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地抬手,按住了他的左胸,再一次證實了自己的判斷。


    “啪嗒”一聲,一滴冷汗從他額頭滑落,跌在我的手背上。一分鍾內,連續有十幾滴汗珠落下,可見他內心裏有多麽恐懼震撼。對於人類的呼吸而言,一分鍾是個非常重要的數字,世界上隻有寥寥幾個高等級的徒手潛泳高手可以將呼吸頻率延長到生命的極限,除此之外,就算是瑜珈高僧和“龜息功”行家,也必須在一分鍾之內有最少五次的呼吸動作。


    剛剛過去的一分鍾,危月燕失去了呼吸,但他明明還活著。


    “小兄弟,你能解釋……解釋這是怎麽一回事……嗎?”危月燕的唇角動了動,但卻最終沒能笑得出來。


    客廳裏突然安靜了許多,當我閉住呼吸的時候,隻能聽到中央空調出風口的白色綢帶飄蕩的輕微響聲。四分鍾過去了,危月燕的心髒始終一動不動,假如此刻用儀器測量的話,應該能夠得出“生命跡象消失”的結論。


    “無論如何,你還活著。”這是唯一能安慰他的話。


    “對,我還……活著,但這是一種什麽活法,老天,別……折磨我了,別折磨我了……”他吃力地低下頭,滿頭冷汗一起跌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小兄弟,求求你,殺了我……殺了我吧,我就要崩潰了……”


    我後退了三大步,緩慢地環顧四周,一種不真實感朦朧地浮上來,客廳裏的一切景物都變得模糊起來。


    “是幻覺?我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嗎?”危月燕聲嘶力竭地叫起來,很明顯地露出中氣不繼的狼狽跡象。他試圖向我走近,但身子卻隻是原地晃了一下,沒有能夠向前跨出,滿臉涕淚縱橫,跟冷汗混合著滴落。


    陡然間,我感覺一陣詭譎的旋風從沙發前飛騰起來,飄移不定地衝向屋頂,繞著吊燈盤旋纏繞著。風是無影無形的,但我卻分明感到旋風帶來的殺機。


    “有殺氣,有殺氣——小兄弟……你看到了……看到了嗎?”危月燕猛力抬頭,頸骨發出“喀”的一聲脆響,似乎這一看似簡單的動作已經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率領的“二十八宿”人馬對於風水奇門和遁甲陣勢非常有研究,自然會比普通人更容易感覺到危機的降臨。


    “那隻是一陣風——”我冷冷地凝視著吊燈,一圈淡淡的光暈無聲地垂泄下來,那陣風就藏在光暈背後的黑暗裏。


    “雲從龍,風從虎,旋風成蛇……是一條蛇,不不,不僅僅是一條蛇……”危月燕緊張地嘶啞大叫。


    “不是蛇,那是什麽?”我握緊了褲袋裏的小刀。


    在遁甲高手眼中,怪異出現的風雲雨露皆是不祥之兆。龍瀑雨是最能知人善任的,所以他重用危月燕和二十八宿絕不會是草率之舉,後者也絕對是這一行裏的頂尖高手。


    “我……的死期……到了……”危月燕發出絕望而頹唐的冷笑,“壯士斷腕,英雄銜刀,生生死死,生不如死。我師父果然沒有算錯,這種奇特的死亡方式,空前而不絕後,的確是‘生不生,死不死’的千古慘劇。”


    他的聲音恢複了正常,隻是變得空洞無比,通常隻有毫無生存希望的人才會這麽說。


    “燕大俠,告訴我它是什麽?在我眼中隻是一陣旋風,在你眼裏呢,不是長蛇又是什麽?”客廳裏的氣氛雖然已經緊張得如無限鼓脹、即將突爆的氣球,但我腦子裏還是突然浮起了第一次進入沙漠時的那次幻覺——“冷馨一直下墜,跌進那些糾纏在一起的軀體裏麵,然後成為它們的一部分。”


    “它們是——”危月燕隻說了三個字,那陣旋風突然啟動,卷向西牆。


    “啊——”沒說完的話全部變成了一聲慘呼,可想而知,危月燕、旋風和我三方麵都明白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麽。所以,千分之一秒時間內,我的小刀已經“啪”的一聲釘在危月燕的頭頂百會穴上方半寸高的牆麵上,那也是旋風進襲危月燕的必經之途。


