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攻擊了一個人!”埃文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約翰,“獵人守則第一條,我們不能攻擊普通人!”


    “我沒攻擊他,”約翰輕鬆地說,“隻是開個玩笑,把他的牙都變成了牙穀……牙膏!嗯,這回一定說對了,牙膏味的巧克力,一天以後會變回來的。”


    埃文的眼睛睜得快掉出來了。


    就在約翰以為他要開始背誦獵人守則的時候,埃文不可思議地說:“這不可能,沒有人能可以把一種東西隨隨便便地……就、就變成他才剛剛見過的另外一種東西!除非他清楚地知道兩者的物質構成!”


    “得了夥計,”約翰說,“我不叫‘沒有人’,謝謝。”


    “你怎麽做到的?”


    “想學麽?”約翰轉過頭,露出一個讓人炫目的燦爛笑容。


    埃文傻乎乎地點點頭。


    約翰把帽子往下壓了壓,毫不猶豫地大步往前走去:“我才不會教你,你會違反獵人守則第一條的。”


    埃文:“……”


    小路越走越窄,植物也越來越茂密,而他們周圍的那些濃霧的顏色也越來越接近黑色,仿佛馬上就要黏在人的皮膚上一樣,視野也越來越窄。


    濃霧深處傳來某種動物粗重的喘息聲,一下一下地敲擊著人的心髒,埃文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困難起來,他試圖分散一點自己的注意力,於是偏過頭去觀察他的夥伴約翰。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總會讓人安心一點。


    為了躲開越來越密集的植物,約翰略微彎著腰,這動作讓他胸腹上的傷很難過,從埃文的角度看,他露出來的下巴和嘴唇又變得異常蒼白,幾乎聽不見他的呼吸聲。


    “別看我。”約翰低低地說,“注意腳下。”


    他不說還好,埃文一低頭,腿就軟了——地上是一條一條血紅的線,和纏在女孩身上的一模一樣,簡直駭人。


    埃文腿一軟,就直挺挺地照著大馬趴的姿勢摔了下去。


    “哦不!”約翰趕緊伸手去接,這動作太大,傷口導致了他的手臂僵了一下,加上他的好兄弟埃文同學……實在有一副選美先生一樣健壯身軀,於是結果就是,他們倆一起摔到了地上,那些紅線立刻被驚動了,從四麵八方纏過來,劈頭蓋臉地纏在了他們身上。


    “太好了,”約翰幹巴巴地說,“我第一次經曆這個。”


    “現、現在是怎麽了?”埃文問。


    “我們掉進了深淵豺的餐盤裏——”約翰說,“不不不!別暈!至少現在不要!求你了夥計!”


    埃文用了吃奶的勁,克製出了自己想兩眼一翻的欲/望,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問:“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我不知道,”約翰聳聳肩,苦中作樂地說,“我從來沒有過因為一個大馬趴,而滾進過深淵豺的狩獵區裏。”


    “……”埃文一點也看不出這有什麽值得娛樂的。


    “起來,你壓住我的小腿了。”約翰推了他一把,“好吧,反正這裏也沒人,既然已經被發現了,不如我們來打一架。”


    他習慣性地伸手往後腰上摸了一把,卻摸了個空,約翰歎了口氣,忘了他的重劍沒能跟來,真不習慣。


    他於是轉頭問埃文:“對了,你身上有什麽東西能當武器用麽?”


    這個問題實在太尖銳,以至於埃文腳一軟,又趴回到了地上。


    約翰大笑起來,顯然,他這個惡劣的玩笑成功了。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音陡然而止,埃文幾乎沒看清是怎麽一回事,就覺得周圍突然被濃重的白霧包圍了,霧氣實在太濃,連近在咫尺的約翰的身影也變得模糊不清起來,然後一道極亮的光差點刺瞎他的眼睛。


    埃文拚命睜大眼睛,隻見不遠的湖裏突然衝出一條水箭,像是被什麽引導著一樣,筆直地到了約翰手裏,迅速凝成了一把冰劍,幾乎同時,約翰絲毫不遲疑地一側身,往他的右後方狠狠地揮過去,一聲野獸嘶啞的咆哮在埃文頭頂正上方響起,他驚悚地看見一道灰影從那裏閃過,轉瞬就消失在了濃霧深處。


    電光石火。


    幾滴還溫熱的液體落在了他的臉上,埃文伸手一抹,一臉腥臭的血跡,紫得發黑。


    “有種再來!”約翰隨意地把劍尖上紫黑色的血跡甩掉,“你這條流口水的癩皮狗!”


