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呼嘯的風,地上冰霜也久久不散。好在身上羊皮的襖子十分厚實,並不覺得寒冷。


    薛淩百無聊賴躺在地上,吃完了手上草根,又吹著薄薄的霧氣玩,等霧散盡,又數著天上雲朵。直到中午十分才聽到遠處有人聲,站起來一看,三四個人正在那敲碎薄冰。


    真是蠢啊,自己躺的地方才是最佳的取水點啊。薛淩一邊想著,一邊又揪了兩把枯草合著泥水往自己臉上胡亂抹了幾把,拎起那一包金錠玉珠之物往那幾個人身邊跑去。


    跑了的近了,就踉蹌栽倒在一個人腳下,包袱裏東西跌出一地,晃花了幾人的眼睛。


    “帶我….回家…..帶我回家”。薛淩用羯語口齒不清的重複著這四個字,手抓住其中一人褲腳不放,指甲上一條紫色分外顯眼。


    她就會這一句羯語,小時候那個太傅老頭會講各種趣事,其中就包括羯族這個奇特的習俗。


    傳聞胡人五族在很遠以前,內部爭鬥也十分嚴重。那時羯族尤其弱小,且由於其部落分散的原因,其族民經常被其他民族擄走。為了與部落之間的人表明身份,固以會用特有的一種紅曲料在指甲上刺青,平時不會顯現,隻有用羯族密有的一種紫漿草水浸泡,刺青才會出現。


    在動亂的年代,此法給予了大量羯族人被拯救的機會。在後續五部相對和平的時候,又被用於羯族細作暗語。


    薛淩當時聽的興起,把那句羯語的“帶我回家”學的活靈活現。轉而拿去逗薛璃,還說哪天去偷點紫漿草,看看世上是不是真有這麽神奇之物。


    然而直到今天,她仍不認識紅曲紫漿是什麽鬼東西,指甲上那一線是幾日前就用顏料一點點刺上去的,估計一泡水就得露餡。


    幾個人顯然沒料到突然竄出個人來,一腳把薛淩踢開。轉而用羯語嘰裏呱啦說了一堆。


    薛淩一句都聽不懂,實在沒什麽辦法,幹脆又重複了幾遍:“帶我回家,帶我回家”。然後假裝暈了過去。


    暈之前不忘把兩隻手都伸到那一堆散開的金玉之物中間。


    然後就聽見幾個人竊竊私語,語氣倒是能聽出興奮感,薛淩眯縫著眼看他們撿那些金銀財寶。


    終於有人咦了一聲,抓起了薛淩的手。一個手指一個手指的翻看了好久,然後又是一陣聽不懂的嘰裏呱啦。


    薛淩躺在那,想著佛祖保佑,這玩意要靈啊。


    還是有人拖起了她,抗在了背上。薛淩在背上晃晃悠悠的想:胡族高地位點的人,身邊總會懂漢語的。這一大堆值錢的玩意兒,指甲上那條線,這幾個傻子應該不會把她拖去哪個草叢丟了吧。


    微微扭了一下手腕,感受到裏麵平意還在,心裏惶恐才能微微緩解。


    水源地自然離部落帳篷處不遠,不消片刻就到了。薛淩偷偷瞧著幾個人在幾個篷子間繞來繞去,放下心來,應該是不會出什麽亂子。


    總算到了她先前看到的最華麗的那個帳篷,門口有侍衛把幾人攔了下來,薛淩隻得趕緊又裝暈,接著被人扔在地上。聽著幾個人不知道說些什麽玩意,然後十個手指又被摸了一遍就半天不見動靜。


    薛淩正納悶,突然感覺自己人中處被什麽東西猛刺了一下。她本就是裝暈,更覺得疼痛難忍,趕緊睜開眼睛,眼淚止都止不住。


    摸了摸人中,上麵有血珠,隻得暗罵一句:“真是蠻夷。掐一下就行啊。”


    正兀自痛著,突然脖子上又一涼。定睛一看,有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問了一句什麽。她實在聽不懂,隻得把頭抬起來離刀鋒遠點,繼續惶恐的重複那句“帶我回家。”


    “漢人”?麵前的人似乎頗為驚訝,用生硬的語氣問。


    羯族的長相太過明顯,被看出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娘親是羯人”。薛淩盡量讓語氣可憐一些,眼色飄忽的坐在地上。


