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淩避開江玉楓目光,佯裝不屑道:“怎地選了他,糊牆也不挑塊好泥巴,府上挑不出人了麽。”


    語間逞強的意味分外明顯,江玉楓卻好似不察,並未沒有追問其他的,道:“東西確實燙手,與其讓好東西燒化了,倒不如隨便丟個爛泥進去,看看能不能鍛具名瓷出來。”


    他又略微笑了一下,道:“待去過瑞王府之後,再與你從長計議此事,如今沛公還在京中,何必急著讓項莊把劍舞起來呢。你更衣吧,免得稍後誤了時辰。”


    薛淩將視線移回江玉楓臉上,嘴唇抽動了幾下,近乎從牙縫裏憋出幾個字:“你以為我不知道江府打的什麽主意”


    江玉楓隻作未聞,信步出了門。薛淩坐在椅子上屏息良久,聽著門外確實沒了絲毫動靜,才緩緩喘了一口粗氣,站起來去拿江玉楓送過來的衣物。


    薛淩到底是緊張,不僅僅因為事關宋滄性命,還為著江閎父子奸詐如狐狸,要騙二人上當實屬難事。且她習慣了萬事強求,成竹在胸,所以在麵臨這種結局難料的場景時,生澀的如初出茅廬。


    捏著手上布料,她想剛剛應該臉上神色應是破綻百出,江玉楓背對自己瞧不出也就罷了,但說話分明也有局促咬舌,何以江玉楓竟然也沒懷疑自己


    然就算恐其中有詐,也隻能先把李阿牛放上去再說,起碼江玉楓確實說的是要把李阿牛放上去。普天之下,再找不出誰比這個人更合適去接手禦林衛的權了。


    能堵住百官之口,能消魏塱心頭大患,是宋滄的手足至交,還....。薛淩換了衣衫,將關於李阿牛的思緒掐滅在最後一個念頭:還跟霍家和魏塱有仇。


    她並不擔憂給江府撒的那個謊言,且先借著這個謊言蒙蔽住江閎,讓他以為可以拿捏自己。待到李阿牛拿到京中權柄,宋滄從牢裏出來,江府會落到什麽光景,薛淩還沒去細想。但隨便找個時節,告知李阿牛真相即可,無需擔憂惹出誤會重重。


    江玉楓自是對薛淩那會的慌亂了如指掌,也知薛淩傲慢口氣不過是在遮掩內心不情願。但他並不知薛淩是擔憂謊言被拆穿,他隻是以為,薛淩非大奸之人,做了這等惡事,即便當初是為了逃命不得已而為之,仍免不了午夜夢回之時,要因驚懼而汗流浹背。


    如他,如他當年心懷鬼胎去看薛府的小丫鬟。


    可惜的是,這種事做多了,也就無所謂了。


    不過正因為經曆過,他便認為自己或多或少理解薛淩身上的恐慌,這也正是昨晚江閎聽著薛淩語調生硬卻並未起疑的緣由。不過就是一個自以為是英雄少年被生活所迫作了雞鳴狗盜之事,恥於和旁人說起,表現怪異些也實屬情理之中。


    他們不拆穿,是大發慈悲的憐憫。


    憐憫當然不是壞事,有了這點憐憫,江閎父子便不曾研討過,有沒可能薛淩根本就是在撒謊。他二人心照不宣,當年江府為了保命,什麽事都做的出來,燒個村子又算得什麽


    壞事是,這根本就不是憐憫,他們從未憐憫過薛淩,他們隻是在為過去的自己開脫。他們覺得薛淩做這些事情理所當然,接受的順利成章,僅僅是希望薛淩早點收起那副良心刺痛的樣子。


    免得,照出他們他們空無一物的胸膛。


    反正薛淩當年確實被霍家追到了明縣處,確實有個村子被燃了個精光。那李阿牛能站到那個位置上的原因,也隻能是確實。


    這個人,在玉璃大喜之日也是到過府上的。如今他既是京中紅人,江府的帖子自然不會少了他一份,且江府當時還沒與薛淩對質,本有心借此機會探探此人和薛淩的淵源。


    然李阿牛雖今非昔比,但終不過才數月光景,還遠沒到混跡官場如魚得水的地步。他自從宋滄處知道了薛淩的真實身份,這事兒便像根刺般紮在心裏,他想要親自與薛淩問個明白,卻又從未試圖找尋過薛淩的下落。


    哪怕蘇凔還未入獄時,李阿牛亦下意識回避了這個問題。而宋滄本是酒後失言,酒醒了後怕不已,巴不得李阿牛不再提起,又怎會主動再說起此事。


    榮華富貴過眼,皇恩官運加身,權力與金錢帶來的快感,人一旦沾手,就舍不得丟,更遑論李阿牛是個黎庶乍起。他既惦記著薛淩,又唯恐自己去找薛淩鬧出什麽動靜,將來宋薛二人的身份敗露,牽連到自己,擁有的一切,轉頭就要煙消雲散。


    甚至於,他開始有意無意的疏遠宋滄。倒也沒刻意躲著,隻是以繁忙為由,再不如以前親熱,且多有在人前高談和宋滄認識的經過。


    二人非親非故,純屬緣分,相識於書院,今又同朝為官。


    如薛淩在江玉楓麵前說起李阿牛時有所不自在,李阿牛本也不擅長在眾人麵前引頸闊論,他別有用心,詩書也讀的少,說起那些往事時就更添滑稽。


    隻是眾人也作了“江玉楓”,隻當李阿牛把結識宋滄的經過掛在嘴邊,是想沾當朝狀元爺的光,將從天而降的富貴再抓牢些。誰也沒懷疑,這人講的如此親熱,是唯恐別人誤會他和宋滄知根知底。


    假如一朝宋滄東窗事發,他隻是個不知情的,不知者不罪啊。


    宋滄下獄之後,他惶惶之情更甚,哪敢在江府問起什麽齊三小姐,不等江閎去答話,李阿牛飲了幾杯酒早早便退了去。


    若是多說兩句,沒準當晚江府密室,江閎要多添一把椅子。所以如今他頗為懊惱,早知李阿牛與薛淩是這麽回事,當晚怎麽也得把此人留下。


    江閎二人不曾糾結於薛淩是否撒謊,卻是討論了好一陣要不要用李阿牛這個人。江玉楓並不讚同,他覺得李阿牛現在炙手可熱,霍家與皇帝雙方都在籠絡,至少表麵上是。


    而據近幾日的觀察,此人頗有小人得誌之態,所思所為粗鄙,不堪大用。別的不提,這種人目光短淺,若江府勝券在握也就罷了。偏此時無論是選皇帝還是選霍家,單看眼前利益,皆勝過江府百倍,李阿牛又怎麽可能為江府辦事。


    就算將薛淩殺了他全家的事說出來,這種愚夫絕不會有隻尋罪魁禍首的理智與胸襟。要暫時騙他說是霍家與皇帝幹的,成功概率也不大。如今魏塱是李阿牛的奪予主宰,瞧他也不是個有勇氣衝冠一怒的人,再者這樣就失去了薛淩的把柄,一件事反複改口,真的也成了假的。


    江玉楓所慮甚多,對著自己父親也不作隱瞞,擔憂與疑惑之處都問的詳細。江閎隻聽著,一直未答,待到江玉楓完全住了口,才道:


    “要他來江府做什麽,用他拘著薛淩在江府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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