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多是被陽光直射眼皮給刺醒的。


    他醒來的刹那, 身體就下意識地緊繃了一下——旁邊有人, 而且不是很熟悉。


    所幸那人毫不掩飾自己的存在,不但不掩飾還故意製造噪音,大喇喇地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 把報紙翻得嘩嘩作響。


    “伯格……”


    “艾美。”艾美漫不經心地說,“雖然您身份尊貴, 我不好說什麽,可是我也衷心地希望您能不要一直那麽討人嫌, ‘伯格先生’這個稱謂我真是煩透了。”


    “伯格治療師。”阿爾多換上了一個中興一點的稱呼, 下一刻,他就看見了自己身上新換的衣服,臉色頓時有些難看起來。


    “哦不不, 別誤會!”艾美趕緊跳起來解釋, “我可沒碰過你,一個頭發絲上都沒有我的指紋, 一直和你保持兩米的安全距離——你那衣服可是卡洛斯扒的, 傷口也是他處理的,至於你的清白還在不在,麻煩你自己去問他,和我沒關係,一分錢的關係都沒有!”


    “嗯。”阿爾多先是愣了一下, 然後表情柔和了不少,最後他頗為詫異地看了艾美一眼,“你那麽激動幹什麽?”


    艾美給他倒了杯水, 站在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踮著腳伸長了手遞給他,嬌羞地說:“卡洛斯說如果別人碰了你,你會做奇怪的事,哎喲討厭,人家隻中意路易一個人。”


    阿爾多堅定的心誌讓他麵不改色地把水喝了。


    “卡洛斯呢?”


    “哎呀,”艾美扭了扭自己的腰,歎息著說,“說真的,冷酷無情的男人現在早就不流行啦,才醒過來就當著人家的麵問另一個男人的家夥以後是沒行情的。”


    阿爾多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好吧,”艾美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往沙發上一癱,那坐沒坐相的德行頓時讓阿爾多皺了皺眉,艾美說,“我們的一個獵人,被那個叫什麽道格拉斯的人殺了,他還綁架了一個小男孩,他們去追殺他了。”


    阿爾多端著水杯的手一頓:“道格拉斯?”


    “喂,我說,”艾美膽大包天地伸出他瘦骨嶙峋的爪子,在阿爾多麵前晃了晃,把臉上不三不四的笑容稍微收斂了一些,“聽說你在界中界裏宰了影子魔,還一劍劈開了兩層界,用自己的精神力強行反噬界主,所以現在應該特別難過,頭暈目眩,還特別想吐吧?”


    阿爾多沒有否認,他的臉色的確還很難看,艾美歎了口氣,從桌子下麵抽出一排藥片,遠遠地丟給他:“止吐的,吃四片,有點催眠效果,吃完睡一覺,天塌下來也有那家夥頂著呢,他一個活人恬不知恥地在亞朵拉特墓園吃了幾千年供奉了,也該他做點貢獻了。”


    阿爾多默默地把藥接過來吃了,如果不是不讓人隨便碰,他可以算是個模範病人了。


    “大部分人都會覺得我很惡心。”艾美趴在沙發上,懶洋洋地沒話找話說,“為什麽你對我沒反應?”


    “我不是大部分人。”阿爾多說,他連說話都不肯多費力氣,音量低得簡直不管別人聽不聽得見,隨手拿起床頭的一份雜誌翻起來,等待藥片發揮作用。


    “哦是的,好吧——當然,”艾美笑起來,“您可是那種走在路上隨便掃別人一眼,都要讓別人覺得這是恩賜的大人物嘛,不如您給我簽個名怎麽樣?用花哨一點的字體,然後我把它拿去讓人做個舊,就可以靠它養老了。”


    阿爾多把他當空氣忽略了。


    艾美無趣地玩了一會自己的手指,又問:“喂,我說,你真的喜歡卡洛斯麽?”


    阿爾多的目光從雜誌上抬起來,筆直地把柔弱的治療師釘在了沙發上。


    艾美幹巴巴地說:“問問也不行麽?”


    “不是你該問的。”阿爾多收回目光。


    “好奇啊!千古謎題啊!曆史學家爭論研究了好幾百年呢,大主教,你好歹也是個名人,難道不知道名人都是沒有隱私的嗎?名人的隱私就是狗仔隊用來炒作的好嘛?連這種溫和的私人采訪都要禁止,你不知道民眾有知道真相的權利麽?”


    阿爾多:“……”


    “看什麽看,”艾美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說,“我問了,怎麽樣?你要強/奸我麽?”


    這個重磅炸彈終於對安穩如山的前大主教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震撼,他的眼角看起來抽搐了一下,沉默了好一會,才避重就輕地說:“隻要你不瞎,就應該能看得出來。”


    “我大概沒能看出來。”艾美遺憾聳聳肩,這女裝的男人目光突然銳利起來,他挑起眉,一字一頓地說,“在我看來,你愛自己還要多一些,就好像你喜歡這個叫‘卡洛斯·弗拉瑞特’的小玩意,就想把它沒完沒了地扣在身邊,死活不論。”


    這一次阿爾多連頭也沒抬,隻是輕輕地問:“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麽給了你這麽大的膽子,伯格治療師?”


    艾美的笑容有些勉強,但還是堅持說出了那句惡心人的話:“天哪,難道這一次是先/奸後殺?如果是反過來就太重口味了!”


    屋裏的溫度陡然下降了好幾度,艾美雖然明知道作為聖殿的老老老老老前輩,阿爾多不大可能真的把他怎麽樣,卻仍然忍不住感到一陣戰栗,他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但他反而越發忍不住想說話,艾美仿佛就是這種類型的人,越是擠壓就越是反抗,即使整個社會都覺得他應該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他心裏喜歡當女人,就一定要把自己打扮成女人,哪怕所有人都覺得他很惡心,也自得其樂。


    “你不覺得很可悲麽?”艾美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一個人再怎麽愛別人,也超不過他愛自己的程度,再喜歡的,也隻是心心念念地想著要占有他,說到底隻是自己不甘寂寞吧?”