    麵前的人臉上有了疑惑,也不知道是懷疑,還是根本聽不懂。思索了片刻,拎起薛淩進了帳子。


    帳內炭火熊熊,熱氣撲麵而來。薛淩被拎到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人麵前,又聽得他們咕噥了幾句。


    少年人狐疑的看著薛淩:“你是羯人”


    聽他講的十分流離,薛淩長出了一口氣,總算來了個說人話的。


    她仍舊是那副怯生生的表情答道:“是的。”


    少年圍著她轉了幾圈,又仔細盯著她的臉,轉而坐到一副狼頭作裝飾的椅子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薛淩:“我們族裏哪有你這樣發育不全的羔子,狼都不稀得吃。”


    薛淩跪坐在地上,囁喏到:“我娘親是胡人”。反正她生下來也沒見過老娘啥樣子,先編一句是一句吧。


    少年又站了起來走到薛淩麵前,捏著薛淩臉抬起來左右仔細著看,眼裏似乎頗為好奇:“雜種就長成這樣了,好像完全是個漢人啊”


    拎薛淩進來那個人用羯語講了一句什麽,少年的神色變得凝重,看著薛淩不說話。


    薛淩怕露餡,趕緊又加了一句:“娘親,娘親也隻有一半羯族血統。”


    “那就是雜種中的雜種了怪不得”。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他用詞刻薄,卻沒什麽諷刺感,隻是神態十分驕縱。仿佛自己討論是牛羊牲畜。


    但薛淩仍是有了些不快,把頭低下去沒說話。


    少年卻很雀躍,蹲下來問薛淩:“算了,你來做什麽,還帶著這麽些東西。是偷了什麽被趕出來了你們這些雜種就是這樣,貪戀中原富貴,被人瞧不起了,又想起草原的好。”


    他話語裏滿滿都是自豪與得意,聽得薛淩一陣酸。曾幾何時,她在平城也是這般風發無畏,背著薛弋寒口無遮攔。


    眼前的少年並沒想像中的那般凶惡,倒有點像還沒長大的頑劣孩童。應該,十分好騙。


    薛淩顫抖著道:“不是,他們害了娘親。我想。。我想偷他們的糧草。”


    “糧草誰的糧草。”


    “就是安城的。”


    “你這雜種,以為偷糧草是偷這玩意呢”少年將剛剛從薛淩那堆東西裏麵的拿來的一顆夜明珠丟在地上。


    這東西草原少見,可他也不怎麽稀罕。不能吃,不能喝,給牧民都未必能換牛羊。也就拿去討好一下其他部落的犢子玩意兒。不過他是羯皇最小的兒子,生下來就是老王妃的眼珠子,哪用的著討好別人。


    “我有安城的密道圖。”


    “你有....你有什麽”,少年一臉不可置信。


    薛淩從袖子裏扯出幾張紙,她幾天沒洗澡,身上泥土又多。屋裏氣溫高,身上早就出了汗。襖子捂著還好,這一扯,異樣的味道熏得自己都有點眩暈。


    少年似乎並不很關心糧草,連圖都不看了,一把把她推開道:“你先去洗洗,什麽雜種味。”


    薛淩心跟著抖了一下,她見少年伸手,下意識的要去拿平意,差點就露餡。


    少年跟身邊人交代了幾句,又衝著門外喊了一聲,有幾個侍女進來拉著薛淩要走。


    不管是蠻子還是漢人,上位者永遠體會不到民間疾苦,薛淩泡在浴桶想。


    此處氣候環境比起梁國中原差了一大截,這沐浴之事倒是不含糊。水裏還兌了大量羊奶,要不是還要辦事,她覺得自己還能泡好幾個時辰。


    中途侍女又送來一套換洗衣物,帶著濃濃的羯族特色。薛淩洗完穿在身上,發現大了一號不止,越發顯得她嬌小。


    將頭發束在腦後,又跟著幾個侍女走進少年帳子,才發現帳內除了少年,還多了幾個人。


    少年人看見薛淩,先愣了一下。又走到薛淩麵前仔細瞅著:“雜種居然長的很好看”。他還真是覺得薛淩好看,說的毫不掩飾。


    羯族的人都喜歡凶狠的豹子胡狼。但眼前這個雜種白白淨淨,低眉順眼,像極了被人捏住頸脖的初生羊羔子。軟軟嫩嫩的,他也覺得好看。


    薛淩繞過他,走到桌子前,把幾張圖鋪平,回轉身道:


    “小王爺,我叫薛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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