    旋風消失了,感覺中小刀似乎射中了它的前半部分,但風是沒有形體的物質,無論刀劍還是槍械,畢竟無法對它任何有效的傷害。幸運的是,它在接觸危月燕的刹那間自動分解發散,殺機也瞬間遁去。


    我的手心裏冷汗涔涔,無法推測怪風來自何處,當然也就無法預先加以防範。


    “沒事了。”我走向危月燕,抬手拔刀。


    “不……不是‘沒事’,而是‘大事’已經發生,小兄弟……快把龍嬌叫回來,我有話……重要的話……殺戮和蛻變,快叫她們回來,快……”他斷斷續續地說了這麽多,眼珠突然翻白,喉嚨裏連續發出“咯咯咯咯”的響聲,那是武功高手拚盡全力都無法阻止自身崩潰時才會出現的景象。


    一個沒有呼吸卻仍能夠說話的人,本來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死與不死隻是時間問題,已經無法用正常思維來下結論。


    自始至終,他的後背都貼在西牆上,這一點是最最奇怪的。我拉住他的右臂向前一帶,使他暫時離開牆壁,這才發現牆上已經出現了一個被冷汗濕透的人形陰影。


    “你到沙發上躺下,我去叫她們。”我攙扶他坐回沙發上,剛剛放鬆了一點的心重新懸了起來,因為他全身的骨節都變得非常僵硬,彎腰屈膝時,關節發出刺耳的骨頭摩擦聲。除了還能嘶聲說話之外,他此刻的情形與當時陷入僵化狀態的希薇沒什麽兩樣。


    “蛻變……快……蛻變已經開始……”他臉上的皮膚轉為奇異的灰白色,像一個衰老垂死的重症病人。


    我走向門口,但還沒有旋轉把手開門,龍嬌已經“砰”的一聲撞開大門直衝進來,隨即伏地舉槍,而龍嬈則是騰空飛躍進來,撲向酒櫃邊的暗影,一落地便舉槍瞄向窗口。兩個人的全神戒備姿勢非常標準而有效,足見是受過相當嚴格的特種訓練。


    “敵人已經離去了,假如那陣旋風可以算作敵人的話。”我回手指向沙發,“快,燕大俠有話要對你們說——”


    “燕大叔,你想說什麽?我們在走廊裏等了老半天,回房間來找你,門又緊鎖著。唉,你和陳大哥在搞什麽鬼?”龍嬌跳起來,順手收槍,一邊不樂意地嘟嘟囔囔著。


    我的右手僵直在半空裏,因為危月燕正在微笑著挺身站起來,之前的狼狽之態蕩然無存。


    “我跟小兄弟在談合作的事,你們兩個一點耐心都沒有。算了算了,我們馬上走,一切等軍師的號令。”他大步走近我,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小兄弟,後會有期,相信我們一定能成為誌同道合的朋友。”


    “你剛剛說過什麽,‘殺戮與蛻變’是什麽意思?你究竟看到了什麽?”我緊盯著他的眼睛,放慢語速,問了自己最關心的兩個問題。他一定是看到了旋風背後隱藏的東西,不是蛇又會是什麽?難道是我在幻覺中看到的那些糾纏蠕動的軀體?


    “哈,小兄弟,你沒頭沒腦地要說什麽?”他抓住我的右掌,試圖故作親熱地搖動幾下,臉上也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那陣旋風是什麽?告訴我,你說過自己看到的不是長蛇,到底是什麽——”我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聲調依然保持平靜。


    “喂,小兄弟,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告辭了。”他放開我的手,大步從我左側跨過去。


    “陳大哥,你跟燕大叔在打什麽啞謎?這種四星級酒店的客房裏會有蛇鑽進來?那可真是好玩極了。嘿嘿,我們可不怕,就是不知道大哥臥室裏那三個姐姐怕不怕?”龍嬌大笑,在我肩頭一拍,飄然退向門口。


    “燕大俠——”我低喝一聲,胸膛裏的怒氣似乎在瞬間膨脹了數十倍。


    “什麽?”危月燕回頭,我的右掌已經拍在他的左胸心髒部位,力道拿捏得極準,掌心剛剛觸及他的衣服便霍然止住。現在,他的心髒是正常跳動的,雖然隔著衣服,但我能感覺得到生命力躍動時發散出來的熱量。


