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風已有濕冷之意,想是秋雨要來了。薛淩隻道自己已是醒的格外早,一到存善堂外,又趕上門口人群熙攘,想從正門擠進去,估計她得把平意亮出來才行。


    要知道是這幅模樣,倒不如隨緣在床上多躺一會。新置的床單被褥皆是今夏的棉花,布料也是上好的錦緞,本就讓人貪眠。又趕上她最近嚴重缺覺,是抱了莫大的期待往這跑,沒人迎一把也就罷了,居然還一群人堵著道兒。


    薛淩瞬間竄出些許少爺脾氣,後退幾步翻身就到了牆裏頭。綠梔在院子裏拎著把扇子,正跟個蜜蜂似的在幾隻爐子間來回轉,突然從天而降一個人,嚇的捂住胸口要喊,“啊”字發了個音節,見是薛淩,又趕緊住了口,驚喜之情溢於言表。


    那爐子上頭架著的大鍋早就沸了,一汪黑不溜秋的水夾雜著認不出來的根葉翻騰沉浮,帶著苦味的熱氣朝著薛淩撲麵而來。她沒顧上綠梔喜悅,道:“煮的什麽破爛,一院子都熏的慌”。她剛剛在門外心煩,竟沒聞到,一跳進來,隻覺得那苦氣跟活了一般,鑽進肺裏,又飛快的順著血液遊走在奇經八脈之間,整個人都是苦的。


    她來這是想找些甜,誰要來聞這種破爛。


    綠梔臉上笑容便褪去一些,卻仍舊迎了上來,道:“小姐在江府可好,怎麽獨自回來了。”


    裏頭又衝出個端著大簸箕的年輕男子,見薛淩站著亦是嚇了一跳,大喝道:“你是什麽人,醫館還沒開張呐。”


    綠梔便側過身去,笑道:“是小姐回來啦,你去告訴李伯伯一聲”。又回轉來對薛淩卻是正了臉色低聲道:“可是國公府欺了齊府老爺離京,苛待小姐,小姐隻管去找大小姐與他們說道,有什麽委屈不必藏在心裏。”


    許是在院子裏站的久了,對著那藥味就習慣了些,薛淩覺得難受稍緩,也露了個淺笑道:“沒有,我好的很”。她示意了一下那幾個破爐子道:“煮的什麽玩意。”


    聽她說好,綠梔將信將疑,但並無多少擔憂之態。認真盯著薛淩看了少卿,一跺腳道:“算了,小姐在哪都好,也用不上我多想。”


    她終藏不住開懷,又拎著那扇子,跑到一座爐子旁猛扇了兩下風,方道:“這是四逆湯,內有甘草,幹薑,附子。李伯伯說,秋來早晚氣涼,而百姓於此間多忙碌,常有冷熱交替於體表,易生寒症。多煮些備著,有寒驅寒,無寒亦可養身。”


    薛淩不以為然,又看向另一個道:“那又是什麽玩意。”


    綠梔便飛快的起身,也是先跑過去猛扇了一陣,才道:“都是李伯伯配的方子,這一劑是黃連阿膠..”


    她話說一半,老李頭拎著老大個盒子顫微微的從屋裏走出來,綠梔丟下扇子大喊一聲“李伯伯”,飛撲過去,接過盒子道:“都說不用李伯伯來幹活兒啦”,又對著旁邊石頭嗔怪道:“你幹站著作什麽。”


    薛淩看年輕人撓頭賠笑,卻不作辯解,量來是和綠梔關係極好,而老李頭與綠梔相處的也不錯。自己抱著盒子來,多是這老頭閑不住,又或是那盒子裏是什麽好玩意,他舍不得給別人拿著。


    果然綠梔也跟個寶貝似的接過來,小跑到鍋麵前,打開盒子往其中幾口鍋加了一二,又趕緊蓋上蓋子,不顧薛淩在場,抱著盒子就進了屋,都沒交代一聲說自己去放下就回。綠梔性子活潑,薛淩是知道的,並不覺得反常,隻是見她跟誰催著似的,還是多瞧了幾眼。


    那盒子裏一堆薄雪樣事物,綠梔灑的也飛飛揚揚。薛淩先一皺眉,又立即反應過來,這不就是她擱寧城那邊買回來的人參麽。當晚她切下來猶有半個巴掌大一片,定是這老李頭摳搜,自己改了刀,切成個指甲蓋大小。


    她喊了聲“李伯伯”,討好道:“心疼什麽,明兒我再給你買個百八十根來。”


    老李頭在身上搓著手,仿佛是在平城般一如既往的怕跟薛淩對上,隻口齒不清的咕噥:“小少爺怎麽來這麽早,進屋說進屋說。”


    剛才薛淩盯著綠梔瞧,並沒看到老李頭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此時見他唯諾,也習慣的很,大踏步走上台階道:“我今兒起的早,自然就來的早。”


    走到老李頭跟前,她又回頭道:“不如把這幾鍋子破爛丟出去,今天就不要開張了,難得我過來,讓綠梔她娘親做些好吃的。”


    老裏頭瞬間就精神百倍,也不結巴了,義正言辭的說教道:“說的什麽話,醫者父母心,若不是熬藥不便,存善堂日夜也是開著的,小少爺你......”


    薛淩已經走了老遠,綠梔已經收好了東西蹦跳著跳到了老李頭旁邊,連喊兩聲小姐仍沒叫住“薛淩”。當初是她買的這個院落,自然不需要綠梔來帶路。她隻是突然特別想知道後院那一樹石榴花謝盡了沒。


    老李頭早就習慣薛淩做派,麵不改色喊“石頭”早些去開門,綠梔雖有失落,但她也知道薛淩冷清,沒有太放在心上,倒是石頭搖著頭嘟囔了兩句,不過誰也沒聽見。


    那一樹火紅已經成了苟延殘喘,隻剩三五朵半死不活的掛在上頭。地下鋪著的席子也被撤走了,估摸著是花期已過,不再是每天有很多掉下來的可以做藥材,綠梔也就省了這活計。


    但如今已是七月中,即使花落盡了亦不算那對老夫妻撒謊。薛淩走到樹下,伸手撥開枝丫,確實一個果子都沒掛。她捏著片葉子不撒手,恍惚是十七八年來少有的感慨。


    真是有意思的緊,一顆果樹,花開的如堆錦積玉,到最後卻隻剩過眼煙雲。


    她轉身往廚房處走,想著今日一天都在這,叫叫綠梔的娘多弄幾張餅該不是什麽難事,當不至於吃一半又讓江玉楓那狗給擾了興致。人還沒走到前院,便聽得綠梔大喝:“你們想怎樣”


    那聲音,不管怎麽聽都不是對著來瞧病的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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