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軒鎮,清晨時分。


    錢潮邁著輕快的步子在幽深的小巷子裏穿行,這條路早已走過多次,順著巷子的走向拐了幾個彎後,前麵就是盡頭處的光亮,待走出來便是整齊寬闊的街道,斜對麵不遠正是他此次來瑞軒鎮的主要去處——亦茗館。


    亦茗館早早的就開了門,見到進來的是錢潮,櫃台後麵的那位老掌櫃笑眯眯的與他打著招呼,然後便將錢潮引到了茶館後麵的小院子裏。


    莊先生正坐在院中的棋台前,穿著一身寬鬆的白袍子,目光盯著左手中展開的一本書,右手中捏著一枚棋子在把玩,見到錢潮進來行禮,便笑著站起身來說道:


    “嗬嗬,正等你呢,前些日子我被一個老東西陰了一次,他也不知從哪裏學來的古怪路數,居然連著贏了我好幾盤棋,讓我十分不甘心,一想到那老東西一臉得意的樣子我就不舒服,來來來,今日我將他那棋路子擺給你看,你幫我想個辦法破解破解。”


    昨日錢潮五個人再加上受了傷的左佑終於是趕到了瑞軒鎮,隻不過由於左佑身上有傷,六個人無法疾行,因此到達瑞軒鎮的時候已經是夜裏,然後他們便在宋鳳樓安頓了下來,天色一亮,錢潮便與眾人打過招呼,依約到亦茗館來會莊先生。


    很快,一個多時辰的時間便過去了,錢潮與莊先生二人便你一子我一子的將先前所說的什麽古怪棋路子給破解了,莊先生很是高興,直說下次再遇到那個老東西一定要他好看雲雲。


    錢潮心中有事,他此次來有些事情想要從莊先生這裏得到答案。


    “莊先生,晚輩有些事情想要請教。”


    “嗯,談不上什麽請教,有話你說便是了。”


    “嗯……晚輩想知道……呃……”


    見錢潮說話吞吞吐吐的,莊先生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又說道:


    “誒呀,你這錢小友,可從來沒有這樣過,有話但說無妨。”


    “那好,晚輩想請教莊先生,若是……要徹底毀掉五靈宗,該如何做”


    “啊……!”


    別說莊先生聽了錢潮的話有些吃驚,就連坐在店鋪裏的那位老掌櫃聽了錢潮的話也忍不住回頭,小院之中一時安靜了下來。


    錢潮馬上就意識自己的話容易讓人誤解,抬頭見莊先生正笑眯眯的看著自己,連忙解釋道:


    “莊先生切莫誤會,晚輩當然不是要毀掉五靈宗,晚輩來曆早已說給先生,如今五靈宗對於晚輩來說便是所有,晚輩還立誌將來要為宗門興盛而行走天下,又豈能讓其毀掉呢,如此說不過是想知道對五靈宗這樣的大宗門,真正的命門關鍵之處何在而已。”


    莊先生點了點頭,細細的看了看錢潮的眼神,才說道:


    “嗯,錢小友,你這個問題讓老夫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不過,讓我猜一猜,你雖然隻有煉氣的修為,但你夠聰明也夠機警……是不是發現了什麽讓你疑心之處”


    “正是如此。”錢潮說道。


    “嗯,那好,那就慢慢的說來聽聽吧。”


    於是錢潮便將以前見到青鸞一事說了出來,還將此次外出主要是幫著湯萍尋找那青鸞之卵的經過細細的講給莊先生聽,那青鸞最可能的產卵之處為屏海峰,這一點是經過丘化壑與姑獲仙子兩位結丹修士確定過的,但是在屏海峰那裏別說沒有找到那枚卵,就連青鸞逗留過的痕跡也不多,似乎那青鸞曾經在那裏逗留過,但最後還是離開了那裏,另覓他處產卵去了,由此錢潮好奇,便在屏海峰附近細細的勘察了一番,最後得出原本匯聚與屏海峰的七條靈脈中不見了兩條的結論。