    阿爾多表情淡淡地評價說:“不可理喻——如果這是一千年前,伯格先生,我擔保你不會活著離開這個房間。”


    “當然,當然,我隻是個普通人,”艾美說,衝他拋了個不成功的、活像抽筋一樣的媚眼,“就算讓我再活一千年,也不會被載入史冊,最擅長的事就是自作聰明。不過容我自作聰明地提醒偉大的阿爾多大主教一句,你再怎麽努力又怎麽樣呢?還是為了自己達到目的罷了,連我這種小人物都看得出來,你說那位……看起來迷迷糊糊,其實精明得很的先生會不明白麽?”


    阿爾多目光凝了一下,眉尖似乎輕輕地抬了一點。


    艾美捂住臉笑起來:“所以說嘛,愛情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虛偽的東西,誰相信這個,誰就是可憐蟲。”


    阿爾多略薄的眼瞼半垂下來,這使得他方才的冷厲瞬間都柔和了下來,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良久沉默,直到艾美以為他已經在暈眩和藥物的作用下睡著了,阿爾多才用那種慣常的、輕柔得過分的聲調開口:“也許你是對的。”


    艾美吃了一驚。


    “隻是我們之間的事,你大概不明白。”阿爾多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就像是某種古老的樂器,稍微撥動,就會發出古老陳年的樂聲,“即使分離、爭吵、生疏十年,我們也能一起走過最黑暗的時刻,你無法想象我們曾經共同承擔的壓力,共同罹患的災難——所以現在……大概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對方。”


    “也許我是弄錯了一點什麽。”阿爾多近乎心平氣和地說出了這句總結。


    這瘋婆娘一樣的治療師努力眨了眨那副長得扇風的假睫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說的幾句話居然好像給了對方某種靈感。


    “出了什麽事?”他有苦在心難開口地想,“難道我影響了他的戰略部署?萬一卡洛斯高地淪陷,我會不會被友軍幹掉?”


    這太可怕了!


    阿爾多閉上眼睛,語氣有些含混不清地問:“他們去哪了?”


    “呃……”艾美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好像是傑萊瑞郡的某一個地方,我大概聽卡洛斯提到了什麽寶石山和死亡穀。”


    阿爾多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然後他輕輕地皺了皺眉:“臨近死亡穀的寶石山?難道是克萊斯托神殿?”


    “嗯?什麽?”


    阿爾多想了想,把雜誌丟在一邊,躺了下來:“既然道格拉斯殺了我們的人,就不再是盟友,卡洛斯會處理——我現在需要休息,沒有緊急情況別吵我。”


    艾美:“……”


    您也太放心了吧先生?


    克萊斯托神殿神秘如同傳說。


    一千年足以滄海桑田,曾經卡洛斯一步一步穿越的死亡穀,走過的寶石山,現在都已經麵目全非,他看著傑萊瑞郡那些極其相似的高樓大廈,和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忙碌的路口,終於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人類怎麽了?用了一千年的時間終於把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都占滿了麽?那些山裏的猛獸們現在生活在哪裏?”


    “自然保護區或者動物園裏。”路易幹巴巴地說,“抱歉閣下,很遺憾我不知道您居然是個環保主義者,我們這些蝗蟲讓您失望了——不過我從來沒聽說過傑萊瑞郡有一個旅遊景點叫‘克萊斯托神殿’,您確定它還在這裏麽?”


    “克萊斯托那群喜歡挖洞的耗子不會允許別人對著他們的神殿拍照,反正他們不食人間煙火,也不在乎那點門票錢。”卡洛斯在車蓋子上攤開傑萊瑞郡的地圖,“神殿被隱藏了。”


    他接過路易遞過來的筆,使勁甩了甩,歪歪扭扭地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這個區域之中——這筆尖也太光滑了!”


    “光滑是為了讓您別把紙麵捅破,”路易撥開gps看了看,“我們已經在這個區域內了。”


    “唔。”卡洛斯雙臂抱在胸前,扭了扭他不自在的脖子,“那試試這個。”


    他把路易的筆放在車蓋上,然後輕巧地撥了一圈,那根中性筆就像是擺脫了摩擦力和空氣阻力一樣,勻速轉了起來,卡洛斯念了一段咒文,大概因為路易在旁邊的緣故,他故意念出了聲,方便對方記憶,旋轉的筆尖卻越來越慢,最後竟然和空氣劃出了細小的火花,火星迸出了一米來遠。


    “哇哦!”幾個圍觀的獵人同時退開。


    “這是……這不是人類的咒文對嗎?”路易問,“我是指您的發音方式。”


    “這是克萊斯托的牽引咒,那群人向來不團結,說是同族,其實除了有血緣關係的之外,誰也不認識誰,而每十年一次到神殿祭奠的新老克萊斯托就靠這個指引方向。”


    “嘎吱”一聲,筆尖指向了一個方向,停住了。


    路易吃驚地說:“您連這個也會……”


    “偷來的嘛。”卡洛斯呲牙一樂,好像他說得是一件多榮耀的事一樣,“出門在外,總要有一技傍身,偶爾偷師不過分,反正沒人知……哦!”


    “砰”一下,中性筆爆炸了,豎起來的衣領終於有了它自己的用途——比如防止主人的臉被刮花。


    “好吧,看來顯然是有人知道的。”卡洛斯幹巴巴地說。


    “先生……”這時,一個獵人驚駭地開口,“我動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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