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暝多少能看出她的不對,也想到些許關竅,薛淩真正在意的,不是那個丫鬟,而是.....所有事。


    仁善如她,定是有無數個時刻,恨不能垣定沒有那條暗河。


    可惜是,以薛暝的身份經曆,隻時時慶幸,多虧了那條暗河,薛淩才能心想事成。


    他自以為懂薛淩的懺愧悔恨,大概如同自己幼時為了活下來不得已殺了摯交好友,痛固然是痛的,但值得。


    贏了才能活,活著就值得。以薛淩之過往,今日之處境,垣定有那條暗河,正如她自個兒所言,是天意在她。


    薛暝笑道:“這是當然,莫說隔了幾千裏遠,你問我城外十裏處的村莊是哪座,我也不知道。”


    薛淩轉回身偏頭張著嘴無聲呼吸了兩聲,才掩住鼻息顫音。夕陽將盡,餘暉透過窗紗在她身上隻剩最後一絲。薛暝的話顯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或者說,根本就沒有她能坦然接受的答案。


    是與不是,早就成了兩難。


    但有一樁是肯定的,明兒樊濤要來,今兒個確實走不得。她自抓了那氅子,連同那張紙也沒丟下,一並抓手裏回了住處。


    薛暝又貌若無意提了些,隻道是幼時被賣入訓死士的地方,十者百者方能存一。人各有命,生死無關,何必多想


    至於薛淩聽沒聽進去,他便再也瞧不出來,隻回去之後,書桌上又堆了好些紙張,來來回回的百家姓裏,總能看出個“不知春”來。


    第二日樊濤到時,瞧見的正是這樣古怪場景,一姑娘模樣的人半坐半躺在院裏搖椅間,春色大好卻擱了件破爛裘皮,青絲垂垂卻穿了件窄袖男票,繡鞋精致卻比尋常婦人的尺碼大出一些。


    他有些錯愕,偏頭看了眼陪同而來的逸白。逸白輕點頭,示意是這人沒錯。


    樊濤又探究看去,始終沒看到坐著的人麵目如何,隻因她兩指夾了張紙片,輕舉著搖來晃去,恰巧擋住大半張臉。


    合著院裏花開如錦,那張紙在少女指尖招搖蹁躚如蝶。一時叫人疑惑,坐在這的,是神機妙算壑園姑娘,還是蝶夢不分逍遙莊周。


    薛淩聽見了響動,先前也有人來傳過,說是樊濤快到了,隻她仍懶洋洋的不肯起,這兩日晴好,院裏跟個花圃子一般,熏的人透不過氣。加之昨夜睡的不踏實,現兒個人到了門前,還是想隨心所欲的攤著。


    唯那張紙飄動的漸慢了些,逸白領著人到麵前,恭敬問了好,另道:“姑娘,樊先生到了。”


    樊濤倒也有禮,拱手彎腰溫聲道:“在下樊濤,見過壑園薛姑娘,問姑娘安。”


    紙張後頭薛淩鼻翼拱了一瞬,一聲輕微咬牙聲將滿腹不喜嚼碎,這蠢狗竟也知道自己姓薛,不知道逸白都說了什麽閑話。


    那張紙緩緩搖下去,一張少女麵龐浮出來,上下打量樊濤一眼,嘴角上翹些許道:“你是樊濤”