    然後錢潮又把自己與幾個同伴閑聊的時候的一些話也說給莊先生聽,這自然就包括了若想徹底毀掉一個大宗門,當從靈脈入手的說法,雖然這隻是五個人的閑談,但總歸是有些道理的,正因著屏海峰那裏缺失的兩條靈脈,五個人那次撲空未能尋到那青鸞之卵,由此錢潮在心中隱隱的擔憂,若是有人要對五靈宗不利,會不會也從靈脈入手,破壞匯聚在五靈宗的幾大靈脈,從而最終使得五靈宗衰落下去。


    然後莊先生便開始發問,他先是詳細的問了問錢潮等人第一次見到青鸞之時的情景,待錢潮說出後來他以陣法將藏於地下的盲蜧逼出來,同時湯萍施法將那青鸞再一次的召喚過來擊殺盲蜧,莊先生聽到這裏很感興趣,詳細的問了問錢潮的陣法是如何布置的,這些說起來麻煩無比,錢潮索性從儲物袋中取出自己的那張書案,以紙筆繪出盲蜧所在之處的地形,又取出自己布置陣法所用的符籙在圖上一一擺放,把自己如何利用陣法改變那裏的靈脈細細的說給莊先生聽,直聽得莊先生的眼睛越來越亮起來。


    接下來,莊先生感興趣的便是錢潮在屏海峰確定靈脈的方法,錢潮便又取出自己尋找靈脈時所用的符籙取出,演示給莊先生看,一時間小院中飄滿了符籙,莊先生則手捋著頜下的白須,一邊看一邊聽,眼中的欣賞之意已經毫不掩飾起來。


    錢潮說完,莊先生笑嗬嗬的說道:


    “嗯,錢小兄弟的手段,還真是讓老夫佩服,不過,剛才小兄弟所言,似乎還有所保留,隻憑著一隻青鸞未在你們預想之處產卵,你怎麽會懷疑到有人要對五靈宗不利呢”


    此時,這位實際上身為錢潮師父的莊先生說佩服錢潮,倒並不隻是客套話,莊先生見了錢潮的手段之後,心中也是一番感觸,從眼前的錢潮他想到了自己,在久遠的年月之前,他如同錢潮這般年紀的時候,似乎也沒有錢潮現在的手段和見識,因此才有此言。


    而錢潮知道,莊先生必然會從自己說的那些話中聽出來缺失了不少的東西,於是便將溫良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給這位莊先生聽。


    ……


    這位莊先生的來曆,其實錢潮的心中早就思考過多次,沒來由的為何瑞軒鎮上會有這麽一位神秘的人物,錢潮看不透這位莊先生的修為,但僅以學識而言,就算在五靈宗內這位莊先生也絕對能稱得上是位大家,卻隱居在這瑞軒鎮的小茶館裏,這種大隱隱於市的人物自然引起錢潮的好奇。


    而最讓錢潮心中感到好奇的是,自從他在這亦茗館裏無意間發現那幅《寒釣圖》的玄妙開始,湯萍那丫頭就有意無意的在成全他,看似不經意的問話,實際上則是在打聽他與那亦茗館裏那位神秘的作畫之人的事情,後來又從見到莊先生開始,每次錢潮要到亦茗館赴約,湯萍與其餘三個夥伴不論做什麽,都似乎對錢潮的舉動毫不在意,每次錢潮都在莊先生這裏一呆就是一天的時間,換作其他人早就好奇錢潮究竟在這裏與什麽人見麵,但湯萍卻能恰到好處的為錢潮遮掩過去,而且似乎表現的比其他人都好奇,但最後莊先生對錢潮的四個夥伴來說,僅僅是“莊先生”三個字而已。


    縱然湯萍掩飾得再是高明,但錢潮卻是一點也不輸她,就算當時沒有發覺,時間久了,錢潮必然能發現這些不同尋常之處。


    而且,還有一點也令錢潮有些不明白,那就是自己拜師之事。早在言霜第一次遇襲,那天夜裏五個人經曆過一次大戰之後(即成名之戰),錢潮便在宗內成名,按說不論是誰有了這樣的名聲自然會引起不少的宗內前輩的關注,若那人有師承就算了,若無師承的話,那些前輩們自然該有人會動收徒的心思。


