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永遠記得那天傳旨的公公一臉笑意的宣讀完畢,父親母親嚴謹動作下含著笑意的眉梢。瑞王府多久沒有如此熱鬧了?季然早已記不清了。府內服侍的丫頭、婆婆們閑聊時,也會不經意提起瑞王府曾經的輝煌,季然腦海中對此已然沒有印象,隻記得年幼時,祖父抱起她玩耍時的喜悅,喜悅,大概自己也曾擁有吧。


    躲開前來恭喜的人群,季然臉上終於露出幾分喜色。回到屋內,坐於書桌前,她繼續臨摹著這幅未完成的畫作,隻見畫卷中臨山依水,那是她的心之所向。可惜不過是一紙明黃,她是瑞王府嫡長女,嫡長女帶給她的並不似尋常人家般的榮耀,而是她痛苦的開始了,她明白的,她從來都明白的。


    “小姐,您怎麽不去前廳呢?今日府中好生熱鬧。”侍女蘇茉兒小跑進房門,便看到季然似平常一般在書桌前臨摹著那一般無二的畫卷,原畫卷角落處早已破損不堪,可想而知,原主人究竟臨摹了多少遍。


    “前廳有父親,母親便好,要我何用?”季然頭也不抬,全心身都在畫卷之上。


    “可,今日將軍也來了...”


    “是嗎?”季然忽然愣了神,手中的筆墨瞬間暈染了整幅畫卷,她急忙拿起身邊的手絹擦拭,可墨跡愈陷愈深。隨即眼淚掉落,暈染在墨跡之中。


    “小姐...”蘇茉兒察覺到季然的變化,心中自責不已,後悔將此人再次說與小姐耳中。


    “梳洗吧,父親母親若在不見我,恐會生氣。”季然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思緒,她安慰似的拍了下蘇茉兒的肩頭,坐在鏡前,望著鏡中自己蠟黃的麵孔,淡淡的笑了。


    正廳


    “將軍今日親自前來,可見皇恩,老臣惶恐。”季然之父季清遠看著眼前這位雲麾將軍心中也不免歎息不已,世人都說,雲麾將軍戰無不勝實乃泰豐之福,有承襲皇位之像,又有和季然丫頭的情分在,誰曾想,哎,一切都是命啊。


    “瑞王客氣。”充滄淡淡一笑,麵容看不出一絲破綻。


    “貴客來訪,季然有失遠迎,還望見諒。”眾人視線紛紛看向季然,她穿著一襲國旗紅犬牙繡台灣錦馬麵裙,下衣微微擺動竟是一件灰克京繡搶緙法華裙,身上是破針漳絨披風,綰成了簡單發髻,耳上是壘絲鈉鉻輝石耳璫,雲鬢別致更點綴著珍珠發飾,一雙色乳煙緞攢珠底靴,真真是極美的女子。


    禮畢,季然抬頭,看向父親身後的人,他還是那樣,腿傷也遮擋不住他的傲氣,他就這樣坐著,離她不過數尺,與她而言,已然是心安之處,已然是她的所求,他又多久不曾出現在她的眼前,早已有數不清的歲月了罷。


    “無妨。”充滄對上她的眉眼,淡淡微笑。


    天黑了,季然撐著身軀回到房間,繼續著她的山水圖,不到一個時辰,畫作終於完成,季然將手中的筆放置一邊,看著眼前的畫卷,山水依傍,草屋一間,真真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模樣,季然隨手便提上‘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白先生的詩句果真動人心扉,季然坦然一笑。


    “茉兒,將軍的婚事也定了嗎?”


    “還沒呢,聽說此次入宮,不僅要為少主選夫人,更多的其實是為了將軍。”


    “哦?此話怎講。”季然聽著來了些興趣,如此興師動眾,主要原因竟不是為了未來之主?


    “聽說是,少主顧念著兄弟情份呢。小姐,您別灰心,您還是有機會入將軍府的。”


    “是嗎,但願如此,但願如此...”季然呆呆的望向窗戶之外的天地。


    ‘我不求那王權富貴,自幼也不曾享受到家人疼愛,唯有這一件事,老天啊,您還不願成全我嗎?’


    季然出生那日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空氣中滿是陰暗暗的,待她稍大一點時母親身邊的媽媽告訴她說,王府當時橫遭災禍,祖父亡故,大房伯伯的蓄意謀奪,三房叔叔的隔岸觀火,府中下人人心惶惶,顯然,那並不是嫡女出生的好時機,母親難產,好不容易保住一條性命,偏殿內隻有潮濕的水汽和厚重蓋鼻的血腥氣息,父親聽到嫡女降生後,隻派了個小廝前來,並無多言。


    幼時的季然並不能常見到父親,漸漸待到五六歲時,才央求祖母在後院頭修了座簡單的秋千架,祖母還帶來了一個和季然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祖母喚她蘇茉兒,她笑意盈盈,單純的臉頰上不問世事,有了她的陪伴,季然的日子似乎也沒有那麽難熬。


