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管事姓胡名郢,以前便是西北之地的小官兒。赴任安城這些年,隔三差五的要與胡人打交道,說不得心無芥蒂,到底不比其他漢人一般拿石亓當個蠻夷視之。


    但他仍搞不懂這羯人小王爺的滿麵春風從何而來,小兒不識大體便罷了,弱冠之齡的人應該知道去往異國為質是個什麽意思,還一天到晚的這般聲色狗馬,實在不明其原委。


    然這些朝廷機密也不是他區區一城主事可以揣度,若非羯人不願在梁出援之前讓石亓走的太遠,他壓根夠不上資格來伺候這祖宗。再不濟,人也得去到烏州繁華地享享清福。


    是以石亓在安城裏頭,胡郢有求必應,即便聽得這位小王爺要去參觀糧倉,也是大手一揮放行。還與旁人道“胡人眼淺,想見識一下中原富饒”,全然忘了半年前糧倉失火一事正是跟胡人相關。


    又或者他不想節外生枝,故意沒提起這茬,終歸當晚來得不可能是羯族的小王爺親自來搶的糧吧。就算是,這會大家正是蜜裏調油,說出來毀了朝廷大計,他得拿腦袋賠罪。


    底下陪同的人亦是一臉了然,由著石亓說要上天入地,隻想提心吊膽伺候幾日,人一去京中,從此萬事大吉。有了這位活祖宗在京中,他們在這座城裏睡覺也會安穩些,起碼不用擔心羯人突然打到了城下。


    日子一過就是小半月,姑娘都給換了好幾波,朝廷還沒將人接走。石亓本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子,又為著曾經來安城偷東西的緣故,總想把人支開再去看看密道,鬧的一眾人是雞飛狗跳。


    胡郢唉聲歎氣數日,忽聽得有人說京中有人求見,可不就一路小跑過來迎了申屠易。走到門口處,見申屠易獨身一人還小愣了一下,道:“在下安城節度胡郢,大人這是.....”


    申屠易已打了半天腹稿,這次直接將牌子遞給來人道:“屠易,奉皇命前來安城提見羯人石亓。”


    “提.....提見”胡郢皺眉,咂摸了一下滋味,眉毛皺成一處卻又瞬間恢複,雙手接了牌子隻看一眼,便呈給申屠易道:“屠大人請裏邊說話。”


    屠易接了牌子,隨口“嗯”了一聲,甩過衣袖走在胡郢前頭。胡郢抬頭望天,冷汗直衝腦門。皇帝突而派人來“提見”,這得是出了什麽亂子。


    他緊步跟上申屠易,走了一段路,囁喏著正想試探兩句,申屠易猛地一個轉身道:“我到安城這事兒,不要與旁人提起。”


    胡郢話哽在喉頭,吞了吞口水,奉承道:“屠大人放心,在下知道輕重”。說罷又對著隨身跟著的下屬道:“就說是舊友來訪,吩咐廚房添幾個菜”,這才領著申屠易到了住處。


    他哪裏得知申屠易會用這詞,不過就是多年前在京中當差,幹的活兒跟他那把兄弟一樣,多是看守押送朝廷欽犯,不然也不至於趕上了宋滄那趟囚車。


    現臨急了編話,又找不出別的範本,隻能回想往日那些大人要接見人時用的都是什麽說辭,可不就成了“提見”。


    申屠易原是有些察言觀色的本事在身,奈何一塊假牌子用的膽戰心驚。薛淩交給他時還不覺有甚,現真正拿出來用了方記起,這東西若是被人拆穿,九族都要被砍。


    雖然他並無九族,且本身就是個通緝要犯。但那些事他沒做過,正氣壯人膽,但現在這活兒可是真正大逆不道,尋常人難免膽怯。


    眼見胡郢絲毫沒有生疑,申屠易走在前頭慶幸不已,哪有功夫注意到胡郢對與不對。走了幾步,他忌憚沈元州,唯恐自己來安城的事被傳了出去,便又特意轉身叮囑了一句。


    宮裏人行事向來神秘不欲與外人知,胡郢並不覺這要求反常。恭恭敬敬給申屠易上了茶水,道:“羯人小王爺是個閑不住的鬧騰性子,非要去城外溜達,下官不敢強逆,怕誤了雙方大事,便由著去了。”


    看申屠易臉色無甚變化,胡郢心緒稍緩,趕緊補充道:“大人放心,是從南門出的,僅在我大梁境內遊玩,下官派了十餘人跟隨,斷不會讓其有涉險之舉。”


    這話的意思是在保證絕不可能讓石亓溜回羯族去,然申屠易並沒聽出來。他聽胡郢說話一派周正官腔,想想自己學不來這雅話,說的急了要露餡。隻能一麵措辭,一麵端了茶水來掩蓋心虛。


    見申屠易不答,胡郢反倒摸不清意圖,唯恐來人怪罪他放任石亓離城。早就說這祖宗不好伺候,人一小王爺非要跑,他一個節度難道還敢強攔不成。


    胡郢試探道:“大人您車馬勞頓,是稍事休息,等小王爺回來呢,還是下官這就派人去將小王爺請回來,免.....”


    “你趕緊派人去找,我有急事要見他“。申屠易放下茶碗,直接打斷胡郢。他聽薛淩說事態緊急,又不敢在胡郢麵前久呆,等人得等到什麽時候


    因此胡郢一提去找人,申屠易便趕緊催促著去,理由都懶得聽,卻不想胡郢這話就是個套子。若申屠易要等,那就是事情無關緊要,隨得羯人啥時候回來。大概此人僅僅是來替皇帝傳兩句體恤的話,類似你在這吃好喝好玩好,去了京中也虧待不了你。


    若是申屠易不等,這事兒就大了去了。


    不僅僅大,且來得詭異。孤身來平城公幹,又如此急,隻能是梁與羯議和一事有變。可再怎麽變,皇帝派人來也該是與地方官商議,急著見羯人的小王爺是怎麽回事,莫不曾讓他修書勸勸自己父兄


    胡郢前後思忱,越發摸不著頭腦。若非那塊牌子壓著,他估摸著得找人當場扣下申屠易。


    這種微末小官對於各種印令牌符全靠朝廷發的文書圖樣,真東西就跟申屠易一般可能晃眼見了個大概,或者有些官員一輩子都沒見過,要胡郢辨明真假也是強人所難。


    他應承了申屠易,當麵喊了人來,吩咐趕緊去將羯人小王爺請回城。交代完畢後,安頓了申屠易,說有公務在身,失陪片刻。


    胡郢出門後,卻是將經過擬了信,報與了沈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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