    但就是這麽奇怪,一直到今日,仿佛宗內那些結丹的前輩們一個個如瞽聵之人一般,對他錢潮這樣的後起之秀視而不見又充耳不聞,沒有任何一位前輩有要收他為徒的言語傳出。開始錢潮還沒覺得什麽,但是想一想在言霜拜師時,駱纓與文苑十分古怪的追問過他是不是已經準備要拜什麽前輩為師,以及後來馬琥在與他說話時極力的想讓錢潮也拜田至庵前輩為師,這三位師兄師姐背後就關係到宗內三位大名鼎鼎的前輩,從他們的表現不難想到,他們在背後定然是為了自己拜師之事而在各自的長輩或是師父麵前為自己說過不少的好話,但是也僅僅如此,那三位前輩似乎對錢潮毫不動心!


    不止那三位,九玄那麽多的結丹前輩,似乎都對錢潮如同看不上一般不理不睬。


    錢潮就算再是聰慧,也畢竟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人,雖然他並不受那有了師父之後的約束,但也為此有些不平,可是……就在眾多的前輩齊齊對錢潮冷淡的時候,他就在瑞軒鎮上遇到了這位莊先生!


    第一次與這位莊先生見麵,在錢潮看來就是這位莊先生在試探自己,最後的那個賭約錢潮後來也想明白了究竟是何意,那幾乎就是前輩擇徒之時的一番考校,通過了就留下,未能通過就罰你做一個月的幫工,以後再也別來聒噪!


    好在錢潮通過了。


    後來再與這位莊先生見麵,錢潮能明顯感覺得出,自己所問,莊先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且對自己的事情也多有提問,順帶著還能為自己解惑,不但如此,每次見麵還多有饋贈,都是老先生自己的典籍,而且都與他當日所言有關,讓錢潮受益匪淺。


    這……不就是師父傳授弟子本事嘛!


    聰明如錢潮,當然明白這一點。


    但同時錢潮也能察覺到,自己之所以能遇到這位莊先生,之所以又不被宗內九玄諸多的前輩所接納,必然是有人安排的。


    而且,安排這一切的人還一定是個強大到讓九玄那些結丹前輩會乖乖的聽命於他的人物!


    錢潮自己剛剛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是在宗內自己的住處,他實在不敢相信,為此還定定的望著天水湖的方向看了好半晌,雲霧漫卷中一座大山隱約可見!


    那上麵可都是……


    可能嗎


    湯萍必然是知道這一切的,這一點錢潮肯定。


    但是湯萍卻一直對他小心的隱瞞這一切,又讓錢潮驚奇不已。


    同時,錢潮又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湯萍不可能害自己,也不可能提前知道危險而不向自己預警。


    但是湯萍卻在知道這件事後看似無意卻一直在促成自己與莊先生見麵,而且還瞞著自己。


    這便是古怪之處了!


    湯丫頭兩個長輩,一個是姑獲前輩,不過一來姑獲前輩與錢潮並無多少關係,二來以那位前輩的脾性定然是隻關注自己的弟子,因此這件事與姑獲前輩應該沒有什麽關係。


    那便隻剩一位了,湯伯年!


    錢潮對湯伯年一直心存敬意,若不是他,自己也不可能來五靈宗。


    對,必然是湯前輩知道了什麽事情,然後湯萍便也知道了,但是由於這件事太過古怪驚奇,所以湯前輩才不準湯萍告訴自己。


    的確是十分古怪的,更是令人驚奇不已,錢潮未在宗內拜師,卻在瑞軒鎮的一個小茶館裏遇到了一位神秘的老人並且師從於他。


    這一切看似偶然,但若無那位強大的人物促成,這些偶然便都不會有,試想錢潮就算不願拜師,但九玄之內哪怕任何一個結丹前輩傳出口風來,欲收錢潮為弟子,那這位神秘的莊先生……必然不屑與人爭搶徒弟吧!


    想明白了這一切之後,錢潮便知道這位莊先生必然是五靈宗內某位大能之士暗中為自己安排的,自己為何有如此機緣,錢潮不知,那位大能之士是誰,錢潮也不知,這些將來或可去請教湯伯年,但有一點錢潮是十分確定的,那就是眼前這位莊先生對於五靈宗來說絕對是位值得信任之人。


    這就夠了!


