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當新年的鞭炮聲響起的時候,林安顏坐在小院之中的搖椅上,一手捧茶,一手輕輕敲擊著扶手,指尖輕點節奏。


    他本來沒想留在落魄城過年,但和顏伯雲的一戰實在傷的太重,以至於現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小院中有一口水井,葉瑩瑩坐在井旁,手中擇著菜,眼中望著他。


    她最終還是沒有接受林安顏贈與的一大筆銀錢,但她相中了一件新衣,這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開口與人要什麽東西,卻不是跟父母,而是和一位相識了三年的公子哥,現在想想還讓她臉紅。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一襲紅紗,現在看來隻覺得很符合過年的喜慶,可天知道,她第一眼看見這件衣服時,隻覺得像極了白頭村裏有人結婚時,新娘子身上的紗衣。


    衣服不算貴,她買得起,但她卻一心隻想著讓他買給她,為她穿在身上。


    葉瑩瑩越想越羞,到最後小臉如火燒般,根本無法在抬起來,她隻好趕忙抱著菜盆,逃一般的跑進了身後的兩層小樓。


    林安顏有些疑惑的看著這可愛女子的背影,滿臉的不解,他當然想不通如此女孩子的心思。


    一旁的葉父忠望著女兒的模樣,又看了看身旁的俊美公子,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


    “葉大哥,你真不打算要這筆錢了?我之後就回京北城了,銀錢多少與我而言已經沒意義了。”


    葉父忠搖搖頭道:“老弟你再提這事我真的生氣了,你已經為我葉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我這輩子都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若是在收了你的錢,豈不是成什麽人了?”


    “但是。。。”


    林安顏話未說完,隻是有些憂心的看了眼這間小院與身後的小樓。


    其實不用他多說,大家都能懂他的意思。


    這件小樓在寸土寸金的落魄城裏,雖然算不上奢華,但也絕對是價值不菲了,葉父忠自打離開西蜀軍伍,便一直以打獵為生,如今突然重金買下這件小院,隻怕今後囊中難免羞澀許多。


    葉父忠看出了林安顏的憂慮,隻是笑了笑道:“其實當年我在軍隊中也有些積蓄,瑩瑩她娘作為觀音宗的聖女,更是留下了一筆不菲的錢財。隻是這些年本身生活在白頭村,開銷就極小,我們又怕惹人注意,一直低調做人,所以沒怎麽花過,錢其實不差的。”


    他滿意望著這間小院,胸中長舒一口氣,表情安逸,神情自得。


    “在落魄城立了足,今後就不擔心觀音宗的人再來報複了,如此一來,生活也能過的稍微好一些,瑩瑩也是個大閨女了,與我常住一起也不合適,買個二層小樓,雖然對於我們父女而言大了一些,但起碼過的舒服許多。”


    林安顏懂得了葉父忠的用心良苦,自然也就不願再多說什麽,隻能借著滿天煙花,在心底默默許願,祝福這對苦命父女今後可以幸福的度過一生。


    三人在小院中掛起了八個大大的紅燈籠,蠟燭一點,紅光鋪滿整個小院,喜慶氣氛立馬烘托了上來。


    荼壘安扉,靈馗掛戶,神儺烈竹轟雷。動念流光,四序式周回。


    須知今歲今宵盡,似頓覺明年明日催。


    向今夕,是處迎春送臘,羅綺筵開。


    月下把酒,這個年,林安顏打心底覺得過的幸福。


    三巡酒過,微醺的林安顏扶著已經醉倒的葉父忠躺會屋內,聽著他口中胡亂喊著什麽:“今後平安。。。對不起女兒。。。”這類的話,突然鼻子一酸。


    他想起遠在京北城的家,那裏雖然有著高牆,卻從未束縛住他的腳步,隻因牆後的主人,一直默默的支持著他。


    他從未想過該如何麵對父母,自從他聽說了自己可能不是林家親生的長子後,他再沒給那對已經鬢發染雪的老人哪怕一個微笑。


    可他心裏卻念著他們,記著他們。


    在太白山的每日每夜,他都在掛念。真正讓他熬過這一切苦難的,並非是懼怕所謂的身死,他怕的是今生無能,再無法扛起林家,再無法接過老人肩上的擔子。


    如今他做到了,他趕跑了觀音宗宗主,打贏了冉乞活的天才徒弟,他已經足夠強大,任憑再大的風雨,他也能護得林家的平安。


    林安顏走出小院,端起桌上一碗喝剩的酒,一飲而盡。


    “爹,等我回家。”


    葉瑩瑩走出小樓,輕聲說道:“林哥,要不。。。你今晚就住這裏吧。”


    林安顏搖搖頭,自顧自說道:“你家剛搬進來,又沒收拾好,我就不給你添麻煩了,我去觀海樓住一晚,明日便啟程了。”


    葉瑩瑩猶豫片刻道:“那我送送你吧。”


