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林安顏醒過來後,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深宅大院中。


    這院子好大,院中有小橋流水,樹林成蔭,林安顏環顧張望了一番,感覺這裏恐怕比林府都隻大不小。


    他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之前發生了什麽,隻記得在和齊黎雲還有司徒孝一同逃跑,途中好像啃了個很堅硬的餅子,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裏是哪?齊黎雲怎麽樣了?那群山賊怎麽樣了?


    林安顏想到這些,趕忙起身準備去找他們,然而剛剛站起,他就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他感覺自己的腳下輕飄飄的,雖然能感受到大地傳來的堅實感,可總也踩不住,踩不穩。


    突然間,林安顏看到一股金色的霧氣從腳下生出,眨眼間就包裹住了自己全身。


    他嚐試著用手去抓那霧氣,每次剛要觸碰到,就仿佛有一股力量將自己的手臂強行拽回。


    如此嚐試了幾次,林安顏終於放棄了。


    不知道為何,他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這股霧氣可以保護自己。


    來不及管那麽多了,現在的林安顏隻好也隻能跟著感覺走了,等找到了齊黎雲和司徒孝再問問他們這霧氣是什麽吧。


    林安顏想先在這院子裏跑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個出口,再不濟也能碰到個路人問一下。


    心中剛有這個想法,林安顏就覺得自己仿佛被什麽東西拽住了一樣,一瞬間飄到了院子的更深處。


    好不容易停下來的林安顏驚魂未定,不由得再次看著自己的雙腿,他剛剛看的分明,在那一瞬間自己的雙腿變成了如流水般通透的狀態。


    自己身體的種種異常,都讓林安顏不由得朝一個方向想去:媽的,小爺不會是死了吧!


    有些不甘心的林安顏決定在嚐試一次,這次他看到了前往有個小亭子,於是閉上眼睛開始思考。


    “去那個亭子。”


    果不其然,林安顏又感覺到了那股力量,再睜開眼,他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亭子之中。


    亭中延伸出一條蜿蜒的石板橋,連通的是亭子旁的一片大湖。


    林安顏看到,那湖中長滿了蓮蓬,偶爾會有蜻蜓飛過,穿梭於蓮蓬間,輕輕點水。


    可現在應該已經快入冬了,哪裏去找蜻蜓啊。


    林安顏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搖頭自嘲道:“完了完了,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時間,還有這奇怪的身體,看來小爺真的死的透透的了啊。”


    林安顏轉身靠坐在亭子中,輕輕感受著湖麵吹來的風,思考著自己的一生。


    他萬萬沒有想到,隻是離開京北城不過一旬多的時間,竟然在生死之間遊走了這麽多次,而且這次似乎沒有了之前的好運氣,是徹徹底底的死了。


    若說後悔吧,這一旬多的時光裏他經曆的,比過去二十年在京北城經曆的都多。他見識了真正的武林高手,自己也不知為何踩狗屎運一般的習得了一點本事,而且還是和一個奇怪的女孩子一同經曆的這一切。


    但是一想到京北城中的父母妹妹,想到薑子符、恩怡,想到元翼叔,還有那青雲山上的一群每次見到自己就勸人行善的老道、那個天天玩王八殼的言處玄。


    不知道這些人裏有多少會為他的死而哭泣。


    想到這些,縱使沒心沒肺如林安顏一般,也不由得紅了眼眶。


    “皇兒,皇兒!”


    正當林安顏想著等一下能不能賄賂賄賂牛頭馬麵的時候,一陣女人的呼喊聲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聽到這個聲音,林安顏不自覺的轉頭望去,卻發現是一個身著華麗長裙的女子,正在拚命追一個奔跑嬉戲的小孩子。


    終於,這個女子一把抓住了那個孩子,輕輕的抱在了懷裏。


    “皇兒,莫要亂跑了。”


    被抱住的小孩子一開始還有些不情願,一臉的委屈仿佛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然而突然間,小孩子看到了坐在亭子裏的林安顏,然後伸手一指,開心的叫道:“哥哥!大哥哥!”


    林安顏發現女子順著小孩手指的方向看來,於是下意識的略帶歉意的笑了笑。


    剛想行個禮,他卻聽到那女子說:“那裏哪有大哥哥啊,我看你是想你皇兄了吧?走吧,母後帶你找皇兄玩去。”


    說著,女子起身抱著孩子快步離開了湖邊。


    眼看被那女子抱著,離林安顏越來越遠,孩子喊的更大聲了,甚至哭了出來。然而女子隻是以為孩子想哥哥,越走越快。


    此時林安顏突然意識到,作為已死之人,那女子是看不到自己的,但不知為何,那孩子能看到。


    “這孩子能看到我,說不定能救我!”