    唯一的結論就是——他從僵直狀態活過來了,在極短的時間內,從一種境界轉入另一種境界,跟希薇的複活一模一樣。


    “剛才,你感覺到了什麽?”我的滿腔怒氣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從他困惑的眼神裏,我能讀出一縷莫名其妙的氣惱。毫無疑問,旋風出現的那一幕並沒在他腦子裏留下什麽印象,或者說,是某種奇怪的力量給他徹底地洗了腦,完全摘除了那十幾分種的記憶。


    “鷹,你到底想說什麽?今晚的事可以到此為止了嗎?”危月燕伸出右手食指,緩緩地推開我的右掌,“想留客,就直說,不必吞吞吐吐的。”


    單論武功高低,我能夠留住他,但對今晚的怪事似乎沒有任何幫助。


    “嗬嗬,燕大俠,我真的想留你,不過卻是談天喝酒的小事,順便聽你說說在夏威夷群島上懷抱洋妞單手殺敵的英雄故事。要知道,那場戰鬥早就被港島的漫畫家們編成了暢銷書,就連元首府的夫人小姐們都津津樂道呢——”


    我放緩了語氣,微微一笑,客廳裏的僵直氣氛立刻緩和了不少。


    危月燕年輕時號稱“龍堂第一悍將”,在與美國黑幫的大小數百場血戰中身先士卒,戰功累累,這也為他贏得了華人江湖上的盛名,成為後輩們爭相模仿的榜樣。


    我剛剛提及的夏威夷群島一戰,更是危月燕的平生快意恩仇的第一大美事。


    “小兄弟過獎了,今晚喝了你的好酒,改天我做東道。”他臉上浮出微笑,隻是明顯地增添了全神戒備的成分。


    我替他開門,伸手肅讓。


    門外依舊寂寂無聲,看不到服務生的影子,隻是偶爾聽到電梯門打開時“叮”的一聲輕響。


    “告辭。”危月燕大步出門,走向電梯方向。


    龍嬌、龍嬈兩姐妹牽著手,神秘兮兮地向我壞笑著:“陳大哥,良宵當前,美女在側,別怪我們跟燕大叔攪了你的好事呀?說老實話,以前蔡小佛跟司空摘星大力推崇你,說你是個最有趣、最有內涵的男人——我們曾經懷疑過,以為這兩個白癡是言過其實,不過今日一見,你比他們讚美過的還要高明一萬倍,就算跟馬龍白蘭度、肖恩康納利站在一起都穩占上風。哈哈,你這個大哥我們是認定了的,君子無戲言,回去就稟告軍師,挑個良辰吉日擺香案磕頭交換庚帖……”


    “喂,小丫頭,走了!”危月燕已經到了走廊盡頭,轉身大叫。


    兩姐妹嘻嘻哈哈笑著,飛身追了過去,竟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隻是一廂情願地認定要做我的妹妹。


    我目送三個人走過拐角,心裏忽然升起一陣詫異,隔壁一八零六房間的門半掩著,並且裏麵傳來急促奔走的腳步聲。


    自從冷教授出事,一八零六做為劫案的關聯現場一直被警方勒令空置,半夜三更的怎麽會有人闖進去?


    “嗯?什麽都沒有,但那白光是哪裏來的?”有人壓低了聲音問,大概是不小心打翻了什麽,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亂響。


    另外一個人如釋重負地大聲籲氣:“別管了,隻要沒事發生,咱們還是趕緊退出去好了。我總覺得,這個房間鬼氣森森的,聽說以前還失火死過人。走吧走吧,快走——”這人大步走出來,西裝口袋被門把手掛住,發出“刺啦”一聲銳響,撕開了一條大口子。


    “老天,怎麽這麽倒黴!”他尖聲叫起來,氣急敗壞地揪起自己的西裝下擺,另一隻手忙不迭地收槍入袋。


    “又怎麽了?小聲點,米茲警官說,弄不好劫匪會對冷教授留下的資料感興趣,如果對方上門的話,正是我們警方大顯神通的好機會——”聲音很低的那人也走出來,側身與我打了個照麵,猝然舉槍指向我的胸膛,“誰?站著別動!舉起手來,別動!”


    我認識他們,應該是屬於米茲的親信,記得第一次跟米茲見麵時,他們兩個就緊緊地跟隨左右,隨時聽從他的調遣。


    “是我,陳鷹。”我笑著點點頭。


    舉槍的暗探反應還算機敏,左右張望了兩眼,馬上收槍:“陳先生,發生了什麽事?這麽晚還開門出來?”