    林安顏聞言回頭,不由得一愣。


    剛剛未曾注意,此刻四周寧靜,借著月光他才看清,從不曾施過粉黛的葉瑩瑩,今日竟破天荒的在臉上塗了脂粉,抿了紅唇。


    也許是小姑娘天生的愛美,雖然第一次梳妝,明顯有些生疏,但卻沒有一絲不妥,反而十分可愛,一張粉嫩的小臉,夾著如熟透蘋果般的紅潤,看著就讓人心動。


    林安顏咽了咽口水,努力搖搖頭讓自己保持清醒,笑著點了點頭。


    平日裏隻要一炷香時間的路,兩人卻走了許久。


    街上已經空無一人,滿街的紅紙屑卻提醒著他們,剛剛這裏經曆了一番怎樣的熱鬧喜慶。


    林安顏站在觀海樓前,遲遲不語,葉瑩瑩眼中含淚,寸步不離。


    終於,林安顏輕輕的環臂摟了女孩一下,輕聲說道:“今後我走了,照顧好你爹,也照顧好自己,等我接手了林家的生意,一切安頓妥當了,就想辦法接你們出去。”


    葉瑩瑩點點頭,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也許這是最後一麵了,她希望讓這個男人依然能記住她的笑顏。


    她努力擠出一抹微笑,臉頰燒的滾燙,輕聲說道:“林哥。。。不請我上樓坐坐嗎?”


    其實林安顏何嚐不想與葉瑩瑩再坐一會,哪怕隻是喝杯茶,賞賞月,也就足夠了。


    可是他卻應不下來,他心底深深的明白,這種別離縱使千言萬語也是難舍,留步多了,隻會讓女孩哭的更加傷心,她想讓他看到笑臉,他又怎舍得看見她哭呢?


    終於,林安顏堅定搖搖頭道:“天色已晚,你回去路上小心。”


    突然,葉瑩瑩一把撲到林安顏懷中,拚命的搖著頭,身形微微顫抖,雖不出一聲,卻已是哭成淚人。


    “林哥。。。帶我上樓吧。爹爹。。。爹爹他已是酒醉,晚些回去也無妨的。”


    林安顏曾經萬花叢中過,又怎會聽不出葉瑩瑩話裏的意思呢。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平日裏文靜溫柔,說話大聲都不曾有過的姑娘,竟會在這離別之時,如此直白的表露自己的心。


    林安顏深吸一口氣,抱住了她。


    “好。”


    一夜潛龍入海,片刻春宵良辰。


    林安顏本不願這樣,他知道這一刻意味著什麽,他知道當他牽起她的手時,她已經無法再嫁給別人了。


    但這就是愛情,當葉瑩瑩抱住他的那一刻,她就再沒後悔過。


    清晨醒來,屋內早已隻剩林安顏一人,床邊一側,有一抹玫紅被繡帕掩蓋。


    林安顏拿起繡帕,隻覺得從未見瑩瑩用過,恐是最貼身的物品,此刻卻留在了這裏。


    繡帕上用刺著一隻黃鶯銜梅,黃鶯活靈活現,紅梅鮮豔動人。


    在繡帕的一角,用紅線秀了幾行小詩,林安顏捧在手中,一字一句的讀了出來。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林安顏深吸一口氣,將床單上的那抹玫紅小心翼翼的私下,手臂一揮,一枚細秀短劍從袖袍中飛出。


    他將碎布穿在飛劍柄上,手指在空中輕輕揮舞,飛劍便如針帶線,借著那片染了玫紅的布片,將繡帕與林安顏的內搭衣物刺在了一起。


    一切終於收拾完畢,林安顏背起行囊,輕輕關上了客房的木門。


    “小二,結賬!”


    “好嘞,客官,一共三百文!”


    林安顏掏出幾枚銅板,一聽這話頓了一下,有些不解道:“我之前住的時候不過八十文一晚,怎麽一下子變三百文了?”


    小二也不回答他,而是將手中的抹布往肩上一搭,拱手朝林安顏行了個大禮,高聲喊道:“客官過年好!”


    林安顏愣了一下,而後不由得失笑。從小長在商賈之家,他最明白這些東西,雖然明知道自己被宰了,可如何讓人被宰的開心,才是天大的學問。


    很明顯,這小二學問做的不錯。


    他隨手拍了一枚銀錠子在桌上,拱手道:“過年好,多的當賞錢了。”


    走出客棧,冬日的一陣寒風吹過,林安顏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他雙手捧在嘴邊,輕輕哈出一口熱氣,望著街上人們一個個幸福洋溢的表情,一抹微笑自然而然的跟著浮上了嘴角。


    大梁二十四年的春節,天下共賀新年。


    “爹,娘,老妹,我要回來了。”


    林安顏雙腳輕輕用力在地上一踩,整個人如同一道寒光,瞬間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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