    此刻的林安顏就仿佛抓到了一線生機,趕忙追了上去,一邊跑一邊喊那女子留步。


    但女子根本聽不到林安顏的喊聲,哪怕林安顏跑了她身邊,女子依然在自顧自的順著這條仿佛沒有盡頭的大路向前走。


    孩子看到大哥哥又跑了過來,開心的笑著揮手示意,林安顏也下意識的伸手逗了逗他。


    “小寶貝兒,你能看見是吧?”


    聽到林安顏的話,那孩子開心的“哇”了一聲,算是回應了。


    林安顏看著這個話都不會講幾句的孩子,不由得自嘲的笑道:“你可一定要救救哥哥啊,哥哥還不能死,還有好多好多妹子等著哥呢。”


    林安顏仔細想想,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孩子怎麽救的活一個死人,但人往往是這樣,在絕境之中,哪怕有一絲一毫的希望,都想緊緊握在手裏。


    三人就這麽並行走著,走出了庭院,走到了一座圍牆十分高的深宅大院中。


    林安顏終於明白為何書中有人寫什麽深宅鎖清秋了,他看著那仿佛跟京北城城牆一般高的院牆,不由得有些咋舌。


    “這他麽的,別說鎖清秋了,鎖個春夏秋冬都綽綽有餘啊。”


    林安顏始終想不出來,到底什麽人家會住在這種地方,他剛剛隱約聽到女子喊懷中的小孩叫“黃兒”,有哪家姓黃的這麽有錢嗎?林安顏想不到。


    三人約莫走了一個時辰,林安顏終於看到了除了圍牆之外的東西,那是一扇大門,很高很高的大門。


    在這裏,林安顏看見了又一個活人。


    一個老年人身穿一身粗布麻衣,腳下一雙破布鞋。這人臉上的胡子都有些打結了,頭發更是一片灰白,弓著背站在大門口,似乎在等什麽人。


    就這樣一個要飯似的人物,那衣著華貴的女子走到他跟前時,卻停步低頭,畢恭畢敬的施禮道:“帝師。”


    看到女子施禮,被喚做帝師的老頭隻是輕輕的點點頭,揮揮手說道:“娘娘可以走了。”


    “帝師”、“娘娘”這兩個稱呼,直接讓林安顏有些頭皮發麻。


    他突然意識到,剛剛那女子喊的不是“黃兒”而是“皇兒”。


    黃與皇,一字之差,雲泥之別。


    這他嗎的是皇宮?


    雖然林安顏是大梁首富之子,又是鎮南王世子薑子符結拜兄弟,但歸根結底他沒有官位爵位,更不可能進過皇宮。


    “嘿嘿,估計這裏能算是皇帝的後宮了吧,薑子符都不一定來過,可惜了,要是還活著,回去肯定得跟他好好炫耀炫耀。”


    心裏想著,林安顏就要跟著那不知道哪個宮的娘娘繼續一同離開,畢竟唯一能看到自己的小孩還在她懷裏呢。


    然而剛要邁步,那老頭卻一伸手,直接攔住了林安顏去路。


    女子好奇的回頭望,畢竟在她眼裏,身旁什麽都沒有。


    然而帝師一直這樣,總是做些尋常人看不懂的操作,她也不好多問什麽,隻好滿心疑惑的抱著孩子快步離開了。


    林安顏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那老人問道:“老人家,您看得見我?”


    這老人隻是輕輕的搖搖頭,深深歎氣說道:“您不該在這的。您在這就說明天下又要亂了啊,天下不能再亂了!”


    老頭一番話直接給林安顏聽懵了。


    看這個老頭神神叨叨的樣子,難不成認識自己?


    此刻林安顏也管不了那麽多了,畢竟一個老人總比一個孩子靠譜點,於是他趕忙問道:“老人家您這話什麽意思?我應該在哪?您有沒有辦法救活我?”


    那老人雙手附後,也不正麵回答林安顏的問題,反而反問道:“您從哪來的?”


    林安顏不理解老人的這個問題,隻好如實將自己遇到山賊的事說了一遍,最好補充道:“我醒過來就在這了,我也不知道該去哪,我現在隻想死而複生。”


    老人家聽罷,眼神玩味的看著林安顏笑道:“您從未死過,何來的複生可言?”