    我又怔了一下,畢竟危月燕和龍家姐妹離去時曾發出了不小的動靜,他們兩人應該會聽到,何必明知故問呢?


    “我送幾個朋友出門,他們剛剛乘電梯下樓——一怎麽?一八零六房間裏發生了什麽事,有人偷偷地潛入嗎?”我注意到這暗探的褲袋裏鼓鼓囊囊的,各塞了一瓶洋酒,沉甸甸地將他的褲子都要拽掉了。


    這暗探剛要回答,撕裂西裝口袋的人叫起來:“那是警方的秘密,我們不能說。”看他心疼得呲牙咧嘴的樣子,這套廉價西裝受損大概是他今晚最大的憾事了。


    “陳先生,很抱歉,警方有自己的紀律。”暗探得到提醒,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我笑了笑,取出錢包,隨意抽了幾張鈔票出來,伸指一彈:“兩位,難得今晚大家都有時間,這些錢,請你們吃宵夜。”


    鈔票發出“哢哢”的脆響,那絕對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兩個人的眼神立刻柔和了許多。暗探向走廊上方的攝像鏡頭望了一眼,最終還是敵不住金錢的誘惑,走上來幾步,把鈔票接在手裏。


    “我們住在一九零六號房間,沙漠劫案之後,米茲警官安排我們兩個嚴密監控這個房間的動靜。半小時前,一八零六房間的窗戶裏亮起了一道很怪異的白光,於是我們就火速趕過來,但卻什麽發現都沒有。”他壓低了聲音,簡略地把事情經過複述了一遍。


    到達開羅之後,我曾在米茲的陪同下,對一八零六房間進行過地毯式搜索,除了在廢紙簍裏找到那張被冷馨塗寫得亂七八糟的紙條外,其它一無所獲。


    “警官,我能否進房間去看一看?”我振作了一下精神,米茲留下這兩人守株待兔的做法雖然不太高明,但至少能證明他的蠢笨外表下也隱藏著一套縝密的思維模式。


    “唔,好吧,我們在門外等你。”暗探拿到鈔票後,嘴角露出按捺不住的欣喜,對我的態度當然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折。


    我側身進房,並沒有在客廳裏有片刻停留,便大步走向套間主臥。主臥與一百零八房間的客廳共用一麵承重牆,直覺告訴我:“假如這個房間裏有什麽怪事發生的話,肯定與危月燕方才的詭異表現有關。”


    那麵牆上貼的是細碎的金色薔薇花壁紙,一個闊大的白色壁爐位於牆體的正中央,壁爐台上擺著一尊亞細亞風格的米色橢圓陶瓶,裏麵插著一大束芳香未斷的粉色玫瑰。


    這種布置方式是冷馨的最愛,當然,冷漢南教授從年輕時就灑脫倜儻,自命風流,直到今日的知天命之年,對鮮花和情調方麵仍然相當注重。所以,他們父女無論下榻在地球上的任何一個城市,房間裏都少不了壁爐和鮮花。


    我走到壁爐前,左掌輕拍牆麵,腦子裏浮現出危月燕瀕於僵死時的表情。


    江湖上流傳的“隔山打牛、隔牛打山”之類高明武功能夠隔著一堵磚牆控製目標的一舉一動,可以試著想像,危月燕即將對我說出某個秘密的時候,有人在這個房間裏對他下手,造成他的短暫失憶——我下意識地向腳下看,波斯風格的團花地毯平平整整的,並沒有留下被人踐踏的痕跡。


    “隔山打牛”屬於內家氣功與外家硬功高度揉和的武功,手掌發出的力量洶湧澎湃,雙足踏地時的力量也會相應增大,就一定會把立足處的地毯踩得凹陷下去。


    “沒人來過?”我長吸了一口氣,房間裏隻有空氣清新劑的淡淡餘香。


    “哪裏來的白光?”我向房間四周看了看,窗子緊閉著,低垂的窗簾更是一動不動。


    “會是兩個暗探出現了自欺欺人的幻覺嗎?”我退出臥室,在客廳裏稍稍停留了一會兒,心裏默默地自問了一句,隨即出門。


    “陳先生,有沒有發現?”暗探湊上來,關切地詢問。他的同伴站在五步之外,懶懶地倚著牆,似乎早就預見到了這樣的結果。


    我搖搖頭,暗探沮喪地一聲苦笑:“或許隻是某種反光吧?我們安放在一八零六窗外的監控探頭並不是最先進的產品,顯示屏上的圖像並不十分清楚,黑白噪點極多。算了,隻是虛驚一場,陳先生晚安。”


