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淩疑惑“嗯”了一聲,手上動作跟著一滯,卻又轉瞬即明,將夾子擱下拍手喜道:“好呀,這個法兒好。”


    得了誇獎,江玉楓還在慢條斯理的繼續翻著架子上羊肉粒,並無賣弄之意,頭也沒抬道:“好是好,未必有奇效,另來生人近身不易,縱是有公主作保。但駙馬與她如影隨形,能否把話帶到....”


    他又夾了一粒羊肉遞到薛淩碟子裏,這才繼續道:“也是未知之數。”


    薛淩神色稍斂,依舊用手拈了,思索道:“說的也是,且你我並不知黃老爺子究竟病到了何等地步,萬一早就神智盡失。就算魏塱死了,也嚇不著他啊。


    你手藝倒是好”,肉吞下去,她一揚手指,誇完又道:“所以還是得兵分兩路,上下策都要備著。”


    她得意處又失了言行,直呼魏塱名諱,江玉楓再未提醒,答道:“嗯,我已著人去打探是否有可用之藥。駙馬府那頭,就要勞你走一趟了”。


    “好說好說”,薛淩記起陶記那頭,主動攬了一回活計,道:“靈藥這東西麽,我也且去問問,晚些我往駙馬府去,先看看永樂公主那頭如何。等明日回來,再論各自找到的藥靈藥能不能用,怎樣。”


    “不必如此著急”,江玉楓止住她,擱了夾子,另拿了濕帕淨手,循循道:“等用藥有了路子再去吧。


    公主脾性不定,這些事,早一時知不如晚一時知,免她驚懼之中漏了怯。黃府那邊,已經著人去瞧著了。老爺子福澤深厚,若能壽終正寢,豈不天助你我,免了奔波”


    薛淩略計較,是這麽回事,先前著急是恐江閎不許,黃家老不死的突然沒了趕不上去奔喪。現既江玉楓已經安排下去,那倒不用去催永樂公主趕緊。


    她點頭稱是,此事且先作罷,江玉楓吩咐著上了小壺酒水,道是羊肉容易積食,酒裏有豆蔻陳皮,解膩消食,勸著用了些。


    時至八月下旬尾,天上隻有疏星幾點,無端惹人寂寥,好在院裏丹桂甚濃,酒足飯飽,就能唱兩句好個秋。


    架子底下炭火漸熄,弓匕本是要添,江玉楓看肉已割盡,揮了揮手示意不用了。本該就此散去,薛淩貌若朦朧,帶著些許醉氣道:“瑞王其人如何”


    “當得明君。”


    江府既決定捧魏玹上位,江玉楓絕不可能於薛淩麵前說瑞王的不是,她這話問的多此一舉,毫無道理。


    不過有道是酒後吐真言,薛弋寒被帝王戕害,薛淩對下一任帝王有所擔心也是常理。人難免偶爾要發句牢騷,是以江玉楓並未多想,親自動手在極細致的收拾桌上酒具。


    孰料薛淩好奇一般,順嘴提起了魏熠,道:“說起來,我對陳王頗有愧疚,當初若非.....”


    “人各有命,何必介懷”江玉楓搶著勸解道。


    她聽江玉楓語間輕微局促,急忙頓口,跟著失笑道:“哈哈,說的是,人各有命,何必介懷。”


    魏熠剛死,江玉楓恨不能讓自己償命一般,現自己想償命了,他倒恨不能魏熠趕緊活過來,免了自己償命。


    天青易得,流影難尋。薛淩能辨優劣,卻並不識得剛才所用瓷盞的類別。文人雅客少有不喜瓷的,其中又以流影瓷極為稀罕,似玉非玉,晶瑩如珠,江玉楓對其推崇備至,曾廣為收納。


    多年前有一尊流影流影玉舞伎,魏熠想討了去,終未得逞。


    這些舊事,薛淩不知。而她對魏熠之死可能真有過介懷,那也早就散盡,此刻提及,不過顧左右而言他,借介懷之名,行打探之實,連魏玹都隻是為了引蛇出洞的幌子。


    她手腕高懸,拎著壺往自己茶碗裏續水,好似婦人長舌,蓄意窺測他人私事一樣,不懷好意的評判:“若非梁成帝刻意架空魏熠,魏塱未必有機會登基。”


    江玉楓終有動容,手指大力捏了下酒盞,隻因他一雙手浸在水匜裏,薛淩並沒瞧見,她隻聽得江玉楓勸道:“為人臣子,勿要妄議君王。”


    薛淩一抹笑意從嘴角直蔓延到耳邊,縱是江玉楓神色語態不改,但此人一旦好為人師,必然心中有鬼。且他既沒否認,必然確有其事。


    果然當年那場禍事,人人有份參與,誰也別想置身事外。


    “我沒說錯吧,倒是承蒙江伯父教誨,當晚我從你江府密室出去之後想了很多。說到底,這皇家事....”


    “夠了”,江玉楓說話並未動怒,卻十分有力度。於他而言,薛淩講的那些破事,在魏塱沒篡位之前,魏熠自己都心如明鏡,跟在他身邊的自己能不知


    知,又有何用


    起碼梁成帝雖猜忌,到底是將魏熠護的極穩,從未虧待。他是君是父,尊他敬他重他讓他,都是本分。


    人應該做的,是去惡人身上找罪證,而不是在好人身上找缺點。


    應該,應該是這樣吧。


    他有千言萬語可辨,最後還是緘口,略無力道:“陳年舊事聊來何益皆是他人嘴裏笑談,何必多提。”


    薛淩這才若無其事的捏了手腕,道:“我隨口說到魏家兒子罷了,有道是矮子群裏拔將軍,做個對比,若是瑞王不太好,現兒換一個也來得及麽,你如此著急為哪般剛勸完我人各有命來著。


    猜便由得他猜,這不都是命麽。”


    這不是都是命麽,年紀輕輕的姑娘家說著話,跟為賦新詞強說愁一樣矯揉做作的很。江玉楓接著洗他的酒具道:“這些話休要再說起,江府不過順天承命,豈有替天擇主的道理。”


    “好好好,不說起不說起,你且收了歇下,我明日再來”。薛淩指了指空著的架子道:“此羊甚好,多宰幾頭來,我囤著吃。”


    江玉楓隻抬了抬頭,溫柔看過她,又低下去專心擦拭酒盞。薛淩便離了園子,弓匕跟在她身後,將人送出院門才回轉。


    袖裏輪廓和從薛宅處出門是一般無二,從那次在鮮卑處被石亓擺了一道,她就甚少飲酒。許是今晚有所圖,江府又暫時是個安生地,陪著多飲了幾杯,身上燥熱難解。


    天時說早不早,說晚城中尚有一半燈火未熄。陶弘之那頭,其實不是很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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