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之前,兄妹倆再次被天子召見。


    陪著陰晴不定的天子吃完飯,離開的時候,天子看著兩人說道:“李聰李大人你們還記得吧?他是你們阿父阿母治理北地的左膀右臂,如今來了長安,你們離家也半年有餘了,想知道家中境況,出宮後去拜訪一下他。”


    蕭去疾微微低著頭,麵色卻有幾分狐疑。


    天子何時這麽善解人意了?


    要真心疼他們兄妹拖著病體遠離故地親人的苦楚,早些讓他們回北地不好嗎?隻怕善解人意是假,借機試探蕭李兩家才是真吧?


    蕭去疾心裏了然,麵上卻一副感激動容的樣子,感謝了天子的恩德體恤。


    天子目光又落到了錦晏身上。


    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容顏,他腦海裏一會兒是已逝的宛城公主,一會兒又是幾乎與他斷絕關係的晉陽公主。


    靜靜地盯著錦晏看了半晌後,他忽然抬手,將略顯蒼白細長的手放在了錦晏的頭頂。


    “朕知你不喜歡皇宮。”


    “你阿母也是這般,年幼時便總想著逃出宮去。”


    “今日,你便出宮去吧。”


    不等錦晏謝恩,他又道:“若是出了宮,你會想念朕嗎?會來宮裏看望朕嗎?”


    錦晏一雙清澈幹淨的眼睛看著他,軟聲道:“陛下召見,不敢違命。”


    天子卻並不滿意這個答案。


    他的手往下一滑,竟是在錦晏粉嫩軟乎的臉蛋上輕輕捏了一下,“成日‘陛下’、‘陛下’的,朕都沒聽你喊過朕外翁,喊一聲外翁讓朕聽聽。”


    錦晏:“……”


    比起外祖父或者外翁這種稱呼,你難道不是更喜歡“陛下”這個至高無上的稱呼嗎?


    但天子需要,她便配合。


    她微微一笑,眼底流露出些許受寵若驚的欣喜,軟聲軟氣的喊道:“外翁。”


    天子一怔。


    錦晏又道:“外翁?”


    天子倏然回神。


    他臉上也露出了笑,不再是帶著防備與警惕的笑,而是一種錦晏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笑。


    天子又摸了摸錦晏的腦袋,溫聲道:“朕聽到了。”


    片刻後,兄妹倆離開了大殿,而端坐高處的天子,耳邊還回蕩著錦晏那聲不摻雜任何利益算計的“外翁”。


    另一邊,兄妹倆一走出大殿,蕭去疾便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卻又在郎衛軍首領等人看向他時及時掩飾好了自己的情緒。


    答謝了眾人多日來的“保護”後,蕭去疾帶著錦晏踏上了出宮的道路。


    就在兄妹倆快到宮門口時,旁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翁主!”


    蕭去疾和錦晏立即看向了宮門一側。


    果然。


    在傲然挺立的守衛身旁,站著一個麵容白皙的小少年,隻不過比在北地時身量已經拔高了許多。


    一看到錦晏,他便高興的揮動了手臂,生怕錦晏看不到他一樣。


    蕭去疾眯著眼,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對方。


    臭小子。


    從北地追到了長安,還真是賊心不死啊!


    不等他做出反應,身旁的妹妹已經朝著那不懷好意的小子走了過去。


    “秦疏。”


    “翁主吃米糕了嗎?”


    秦疏眼睛發亮,視線一直盯著錦晏不放開。


    錦晏“嗯”了一聲,“很好吃。”


    秦疏不由彎了彎眼睛,笑著說道:“那翁主知道是我送來的嗎?”


    錦晏:“你猜。”


    秦疏微微勾唇,“一定知道,翁主那麽聰慧,怎麽會猜不到……”


    “你在此處,李大人呢?”


    蕭去疾的出現打斷了秦疏的話。


    秦疏先是朝蕭去疾拱手行禮,見禮之後才道:“阿父去了廷尉府,二公子要見阿父嗎?我回頭轉告給他。”


    他態度恭敬有禮,蕭去疾也挑不出什麽錯處,便無法發難,隻能道:“陛下念我與晏兒離家太久,讓我們拜訪一下李大人,以解思家之苦。”


    這話自然是說給城門守衛以及周邊看不見的耳朵聽的。


    秦疏十分聰慧,立即應和起來,讚天子賢明仁德,寬厚愛人。


    心底卻有些嗤之以鼻。


    阿父多次拒絕朝堂詔令,天子又如何會不知道阿父誌向所在,在天子打消疑慮之前,隻怕這樣的試探是不會少了。


    一番寒暄後,三人分別。


    錦晏與哥哥上了馬車,在郎衛趙瑛的護送下回了北地王府,看著他們遠去的方向,秦疏則略顯失落的歎了口氣。


    唉。


    要是能天天都見到翁主就好了。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一個想法就在他心裏冒了出來。


    等到李聰回宮,宴席結束,父子倆回到家中後,秦疏便與他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阿父,我能向北地王學習兵法嗎?”


    乍然聽到這個問題,李聰腦子都抽了一下,“你說什麽?再說一遍,阿父沒聽清楚。”


    秦疏:“我想拜北地王為師,跟他學習兵法……”


    李聰表情古怪的看著他,似乎不理解他怎麽會有這麽離譜的想法,半晌後他才道:“阿疏,你的身世我與你阿母都沒想過隱瞞你,你知道的,你父親與北地王……”


    秦域便是在與北地王的最後一戰中自戕的,雖不能說是北地王殺了他,可其中恩怨糾葛,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


    秦疏卻道:“我知道,可阿父與北地王分屬兩個陣營,各自效忠不同的主君,他們隻是立場不同,並沒有什麽個人恩怨。”


    不等李聰反駁,他又道:“再者,勝敗乃兵家常事,阿父為了保衛將士和百姓而死,死得其所,亦是他所願也,並非北地王之過。”


    李聰一直都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從小便聰慧過人,但看著如此冷靜的他,心裏卻也有一些意外。


    這孩子,未免有些太過冷靜了吧?


    “朝中許多將士先前都分屬不同陣營,彼此交戰死傷無數,若他們都將戰爭當作私人恩怨,那如今這朝堂早已就是公報私仇的戰場了。”


    秦疏麵色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酷至極。


    “我曾聽一些老將說過,阿父生前便極其敬重北地王這位對手,若他知道我能向北地王學習兵法,成為像他一樣頂天立地的大將軍,他也一定會為我感到驕傲吧?”


    李聰啞口無言。


    秦域會不會為這個兒子感到驕傲他尚不得知,他卻是已經被兒子一番話說服了。


    罷了。


    這小子的用意,他還不了解嗎?


    左右不論他做什麽都不能打消陛下的猜忌懷疑,那便遂了這小子的心願。


    至於陛下,他愛猜忌,那就讓他猜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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