    埃文身上的紅線已經全部消失了,可他並沒有察覺到,隻是呆呆地看著約翰,心裏倏地升起一股熱血。


    “這……這可真是太帥了。”他喃喃地說。


    白色的濃霧消失了,然而深綠色的氣息卻一直在周遭徘徊不去,約翰拿著湖水凝成的冰劍靜靜地站在那裏,判斷著深淵豺下一步的動作,埃文則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現在是怎麽了?那、那那隻……”


    “躲起來了。”約翰輕聲說,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撕開一條口子的外套。


    埃文的目光落到他的外衣上,方才那一下交鋒,深淵豺的爪子劃開了約翰的外衣,撕開的口子正好把那用清水畫出的法陣劈成了兩半。


    “法陣被破壞了?”埃文說。


    “清水雖然純淨,但是沒有力量,不是一種合適的媒介,輕微的撕裂也會讓它失效。”


    要知道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用清水隨隨便便就畫一個法陣出來的……


    “所以它的作用消失了?”埃文愣了片刻,疑惑地問,“但你告訴過我,它的作用隱藏某種東西,現在隱藏的作用消失了,所以它……我是說那條深淵豺,就躲起來了是麽?是因為你讓它感覺害怕麽?”


    約翰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不,我的兄弟,這是一種貪婪的迪腐,它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到嘴邊的獵物,隻是……恐怕它會玩點真的。”


    “什……”


    “啊——”一聲尖叫洗禮了兩位男士的耳膜,埃文轉過頭去,發現是那位像個蠶寶寶一樣全身裹在猩紅線裏的少女,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過來了。


    “她看不見那些紅線對吧?就像路上的那些人一樣。”


    “哦,那我恐怕不是的。”不知道為什麽,埃文覺得約翰似乎有點幸災樂禍,“再沒有誰比躺在盤子裏的烤雞更有資格看到戳向它的刀子,不是麽?”


    “這是誰幹的?是誰?”少女大聲尖叫,“變態!怪胎!我會讓你好看!我保證!誰來幫幫我……幫幫我,把這些該死的東西弄下去!”


    埃文呆呆地看了約翰一眼:“我們應該去幫她。”


    “不要緊,”約翰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她不會死的,我們的工作是對付她說的那個……變、變什麽?變胎?”


    埃文:“……”


    他總覺得看著被紅線綁成一團、在原地蹦來蹦去的少女發笑的約翰,有點……不厚道,那表情就像個剛紮了別人車胎的壞小子。


    不過約翰的笑容還掛在嘴角,手裏的冰劍卻重新舉了起來,他用那雙仿佛發著光、看起來更是綠得驚人的眼睛掃了埃文一眼,輕輕地說:“來了。”


    話音還沒落,已經退卻的濃霧再次籠罩了上來,腳下的地麵開始劇烈地活動,本來就有些灰蒙蒙的天空比濃雲遮蓋得一絲不剩,當中配著少女歇斯底裏的尖叫,埃文覺得自己腎上腺素飆升得簡直要內分泌失調了!


    約翰把冰劍擋在胸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傷口的緣故,他的脊背略微有些彎,然而卻繃得緊緊的,從側麵看,就像是一根隨時可能斷開的弦,帽簷低低地壓在他略微有些浮動的頭發上,仿佛壓抑著一觸即發的衝突。


    他問:“你知道什麽是‘界’麽?”


    “知、知道。”埃文飛快地說,“‘界’是一種隻有強大的迪腐才撐得開的特殊空間,在這裏麵,即使光明天賦也要被壓抑,迪腐本身的力量將達到峰值。”


    “不要背書,小朋友。”約翰嘟囔了一聲,“怎麽一千年過去了,教材也沒變一變?”


    埃文深吸一口氣,苦著臉說:“我已經感覺到了這玩意的作用,連手腳都邁不開了。”


    約翰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據我所知,已知種類迪腐的‘界’,沒有讓人缺胳膊短腿的作用,你其實是自己嚇自己吧?”


    咦?埃文愣了愣,真的哎,得知了這個消息以後,他那僵直麻木的手腳居然好像被解放了似的,又活過來了!