    話說了,人還沒從椅子上起來。


    確然有幾分出人意料,麵前男子著鴉青長衫,周身配飾不過腰間一枚尋常壓襟配子,發冠是儒生樣式,一根粗布發帶紮了了事。猜是今日進城,刻意穿的尋常些。


    衣著內斂就罷了,再看此人二十七八年紀,說不得麵軟目善,至少是個淑人君子相,能瞧出幾分溫良恭儉來。


    這樣的人,也能踩在垣定暗河的浪尖上


    意料之外的並不止薛淩,樊濤亦是愣了一瞬,隻他多經世故,反應極快,薛淩話音剛落,已然尋常笑道:“在下正是。”說罷才直起腰來,趁此功夫,多打量了幾眼薛淩。


    確然是個二八姑娘貌,好像稚氣都沒褪盡,偏眉眼棱角處又鋒利異常。誇容顏角色肯定阿諛之嫌,但非要說姿色平平,絕對有失公正。


    他思索了一瞬,恍然隻覺是天真與風霜在這張臉上打了個不相伯仲,攜手言和,恰如今日春夏交接時寒暑共勻,針鋒相對,又相得益彰。


    除卻年齡身量,更多的是薛淩的態度過於淡漠,甚至能品出幾分輕視來。過往就算了,現兒個怎麽說自己大小也算個功臣,即便討不到賞,至少為著垣定事宜,逸白對自己尚多有熱絡,這小姑娘反失分寸。


    便是撇了利益貴賤不論,今日跨進園子裏,來者為客。客人站著,主家坐的不規不矩,未免於禮不合。


    因著腹誹良多,樊濤隻含笑站了,再未多言。循著往日脾性,本該是他主動言謝的。畢竟依逸白所說,垣定暗河,正是這薛姑娘給了一筆點睛墨,方讓那死水成了雲中龍,吞得楊素山中虎。


    來時還暗猜了一回何等聰慧佳人目光如炬,一眼定乾坤,見了又覺不如心中所想,然雖不足自己意,卻是無論如何不能說她差了去。倒好像隱隱有些自怯,該是自己想差了那般,這姑娘就該這幅模子。


    旁兒逸白見怪不怪,見二人俱是住口,笑著插話道:“姑娘可是昨夜沒睡好,乏的緊。”又轉向樊濤道:“姑娘疏狂慣了,先生不要見笑。”


    一句話提點了薛淩,又替樊濤鋪了個台階,言罷複對著薛淩道:“小人已命底下在正廳搭了筵席,姑娘午膳就過去用吧,樊先生不是生客,原不該特意來擾了姑娘,隻為著指點之恩,他定要親來道謝。小人不好駁人美意,這才將人領到了這閨家院落來。”


    薛淩挑眼,瞥了瞥樊濤,腳尖撐在地上借力直了腰,總算肯起來好端端坐著,卻沒立刻答話,而是將紙小心收在手裏,擱在膝蓋處,笑道:“是嗎”渾然還是多有輕慢不喜。


    逸白記著昨日臨春事,隻說是碰到了刺頭上,等場麵功夫散了,給樊濤賠個不是便罷,反正人已經送到了麵前,薛淩自個兒樂意開罪,求之不得。到底人是跟著霍雲婉的,何必與薛淩來往過密。


    她多番怠慢,樊濤不怒反笑,隻道自己與這位姑娘素無過往,又是有功之人,不知哪裏得罪於她,初次登門,就落了個冷臉,想來竟是有趣的緊。


    既旁兒逸白鋪了路,他順坡下驢又拱了一禮,笑道:“正是,在下有禮了。”直起身來續道:“姑娘當真蕙質蘭心,巾幗不遜須眉,身居一室而知天下事,在下困守垣定十來日,若無姑娘指點,隻怕今日已是亂骨一堆。姑娘恩同再造,非言語所能表也。”


    薛淩垂眼看了看那張紙,逸白趁機道是另有旁事,扯了個由子要退,薛淩自是隨了他去,待人走後,又瞧與樊濤,笑道:“他說的對,我沒規矩慣了。”說話間像是想到了什麽,又冷冷淡淡問:“你就是樊濤”


    樊濤仍不見怒,含笑道:“正是。”


    薛淩這才收了些恣睢,嘲弄般輕哼了聲,笑道:“我知道你,上元事後,黃承譽開青在開青猶疑不定,逸白托我想了個法子,後來,又從宮裏偷了個物件,跟著遞了過去,雖當時沒提辦事之人的姓名,但是想來...


    差不離....都是你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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