    他轉身拉起自己的同伴走向電梯,順便抬起右腕看表,語氣更加鬱悶:“糟,這隻表怎麽停了,真是倒黴透了……”


    我記起了他的名字,提高了聲音:“班安,也祝你晚安。”


    假如這件事真的是一場虛驚就好了,其實我很認同他同伴說的“鬼氣森森”這句話,一八零六房間裏隱約流動著一股肅殺之氣,臥室裏那隻壁爐正對門口,如同一隻張大了嘴蹲伏在地上的怪獸,隨時都要擇人而噬似的。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我在西牆前站了許久。那個被汗水漬濕的影子仍在,隻是越來越淡,相信很快就會被幹燥的空氣抹去。


    這是一堵標準的實體承重牆,警方並沒有發現房間裏有某種暗道,所以搜查報告上僅僅記了寥寥幾筆。再說,劫案是在沙漠裏發生的,與考察小組的下榻地基本無關,也就不必在此地浪費大量的警力。


    “旋風是哪裏來的?它能代表什麽?”我撫摸著影子上方那個淺細的刀口,恰好將壁紙上那朵白玉蘭的花蕊斬成兩半。


    窗外的車河漸趨冷清,黎明前的黑暗很快就要到了,我躺回沙發上,希望能藉著最後幾小時睡一會兒,調整精神麵對一個不知吉凶難卜的明天。


    “唐美和白離在做什麽?刀槍相向、血流五步還是盡釋前嫌、同心對敵?她們兩個,都是智慧與美貌並重的人物,任何一方在火拚中殞命,都是最遺憾的事。還有,司空摘星和蔡小佛去哪裏了?假如他們曾落入殺手王老五手裏,然後又被唐大娘所擒、被蛇王人馬半途劫走的話,現在是否安全了?”


    腦子裏有千頭萬緒翻滾纏繞著,我雖然努力閉著雙眼調勻呼吸,卻在躺下後的半小時內始終無法進入深度睡眠。


    房頂的吊燈一直大亮著,或許是出於某種奇妙的預感,我始終沒有“關燈”的念頭。自從人類發明用火光來驅逐黑暗之後,隻要有光的存在,任何人心裏都會充滿希望與期盼——“那麽,為人類偷來火種而受上天懲戒的普羅米修斯呢?他是否早就洞察人性的弱點,才會藉著天火的力量,讓人類能夠永恒地繁衍生息下去?可惜,以他命名的那件寶物卻實實在在地斷送了很多人的性命,奪寶者的貪婪暴行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停息下來?”


    我翻了個身,視線越過沙發靠背,落在西牆的那個模糊影子上。它還在,隻是淡得如同中國水墨畫上的淺暈,非得運足目力去看,才能發現它的大概輪廓。


    “危月燕出了那麽多冷汗,可見當時他有多緊張,但他什麽都說不出來——嗯,不是不想說,而是被某種力量扼住了咽喉,那是什麽力量,強大得令他這種頂尖高手都無法掙脫?”


    我的腦子裏突然浮現出從前的一張照片,一個全副武裝的海豹突擊隊員被一條灰色的巨蟒緊緊纏繞著。他想扯掉脖子上的蟒身大呼救命,但雙臂的力量又怎麽能與強力彈簧一樣的巨蟒抗衡?他的嘴拚命張大,直到肺裏的空氣被一點一點擠壓幹淨。


    “史瑞斯中士,剛剛獲得了‘年度野外求生訓練王’的桂冠,還來不及開香檳慶祝,就把自己年輕的生命留在了東海蛇島上。”這一段話,永遠地留在了他的殉職檔案上,同時附著的照片是趕來救援的同伴們拍下的。巨蟒被砍成了肉醬,但死掉的年輕生命卻再也無法複活了。


    危月燕剛才的表現,與史瑞斯臨終前的照片一模一樣,都是喉嚨受製,欲呼無聲。


    他說過,自己看到了似蛇非蛇的怪物,是否就能下這樣的結論:“他被怪物纏住了脖子,但那怪物是無影無形的,像我飛刀射中的旋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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