    一聲野獸的咆哮聲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埃文張大了嘴抬頭,就看見了一雙直徑足有兩米的巨大的眼睛突然出現在了上空,一股腐朽腥臭的味道飄來,那東西往前一步,讓他看清了全貌。


    那是一隻幾層樓那麽高的豺狗,長得和他的地球近親豺狗一樣猥瑣,它一步一步往前,嘴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著口水。


    埃文已經對他的夥伴產生了一些信心,他甚至撿起了一根不知哪裏施工剩下的鐵管子,拿在手裏揮舞著,在野獸地動山搖的咆哮聲裏大喊著問:“我們沒有學過怎樣對付深淵豺,你有秘訣麽?”


    約翰扶額——這倒黴孩子實在是有點不合時宜,都這時候了,還個褲衩的秘訣啊!


    他用力推了一把在他旁邊蹦著拳擊步一副挑釁樣的埃文,在他耳邊大聲說:“還不快跑!”


    埃文被他的聲音震得有點傻,揮舞著他可笑的管子,扭過頭來呆呆地看著約翰。


    約翰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兩個人撒丫子沿著湖邊,往掙紮的少女相反的方向跑去,吃了發泡劑一樣膨大了不知多少倍的深淵豺在後麵窮追不舍,它每走一步,地麵都深深地陷進去,落入到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這大概就是“深淵豺”名字的由來。


    埃文感覺聖殿體能測試的時候自己都沒這麽玩命地跑過,肺都要從胸口裏被擠出來了!


    約翰的腳步突然刹住,男人手上的冰劍發出詭異的藍光,他雙手張開,頭上的帽子早就被獵獵的風吹掉,一頭長發被風吹散,亂飛起來,然而他吟誦的聲音卻顯得非常低沉,帶著某種仿佛來自古老時空的韻律。


    埃文從未聽過,卻感覺到那每一個字裏麵帶著的力量,身後的湖水劇烈得翻滾起來,一道水牆在他們身後出現,隨後以光速一點一點凝成了冰,成了一個階梯的形狀,約翰毫不遲疑地跳上去,對埃文說:“跟上!”


    兩個人飛快地跑上了冰階,埃文總是不得要領,腳下不停地打滑,深淵豺踩過的地麵全都陷進了黑暗裏不知名的深淵,除了冰麵,他們已經沒有任何落腳的地方。


    轉眼間,兩個人已經跑到了湖中央,那好大一坨的死土狗還在後麵流著哈喇子窮追不舍,約翰卻突然悶哼一聲,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跪倒,埃文一把扶住他,發現他一隻手緊緊地按在心髒偏下一點的地方,一點零星的嫣紅已經從衣服裏浸出來了。


    埃文倒抽一口冷氣,約翰趕緊一把揪住外衣裹住了胸口,不讓他看見自己身上的血跡。


    “拿著這個,拿著這個!”約翰的喘息聲有些急促,把刺骨的冰劍塞進了埃文的手裏,那冰劍在接觸到埃文手心的時候,突然長了足足有五六米長,驟然沉重起來,差點把年輕人壓了個大馬趴。


    約翰在他看不見的角度,把滿是血跡的手按在冰麵上,一瞬間,冰麵像是有所感召一樣,飛快地凝成了一條狹窄得看不見盡頭的小路,像螺旋一樣往天上盤旋而起:“順著這條路上去,不要停,我讓你跳下來,你就從上麵跳下來。”


    “什、什麽?”


    “聽我說,”約翰低聲咆哮著,“水是純淨而脆弱的東西,深淵豺的身體太強悍,在它的‘界’裏,我隻能凍住它片刻,我來引開他的視線,在我凍住它的瞬間,我需要你從高處跳下來,借著高處的力量,把這根冰劍戳進它的脖子,我會接住你的,相信我!”


    埃文欲哭無淚,他相信約翰,可是不相信他自己,看著那窄得仿佛一隻腳的寬度都不夠的小路,他隻覺得那是通往天國的直達電梯……


    深淵豺像電影裏的金剛一樣,所向無敵地衝破了一道又一道約翰設下的冰層,一步一步地像他們逼近過來。


    無數冰化成的箭矢從湖麵上飛起來,約翰的臉色蒼白得像鬼一樣,卻一下也沒有射中那畜生,就像伽爾說的那樣——它的動作快得人眼幾乎難以捕捉。


    “快去!”約翰用力在埃文的肩膀上推了一把。


    埃文一個趔趄——再軟就要死了,他對自己說。


    然後他突然大叫一聲,脖子上的筋都爆了出來,一張臉繃得黑紫黑紫的,跌跌撞撞地衝向了盤旋而上的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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