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人話音剛落,另一個聲音卻橫插了進來,一個微微上了些年紀的獸人大喇喇地走了進來,一頭半灰不白的頭發,腰背卻依然挺直,獨眼。


    獨眼人的目光在逼仄的迎客屋裏麵掃視了一圈,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那仿佛不應該在這裏出現的亞獸少年,最後落在了旁邊那位顯然跟他抱著同一個目的進來的追蹤者身上,說道:“當著這麽多朋友的麵,就想要獨吞,年輕人,你也太有一手了。”


    赤/膊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這獨眼老人一眼,亮出了自己的獸爪,十分簡單粗暴地說道:“我可有兩手呢。”


    華沂心裏卻一連轉了好多事,然而他卻隻是揉了揉眼,回過頭去,露出一個看起來無知又驚愕的表情,感歎道:“老天爺爺的……你剛才是在跟我說話?這……這難道都是找我的?”


    他早已經放開了亞獸少年,往後退了幾步,瑟縮著縮到牆角,圓睜著他的眼睛,戰戰兢兢地說道:“這屋裏有個美人你們一個個視而不見,都來找我……你們是有什麽毛病麽?”


    獸人從來以英勇為德,就是身為奇葩,天生不怎麽英勇,大多數也會盡可能地色厲內荏,裝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樣,像這樣還沒怎麽樣,便把自己抱成一團,隨時擺出一副準備嚇破膽的模樣來的,也實在非常少見。


    有那麽一瞬間,獨眼老獸人以為情報錯了,“那東西”並不在這男人手上,可憐他活了這麽多年,也沒有見過這樣肯下本玷汙自己榮譽的男人。


    然而另一方的赤/膊男人卻絲毫也不為所動,看來哪怕是華沂脫下褲子來向所有人展示他其實沒有那玩意,這赤/膊人也決定相信自己的消息來源,他又往前踏了一步,獸爪在夜色和火光下發出可怕的寒光,他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別廢話,我知道那東西就在你手上,我還知道,你就是‘銀牙’,裝什麽蒜?!”


    華沂瞪大了眼睛,對他呲出了一口牙:“什麽金牙銀牙?我的牙是自己爹生娘給自己長的!呸,老子要是什麽大人物,還用得著半夜荒郊野外地睡迎客屋,還能讓你裝大爺,早一巴掌把你拍死了。”


    赤/膊男人聽他出言不遜,獸爪倏地一合攏,堅硬的指甲發出讓人牙酸的碰撞聲,華沂仿佛受到了驚嚇,連滾帶爬地往屋子一角撲去,從懷裏摸出一個布包,將手探進去,隨手抓出了一個什麽東西,指著赤/膊男人大驚失色地叫道:“你!你別過來!過來我對你不客氣!我給你下毒,毒死你,你信不信?”


    門口的獸人們麵麵相覷。


    坐在一邊,一直表情有些呆呆的,十分不在狀態的亞獸少年,終於在打了個哈欠以後慢吞吞地開口提醒道:“那是個饅頭。”


    華沂“哎喲”一聲,慌忙將那可笑的饅頭塞回了包裏:“拿錯了……我告訴你們我真有毒啊,真的,你們別不相信……”


    那赤/膊的男人失了耐性,要大步上前去抓華沂,獨眼的老獸人卻一把攔住了他,老獸人那獨一無二地在臉上稱王稱霸的眼睛亮得嚇人,簡直就像嗜血的野獸那樣,閃著陰冷的光。


    獨眼獸人對著半路殺出來的競爭者陰惻惻地一笑,輕聲道:“兄弟未免也太不把我這老東西放在眼裏了。”


    那赤/膊男人二話不說,提起獸爪便向老獸人拍了下去,兩個人當場在小小的木屋裏動起武來。


    華沂一邊用雙手抱住頭,一邊口中說道:“打起來了!打起來了!要出人命了,救命啊!”


    他餘光瞥見那亞獸少年在這一片刀光劍影間竟然還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裏,活像屁股給黏在了地上似的,便忍不住扼腕——這亞獸原來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傻子麽?


    少年卻在這時候好巧不巧地看過來,華沂忙對他打眼色,叫他躲遠一點,誰知他眼睛都快擠得抽筋了,那貨竟然還沒能領會精神,依然安安穩穩地坐在那裏,幾次險些被兩個掐得正歡的獸人波及,他也毫無危機感,還非常好奇地眨眨眼睛,竟然聚精會神地研究起華沂臉上那多變的表情來。


    華沂終於忍不住保持著包頭鼠竄的姿勢,翻了個白眼。


    “別打啦!別打啦!”華沂扯起嗓子叫喚了起來。


    於此同時,那赤/膊人的獸爪抓進了獨眼老獸人的肩膀裏,老獸人的肩膀迅速化出了一張粗糲的獸皮,臉上的表情卻依然扭曲了一下,大喝一聲,老當益壯地將長劍舉起來,往下劈去。