    林安顏聽到這話一臉的驚疑,他實在想不到自己如果沒死,為何會發生種種異像。


    然而不等林安顏反應過來,那老人一把就抓起林安顏的手為他把脈。


    隻見老人一手把脈,一手捋著自己已經打結了的胡須,沉默不語。


    “唉,沒想到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您。自作孽不可活,這天下,就他娘的活該!”


    老人家突然畢恭畢敬的對林安顏彎腰行李,聲音中無不透露著悲傷:“您這一輩子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的就是活在過去,中華大地三千載,無數王侯將相成枯骨,多少國家如今隻能在一本本沒人看的史書裏證明過自己的存在。”


    說著,老人家一步踏出,這一腳踩在地麵之上,林安顏隻覺得似乎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


    那老人不顧林安顏痛苦的表情,直直問道:“微臣鬥膽,我且問你,若是天下戰亂再起,你為何而戰!”


    林安顏感覺似乎有什麽東西要衝出自己的頭顱,他隻好輕輕捂著頭說道:“為我林家。”


    老人似乎並不滿意這個答案,又向前踏出一步,“再問!”


    林安顏頭疼的更加厲害,甚至已經疼的無法直起腰來,他用僅有的力氣思考了一番,畢竟這裏是皇宮,這老頭是帝師,恐怕為小家的答案行不通。


    於是林安顏說道:“為國而戰。”


    本以為這個答案能讓老人放過自己,沒想到老人家仿佛比第一次更加生氣,直接連踏三步,每一步都將那地磚踩成了粉末。


    “三問!”


    林安顏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快被這三腳踩碎了,已經再無法思考的他痛苦的跪在地上,咬緊牙關用盡渾身力氣,下意識的大喊道:“為三千年之中華大地,為中原之三千萬黎民蒼生!”


    老人聽到這個回答,終於麵露欣慰笑容,雙腳站定,輕輕的扶起了已經快疼暈過去的林安顏。


    林安顏緩緩睜開眼,隻見老人半跪在地上,滿臉淚痕卻又滿臉笑意的說道:“中華幸得有您啊,您一定能做的比老夫,比先帝,比所有人都更好。”


    林安顏還沒反應過來時,老人家突然朝他磕了一個頭,“身為丞相,未能護國護軍,老臣罪該萬死!”


    緊接著第二次叩首,“身為帝師,未能授業,老臣苦心痛心!”


    林安顏覺得這老頭已經瘋了,隻好踉蹌著爬起來準備扶起老人,然而老人甩開了林安顏的手,又第三次叩首道:“身為儒教傳人,臣張安全,為天下蒼生,謝過您了!”


    三叩完畢,老人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早已沒了剛剛踏步時的意氣風發,仿若拚勁了一生力氣,隻剩風燭殘年。


    老人輕輕摸了摸林安顏的臉,滿臉欣慰道:“孩子,回去吧,回到屬於你的地方,那裏有人還需要你。”


    說完,老人一掌拍出,直拍林安顏的天靈蓋。


    防禦不及的林安顏隻感覺人暈暈的,突然五髒六腑、奇經八脈又疼了起來。


    此時的林安顏終於想起了齊黎雲,司徒孝,鐵齊門的眾人,想起了智鬥董奉陽,想起了被綁架,想起了自己仿佛走火入魔。


    過了很久,林安顏終於睜開了眼。他此刻能明顯的感覺到體內的氣機已經完全打通,兩股內力雖然還在互相追逐纏鬥,但是仿佛互相之間達成了某種默契一般,已經不再胡亂攪動他的身體。


    林安顏驚喜的望著老人,剛想道謝,卻見老人一臉的內疚。


    “老臣對不住您啊。隻能做到如此了,若是有一天,您能見到他,他定然有本事助您的。”


    “他是誰啊?”


    老人並不理睬林安顏的問題,隻是一邊說什麽再耽誤身體撐不住,一邊將林安顏推出了那扇大門外。


    “您盯著太陽一直走,應該就能走回去了。”


    林安顏還想多和老頭說幾句,然而身後的大門已經關上了。


    無奈的林安顏,隻得按老人的話,一路盯著太陽一直走,沒走幾步他就覺得頭暈目眩,繼而就聽到了有人呼救。


    “救命啊!”


    是誰?誰在求救?好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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