燒火燎的焦灼卻隨即升起。


    獨眼鷹不是個保姆式的父親,以前在凱萊星上,他自己就吊兒郎當地到處散德行,整天吃喝嫖賭,給小孩做出了一個教科書式的壞榜樣,他從來沒個當爹的樣,當然也沒什麽威嚴,更不可能像個正經大人一樣引導他。


    可是對於一棵樹苗來說,如果土壤足夠肥沃,陽光與水足夠充分,哪怕沒有人來隨時修剪,它也會自行長高成材,並且自由自在地描繪出自然的形狀。


    獨眼鷹對於陸必行來說,就像那些無處不在的土壤。他不必總是低頭觀察土壤的狀態,也知道那是他生命本源的東西。在他最幼小、最脆弱的時候,他知道這個人會為他傾其所有,那種強大的安全感像一層最厚實的防護罩,支撐著陸必行一次一次地複健,在他直麵地下室的怪物崩潰後,再重新組合起自我。


    獨眼鷹他們與基地的遠程聯係在報警後立刻斷開,這是什麽意思,陸必行不敢深思,隻好逼著自己不想,扣在身側的手緊繃得沒有了知覺。


    林靜恒肯定是不會安慰他的,好在陸必行也不是個需要安慰的人,兩人一前一後,沉默且快速地穿過重三的通道,來到核心控製室。


    重三中所有人員已經到位,核心控製室裏與平時不同,擺滿了一個一個的護理艙,蠶繭似的,在機甲穿過第一個躍遷點的時候,保護性氣體就會將護理艙之外的整個空間都填滿,最大限度地保護機甲上的成員。


    陸必行把目光從林靜恒的背影上收回,不動聲色地閉了閉眼,接受快速消毒和全身掃描,踏入護理艙,開始靠數呼吸來平靜自己。他想,如果隻是焦慮,自己大可以留在基地裏默默焦慮,既然登上了這艘機甲,不如思考一些有用的事分散注意力——比如誰會伏擊獨眼鷹?私仇、報複?還是另有圖謀?這些人裏誰有能力調來一個軍團的兵力?


    雜七雜八的念頭潮水似的在他心裏升起又落下,一時找不到頭緒,就在這時,林靜恒忽然伸手按住了即將落下來的艙蓋。


    陸必行一愣,有些愕然地看向他,林靜恒一手撐在護理艙上,護理艙冰冷的金屬外殼與他同樣冰冷的麵容相得益彰,他像是想說點什麽,可是天生不擅長此道,臨時讓他即興發揮也實在難為他。於是林靜恒沉默了一會,一聲不吭地拉起陸必行的手,輕輕地打開他被指甲硌出印記的手心,又替他關上了個人終端裏的設計圖稿。


    不知為什麽,就這麽個動作,陸必行好不容易沉澱下來的情緒差點破功。


    林靜恒一垂眼睫,輕輕地說:“我在旁邊。”


    陸必行一把扣住了他的手,用盡了全力,像是想把他連皮帶骨地捏進手心裏。


    失態了一秒,他略微鬆了手勁,衝林靜恒擠出一個微笑:“將軍,你這就很陰險了,是傳說中抓人最脆弱的時候趁虛而入,好騙人失身嗎?”


    林靜恒沒來得及回答,重三裏已經響起了湛盧的聲音:“機身加壓,動力係統預熱,請所有人員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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