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出口,薛淩又是許久不言。恰天上零星小雨飄來,薛暝趁此將傘撐開,斜斜擋在薛淩頭上,道:“一會怕有大雨,還是早些回吧。”


    真等雨下來,一柄薄傘免不了濕衣,另來荒地不好走。薛淩抬頭看了眼傘麵,又看那香燭將盡,歎了口氣道:“走走走,這就走了,我早說人死了就死了,拜與不拜無差。


    你看這果子,”她指了指擺著的果品:“這不是一口也沒吃,可惜了可惜了。”說罷彎腰拿了一個起來,好似要自己啃上兩口,實則仔細擦了兩下,再鄭重放了回去。


    又朗聲道:“你吃不著就多看兩眼,今年天時差的很,實找不到別的東西了,不過我看...


    我看存善堂裏石榴樹長的還好,估計不多時就開了。”


    她長出一口氣,招呼薛暝道:“走走走,趕緊走,找個破地兒歇歇,晚些回去,多半那姓樊的還在壑園,回早了撞一身晦氣。”邊說邊走在了前頭。


    薛暝邁步跟上,一柄傘往前斜了再斜好似要脫手栽倒,薛淩站著沒回身,一聲大呼:“你擋我眼睛了,這雨都沒下,你擋什麽”


    薛暝忙將傘往回收,倉促間輕辯解了句:“春雨性寒,淋不得。”


    薛淩續往前走,沒好氣道:“今日不是立夏嗎,什麽春雨。”


    這一路再無別話,二人慣例往後山從偏門出,沒料得台階未下完,已是雨如盆傾,薛暝將傘整個遮在薛淩身上仍擋不住天上稀裏嘩啦。


    幸而遠遠便瞧見那竹林裏茅屋還在,說來湊巧,上回來下雪,這會來落雨,兩人共躍幾步,急急衝到門口,薛淩身上還有大半幹處,薛暝已然全身濕透。


    薛淩斜眼看他收了傘,嘟囔道:“果然不該出門,早知還是雨停了再來。”


    薛暝笑道:“不妨事,這雨來的急,應是下不久,很快就回去了。”


    茅簷低小,仍難遮風雨,薛淩一腳將門踹開,喊著道:“趕緊進去了。”


    薛暝無奈,唯恐這簡陋地方應聲而倒,好在破地還挺安穩,二人進門,齊齊愣住,原裏頭還有個光頭老僧,身披裟衣,團座於角落,與她二人大眼瞪小眼。


    薛暝怕薛淩出言不遜,上前一步道:“大師有禮了,我二人並非歹人,隻因上山拜佛,歸來途徑寶地,突逢風雨歸不得,還請大師行個方便,讓我二人暫借片刻,雨停即可離去。”


    他既說了話,薛淩冷麵站著,既未駁斥,也未附和。老和尚倒心善,一聲哦彌念過,道是出家人四大皆空,哪來的東西借給薛暝呢。既遇著這屋,那是薛暝命裏有屋,且管隨留隨走,不必拘束。


    薛暝連連道謝,勸著薛淩往裏走些,門口當風,身上濕了吹著不好。依著薛淩的心思,這老和尚說話著實不中聽,但人既然客氣著沒讓滾蛋,總也是個恩情在。


    她抖了抖身上水往裏走得些,才瞧見桌上泥爐燒的通紅,不知道老和尚在煮啥,上回來還以為這破爛用不得。


    她不眼饞,薛暝卻惦記著寒氣損身子,遞了個竹凳給薛淩,安置她坐好後主動與老僧攀談,想討得一碗熱水喝,道是日後必定往寺裏多捐些銀子,也給菩薩塑個金身銀相,權當善緣功德。


    老和尚笑的頗有幾分佛相,隻道是不嫌東西粗陋,隨意自取就是。壺裏不過山間泉水,林間鬆葉,別無他物。


    薛暝大喜,鬆針安神活血,驅寒生熱,原在江府時,江玉楓最喜這味,底下人再清楚不過了。


    雖不知這和尚取來的有沒有經過炮製,到底聊勝於無,今日雖是立夏,實則人尚穿不得單衣,風吹雨打,別說沸茶,有碗熱水也是好的。


    他自起身撿了個陶碗就著茶水洗盡替薛淩盛了些,薛淩亦是記起江玉楓那廝喜好這個,她本就不想要,現兒越發嫌惡。


    隻看薛暝一臉焦急,似乎不喝這碗,她這副弱柳身子就要一病不起見閻王,沒好氣伸手接了吹得兩口,試了下溫度能入喉,咕嚕嚕喝了個底朝天後將碗遞回給了薛暝。


    薛暝未必就沒瞧出她臉上不情願,隻這時候,想著能喝兩碗,回去發兩句怨也無妨,收手回來又是滿滿一碗遞了過去。


    薛淩怒不可遏,眼看要發作,薛暝忍笑回頭再三跟那老和尚道謝,幾碗茶水功夫成了大恩大德,言說回去就要讓家人送香火錢來。


    一骨碌話說完,回頭見薛淩還沒接碗,一雙白眼翻的老高。薛暝笑著將茶碗擱在桌上往她身前推了推,身後老和尚仍是尋常語氣說緣分使然,不必言謝。


    車軲轆子話來回說多了,誰也沒在意,薛暝喝罷一碗,擰了擰身上水,瞧見薛淩還沒喝第二碗,又催著道:“再喝一碗吧,難得大師熱心,沾些菩薩恩惠。”


    話到此處,少不得又衝著那老和尚道了聲謝。薛淩看薛暝身上擰下一灘水來,板著臉咬牙伸了手要去端碗。


    手還沒碰到,忽聽得那老和尚突然不再推辭,而是說“施主若真有這個心意”,薛淩手頓在碗側,臉霎時黑的像泥爐裏沒燒著的黑炭。


    馬勒戈壁的,喝了兩碗水,這老不死居然敢真的討銀子。她倒不是吝嗇兩文爛錢,然隱佛寺這等藏汙納垢沽名釣譽山精鬼怪王八地,哪來的臉敢問自己要錢修佛像。


    那老僧恰在此時咳了一聲,薛暝拿著茶碗背對著薛淩,沒瞧見她手在空中指節凸起,正是暗中用力的樣子,反對著老和尚戲言般道:“佛祖麵前,豈敢妄言,在下必然與大師多添些香油。”


    薛淩蹙眉,這才將茶碗堪堪握手間,卻沒拿到身前,而是一臉默然盯著碗中茶水,隻等那老和尚恬不知恥張嘴要,她就用這茶水潑過去。


    也好讓這等蠢狗知道,整個銀佛寺裏的爛泥菩薩朽木佛,都是沾了她薛淩的光,才得了幾口好果子,喝它兩碗水,原是引佛寺該多燒高香。


    那老僧輕笑一聲,道:“無須香油燈火。你看這窗外,風雨飄搖,行人艱難。今日佛祖顯相,化茅屋供施主暫避,來日施主庇護他人,誠心必可見佛,此為圓滿矣。


    他搖了搖頭:“說什麽金身銀相,問哪樁福禍因果。癡人啊......阿彌陀佛。


    憐微即得善緣,渡厄自成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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