    於是,錢潮便將自己所知的關於溫良的一切都細細的說給莊先生聽,這其中包括了燕驚,包括了他們無意間在地下發現並除掉的孽獸,包括了言霜第一次遇襲還有那位來自穆陽宗的歸肅的逃離,包括了他們五人無意間發現有人在暗中以修士肉身煉製邪丹一事,包括了寒泉穀大潮中溫良為了殺言霜作的種種布置,還有錢潮如何斬殺的邪修杜沙,直至昨日他們救下的那個左佑,他身上帶著溫良與一些大世家來往的密信等等。


    最後錢潮說道:


    “說實話,其實晚輩並沒有直接的證據表明那個溫良在謀劃什麽,但總覺得溫良要向五靈宗尋仇,必然是想著徹底的斷了五靈宗的傳承,讓宗門敗落,因此才有的這些猜想……”


    莊先生聽完,眼中的笑意更濃,他站起來身來說道:


    “嗯,讓你說的我也很有興趣,索性今日就先不下棋了,來來來,到老夫的書房中來,咱們細細的說一說此事。”


    錢潮聞言便站起身來,他並不覺得去這位莊先生的書房之中能如何,但就在莊先生說完這些的時候,茶館櫃台後麵的那位老掌櫃聽到了院中的話後,忍不住的站起身來,悄悄的走到門前看著這一老一少二人的背影。


    房門打開了,莊先生邁步就走了進去。


    而錢潮則站在門口如同遭了雷霆穿身而過一般僵住了……


    自那門一打開,還未看清裏麵情形時,錢潮陡然間不知道受了什麽氣機的牽引,隻覺得自己眼底發熱,胸中直跳,手腳微顫,尤其兩隻眼睛一個勁兒突突的幾乎跳出眼眶之外,就算閉目也是無濟於事,最終他再也抑製不住,任憑眼底藍光閃耀而出!


    青眼術……竟然不受錢潮控製的自己發動了!


    而就在剛才,莊先生邁步走入的步子顯得隨意無比,但此時看在錢潮的眼中,自那道門一打開便有光華傾瀉而出,房內的地麵、牆麵甚至屋頂就閃爍出一片繁複無比浩如星辰一般的符文……


    陣法!


    深邃而又威嚴的陣法!


    是錢潮一時間完全看不懂的陣法,他隻覺透過這道門如看到了門後便是空寂無物又廣闊無垠的虛空般令人望而生畏,那繁複符文便是虛空中閃耀的星辰!


    而莊先生在屋內如踏入了上古凶獸張開來的大口中一般的凶險,涉身其中,若是一步踏錯,恐怕瞬間便是粉身碎骨、屍骨無存的下場!


    莊先生的每一步都踏在陣法中,想來落腳處應該都是不讓陣法發動起來的位置吧


    不……肯定不是這樣!


    陣法還是陣法,深邃而又威嚴,華麗而又無情,寂靜如蟄伏起來的凶險,想來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動都會讓那陣法瞬間發作起來而驚天動地,但莊先生自一踏入之後就如化身為汪洋大海中一朵細浪,整個人立即就與屋中陣法融為一體,看此時他氣定神閑又如滾滾洪流波湧之中,莊先生腳踏漂零一葉就可以載浮載沉、悠然自得。


    莊先生回過身來正看見了錢潮眼中的藍光,那算得上是錢潮最大的秘密了,他並不在意,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微微一笑後說道:


    “這個小屋既是老夫的書房也是老夫的起居之處,自然要有些布置才不受外人打擾,你但進無妨。”


    但進無妨,豈會如此簡單,錢潮相信自己若不顧那些陣法直接大步踏進去,定然無事,莊先生豈會害自己!


    不過那樣也會讓莊先生看輕了自己……錢潮自然不願。


    但若是自己能窺破這陣法的布置之理,然後在不會觸發陣法的情形下走進去,哪怕過程中再是狼狽,但等他站在莊先生的麵前時,則必然不同!


    登堂入室!


    這是最後的一次考校嗎


    走到他的身前,自己便能完全得到這位莊先生的認可……


    成為……


    入室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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