    華沂卻突然壞笑了一下,對門口探頭探腦不知是該進來插一腳、還是等待各自首領的命令原地待命的獸人們說道:“哎呀,快別打了,我讓你們搜人嘛,什麽東西,我能有什麽東西……”


    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真的掏出一個小包裹來,慢吞吞地攤開,那兩個掐架的沒顧上,門口的已經急了,兩方麵的人馬對視一眼,同時往狹小的屋門處擠過來,結果硬是撞在了一起,然後他們像是約好了似的,突然同時變成巨獸,互相咬著翻滾了出去。


    那赤膊的獸人見他打開了包袱,一瞬間分了神,被他陰險經驗豐富的敵人抓住了時機,一劍削掉了他的獸爪,那比人腦袋還要大的獸爪便這樣帶著熱血飛了出去,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血淋淋地落在了亞獸少年麵前,險些砸到他的小腿。


    少年不慌不忙地把腿縮了縮,以防沾到血跡,他看了華沂一眼,正好看見他遮遮掩掩的臉上那個詭異的笑容,斷定這人十分遊刃有餘,一點危險也沒有,於是便又打了個哈欠,靠著石頭牆閉上眼,這樣竟然也能睡得著!


    幸好在場所有人都很忙,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詭異的亞獸少年。


    自己這邊的領頭人叫人砍掉了獸爪,外麵的獸人們立刻便要往屋裏創,可這小小的木房子畢竟太小,施展不開這樣混亂的群架,很快兩方人便徹底戰成了一團,快把華沂給忘了。


    華沂唯恐天下不亂地指著那“斷臂”的獸人哇哇叫道:“我的東西都在這了,你們這些人怎麽這樣奇怪,到底要我交些什麽嘛!哪個小偷偷了東西,還要栽贓嫁禍給我?哦……對了,我想起來了!偷了你老婆衣服的是那天那個瞎眼麻子,蒼天啊冤枉死我了!你說你那個婆娘,一屁股能坐死一頭驢,除了瞎了一隻眼的老禿瓢,誰打得上她的主意喲!”


    那閉上眼睛的少年聽到這裏,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隻聽華沂繼續胡說八道:“就為了臭婆娘的破洞裙子,你就叫人家大雨天地追著我跑了這麽長的時間,你說你到底是圖什麽啊?嫉妒我長得比你英俊瀟灑麽?這爹生娘養的,我也不情願啊!”


    這時,那老獸人終於從混戰中擺脫了出來,一隻蒼老的手化作爪,狠狠地抓向華沂的胸口:“少放屁,你給我……”


    他的話沒能說完,華沂猛地抬起手,一大把白煙撲向了老獸人的眼睛。


    老獸人“啊”了一聲,慌忙閉住呼吸,視線一片模糊。


    華沂的有些嬉皮笑臉的聲音在白煙中傳來,他說道:“我警告過你們別過來,我最會下毒的了。”


    老獸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往外退去,然而好死不死地撞上了在迎客屋裏混戰的人,腳步一絆,他還沒來得及站穩,便覺得喉嚨一涼,低沉的男聲在他耳邊響起,那人似乎低低地笑了一下,至於笑完了還有什麽,獨眼的老獸人是聽不見了。


    死人什麽也聽不見。


    那屋裏的白煙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做的,然而顯然是沒毒的,卻好半天都不散去。


    白煙裏隻有慘叫聲與喊聲,於是場麵更混亂了,這木屋裏裏外外足足二十幾個獸人簡直要滾成一團,敵我都不辨了,有要進去的,有要出去的,有在門口彼此一撞摔了兩個屁股蹲的。


    片刻後,白煙終於散去,還活著的人們看清了屋子裏的情況。


    一地的屍體,那方才躲在牆角的男人站在正中間,一手拎著一把九寸長的短刀,一手化成獸爪,血從他的指縫間滴下來,他低下頭,好整以暇地舔了舔自己那獸爪指甲上沾的血水,目光在屋外的人目瞪口呆的臉上掃了一圈,笑道:“我身無長物,包袱裏隻還剩下幾塊芽糖,有人要打劫麽?”


    不知是誰低低地說了一句“銀牙”,然後站在最前麵的、已經一隻腳踏進迎客屋的獸人突然往後踉蹌了幾步,活像見了鬼一樣地看著華沂那獸爪上亮眼的銀色獸紋。


    當他們被自詡勇敢的領頭人帶著,大雨夜裏一起追殺“銀牙”的時候,他們不懼怕,甚至有種嗜血的渴望,然而眼睜睜地看著雙方的領頭人都死在這個人麵洽,那傳說中的銀色獸紋便成了一個夢魘。


    這些“英勇的”擅長群體作戰的獸人們望著你一地的屍體,終於不再掩蓋自己嚇破的膽,潰散奔逃了。


    直到混亂的迎客屋再次恢複了寂靜,華沂才悶哼一聲,踉蹌了一下,單膝跪在地上,獸爪恢複成人手,抓住了自己的胸口,那裏浸出了一層淺淺的血跡,慢慢地打透了他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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