    十幾歲時,有一日,季然像往常一樣蕩著秋千,蘇茉兒在身後輕輕的推著,假山後,季然清楚的看到兩個小女孩在偷偷的打量著她,察覺到她的視線後,小女孩們向她走來,姿態如蘭,嫋嫋聘婷,衣著華麗,姿容妍麗,看這就像是被嬌寵大的姑娘,因距離不遠,季然可以清楚的聽到大一點的小姑娘輕笑一聲,半是調侃半是嗔怪地道:“大姐姐可真是好興致,仗著祖母喜愛,想要什麽都可以,不像我和三妹,隻得小心謹慎。”


    季然忽然間明白了些什麽,眼前的兩位女孩,想來就是霍姨娘所出的二妹妹和三妹妹了,不愧是父親寵在心間的姨娘所出,這衣著首飾,壓著自己這個嫡女也不為過,尤其是三妹妹季卉柔,完美繼承了霍姨娘的美色與身段,小小年紀也能看出姿色不凡,甚至對其母可以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季然隻得掩著眼眸中的失落與眼淚,擠出一個笑容,抬頭對上二妹季卉眉的視線,“二妹妹這是哪裏話,府內誰人不知,父親最為看重妹妹,哪怕四弟五弟都要退位呢。”


    “哼,算你識趣。”季卉眉的小臉滿是得意,季卉柔卻看似膽怯的模樣躲在季卉眉身後,時不時的偷瞄一眼季然。


    “二姐姐,我們走吧,父親還在姨娘那等我們回去吃果子呢。”季卉柔拉住季卉眉的衣角,小臉真是我見猶憐。季卉眉又嘲諷了季然一番便和季卉柔親親熱熱的相攜而去,兩姐妹的手足之情成功惡心的到了季然。


    瑞王妃因季然身體烙下了隱疾常年病榻,下人們都是慣會撿高枝兒,好東西一應全供給到了霍姨娘的水仙閣,季然幼時也曾去父親處哭訴,換來的隻是父親的冷漠與淡然,瑞王妃母家早已落敗,對此情景無可奈何,隻得委屈求全,侍從看見主君如此態度,對待季然母女更加過分。


    季然住的徽雲閣靠陰,夏季自是良好,可冬季便似冰窖一般,炭火總是被克扣,瑞王妃身子越來越差,季然隻好每日裹著並不能禦寒的衣物去管事麵前軟磨硬泡,祈求能多些炭火,卻每每被奚落一番,連麵兒也被駁回。幼年時季然時常能聽見下人們的歎息聲,有的是嘲諷,有的是對這堂堂嫡女遭遇的歎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隻得默默忍受,幸得祖母關照,季然才得以順遂長大。


    十四歲時,聽府中侍從說府中來了一位貴客,季然並不在意,還是如往日一樣做做針線,陪母親說說話,可母親的身子日漸落敗,這天,她吐了一口鮮血在季然腳下,季然慌亂之下隻能跑去正廳,跪在父親身下,可憐又可悲的模樣,嚇壞了正廳裏的每一個人。父親不滿的神情溢於言表,霍姨娘卻是一臉嚇壞了的模樣,她快步走到季然麵前,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之呼:“我們的大小姐這是怎麽了,快來人給扶下去,派人請大夫來。”


    ‘大夫?母親有救了。’聽到最想到聽到的詞匯,季然的身子再也撐不住的暈了過去。在醒來時便是在徽雲閣的側殿,‘母親,母親...’季然慌慌忙忙的跑了出去,主殿內,父親,霍姨娘,祖母,二妹妹,三妹妹,四弟,五弟圍了一院子,對了,還有正座之上那個風姿綽約的男子。看那眾星拱月的樣子,想來身份不凡。


    “祖母,父親。”季然慢慢調整腳步,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得體的行禮,不敢再抬頭望向那個高處的男子。


    “瑞王爺,家風真是嚴謹,真是令我大開眼見。”高堂處的男子輕笑,不羈看向下堂處卑躬屈膝的季父。


    “讓將軍見笑了,小王...”季父表情更加尷尬,整常氣氛低到了極點。家風?嗬,這個家還有這種東西?我緩緩抬頭,看向男子,男子俊朗的容顏下,衣衫華貴,腰間的佩玉更是世間難得的珍寶,想來必定不是平凡人家。


    “小丫頭,你看我幹嘛。”男子笑容妍妍,烏黑的眼珠凝視著季然。堂下季然衣衫破舊,完全沒有嫡女的模樣,但是眼神卻很堅定,有意思,有意思。


    “將軍不也正看著我呢嗎?”季然眼神不懼,兩人雙目始終對視,仿佛周圍一切都不複存在。


    “哈哈哈哈...”男子愣了一會,隨後爽朗的笑聲傳遍大廳。季然悄悄瞄向廳眾人,父親與霍姨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季卉眉瞪著自己像是要把自己吃掉,季然心中無奈到了極點,但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旁邊一向柔和,膽怯的三妹看向自己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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